當(dāng)天晚上村子里又是燈火通明，這一次也是因為熱鬧，但這個熱鬧我卻不想叫人盡皆知。
滿身傷痕的我躲在媽媽的懷里，一臉淚痕，嗓子沙啞。媽媽抱著我也在無聲哭泣。周圍有鄰居坐在客廳，安慰著媽媽，也安慰著我。
有些與我家不和的鄰居七嘴八舌，各有各的說法。我猜想他們是想看熱鬧的。
“小山，今天你跟哪些小伙伴一起玩呀？”
這是二嬸嬸的聲音，她穿的單薄，披一件外套，可能是太著急，沒來得及將頭發(fā)扎起便過來了，長長的頭發(fā)順肩垂落，細(xì)細(xì)的發(fā)絲，看著很溫柔。
我沒有回答，躲在媽媽的懷里，謹(jǐn)慎又害怕的看著爸爸。
“乖，別怕，告訴二嬸嬸?！?p> 她看著我，伸手摸摸我的頭，眼神真誠。
“小孩子拿錢是正常的。”
這時一個鄰居家的大叔說。
他是村里的刺頭，四十多歲了沒有老婆，整天只知道瞎晃悠。
“你瞎說什么？小山是什么樣的性格，我還不知道嗎？”
二嬸嬸聽到他的話，生氣了。
“那你說說她什么性格？”
大叔被懟的有些沒面子了。
“從小我就是看著她長大的。她那性格軟得，誰都可以拿捏，怎么會有膽子去偷錢？”二嬸嬸問。
“小孩子敢做的事情多了。”
有一個鄰居在旁邊煽風(fēng)點(diǎn)火，生怕事情鬧得不夠大。
“你給老子說！到底是不是你偷的錢？”
這時爸爸想掙脫三伯的手，面目猙獰的看著我，那聲音像極了臘月里的寒冰。我小心翼翼的看著他，又悄悄的往媽媽的懷里挪了幾分，我是怕他的，太害怕他再揚(yáng)著那一把刀，朝我揮來。
弟弟被奶奶抱在懷里?？拗Ｎ也恢浪驗槭裁炊奁?。但我看著奶奶此時的眼神，我知道，她恨不得我去死。
“有什么話好好的說，別動手！”
三伯用盡全力拽著爸爸。
“是啊，跟小孩子有什么話就好好說呀?！币粋€鄰居說。
“你到底說不說？！”
爸爸一副要吃了我的樣子。
“今天……今天我跟羅蘭她們一起玩……”我小心開口。
“還有哪些人？”
二嬸嬸急忙問。
“還有……還有……還有幾個姐姐?！?p> 聽我說到這，在場的好幾個鄰居眼神閃爍，因為他們能猜到，跟我玩的可能是他們的孩子。偷錢這種事是不光彩的。他們不希望是自己的孩子。這樣他們的名聲會毀的。
但小小的村莊，小小的人能有什么名聲呢？
羅蘭被叫來問話了，跟著她來的，還有她的媽媽，她媽媽牽著她，似是在給她鼓勵她回答大家的問題。
她說今天我一直跟她在一起，大家一起玩耍的時候，有一個年齡大一點(diǎn)的姐姐是離開過的。我從來沒有注意過這些。
后來經(jīng)過對幾個小伙伴很嚴(yán)厲的審問，才知道真正拿錢的是誰。
我的堂姐莎莎，楊家大伯的女兒，比我大兩歲，今年11歲，六年級。她心思玲瓏，我從不會想到，她可以借由上廁所的機(jī)會偷偷潛進(jìn)家里拿錢。
起初面對幾個家長的問話，她是不承認(rèn)的，她反指著我說是我拿的。后來她爸爸從身邊抽起一根木條，狠狠往她的身上打了兩鞭。她才哭著承認(rèn)是她拿的。但即便是承認(rèn)了，錢也是要不回來的，因為她說跟她的朋友花了，只剩下些許零用錢。
“云海呀，我對不起你們?！?p> 楊大伯向爸爸道歉。
“孩子拿的錢，今后我會還給你的，你通融通融?！?p> 楊大伯小心翼翼的，他現(xiàn)在一定很沒有面子。
“呼~”我感受到媽媽長吐了一口氣，好像一切終于結(jié)束。
“楊大哥，你說的這是啥話？大家鄉(xiāng)里相親的，啥時候還都可以?！?p> 這時的爸爸又像變了一個人，整個人看著沒有了之前的凌厲，看上去溫溫和和的。這是平時狀態(tài)下的爸爸。
“你也不要怪小山了，我沒有教育好莎莎，讓她養(yǎng)成這偷雞摸狗的習(xí)慣，你看我回去不好好教育她！”
楊大伯陪笑著，指責(zé)跪在地上的堂姐，眼里含有憤怒的情緒。
“事情清楚了，我肯定不會怪她的。你回去也不要打孩子。”爸爸說。
“事情清楚了，大家早點(diǎn)回去休息吧。”這時二嬸嬸插話。
“走吧。”
鄰居們紛紛回家，羅蘭也被她媽媽領(lǐng)了回去。
“楊大哥，回去了你千萬不要打孩子啊?！?p> 爸爸把楊大伯送到門口，囑咐道。
“好好好，你快回去吧！”
楊大伯手里拽著堂姐，一邊回答爸爸，一邊拽著堂姐默默往家里走去。
我看著堂姐，她眼里的畏懼之色讓我想起了自己，她回去是否會被狠狠打一頓？打小孩是村里常發(fā)生的事。但這次情況特殊，她怕是逃不過一頓更嚴(yán)厲的毒打了。
但我可憐她，誰來可憐我呢？
媽媽讓我坐在沙發(fā)上，輕輕的給我清理傷口，弟弟已被爺爺奶奶帶走。爸爸把楊大伯送走以后，回來了。他走近我們，慢慢坐下，伸手想摸摸我，但滿身傷痕的我害怕極了，畏縮著，不敢讓他碰到。
媽媽不理會爸爸，只一心一意為我清理傷口，我看得出來，媽媽既心疼我，又生氣爸爸此前的一切行為。
“傷到哪了？爸爸看看?！?p> 見我們都沒有理會他，他尷尬的摸摸鼻頭，自己找話。
“哼！”聽到爸爸的話，媽媽狠狠一哼，還是不理會爸爸。
“好了，我錯了嘛?！?p> 爸爸尷尬極了，看著媽媽，不知怎樣才好。
“知道錯了？你看看你把孩子打成什么樣了？”媽媽教育爸爸。
“動不動不聽解釋就打，動不動不聽解釋就打，搞得她不是你姑娘一樣?！?p> “我錯了，她怎么不是我姑娘了？長得這么像我?！?p> 爸爸看著媽媽，知道媽媽沒在怪罪他了，嬉皮笑臉的說。
“哼！現(xiàn)在知道她是你姑娘了？剛才拿刀準(zhǔn)備砍她的時候就不是了？”
“剛才不是太生氣了嘛，你也知道，那是要給小蕭的，現(xiàn)在沒了，還不得我們再掏錢？”爸爸說。
“就算這樣，也不是你打孩子的理由！”
“好了，你也有傷，趕緊處理一下，我來幫小山?！?p> 看著媽媽額頭上的傷痕，爸爸心疼了一下，搶走媽媽手里的酒精跟消炎藥。
“德性！”
媽媽哼哼，給爸爸讓了一個位置，方便他給我上藥。
我低著頭，雙手緊緊握在一起，用力摳指甲來控制自己顫抖的身體，我害怕爸爸，從他舉起刀的那一刻起。
“小山…爸爸對不起你，你原諒爸爸好不好？”
看著我的樣子，爸爸嘆一口氣，滿是心疼和愧疚。
我沒有說話，低著頭，任由爸爸因為手重弄疼我的傷口，我也沒有喊一句疼，說一句話。我害怕爸爸的同時，我真的生氣了。
“小山，是爸爸的錯，下次爸爸不會這樣了。”
爸爸語氣放緩放柔，輕聲說。
感受著爸爸的溫柔，我想，我該回答他了。
“我沒有怪爸爸……”
我抬起頭，眼里含淚，委屈極了。
“好了，乖，別哭，爸爸看看，疼不疼啊？”
聽到我的回答，爸爸將我抱進(jìn)懷里，皺著眉頭，愧疚的問。
“疼……”
“乖啊，爸爸錯了，下次爸爸絕不會打你了?！?p> “真的？”
“真的，爸爸說話算數(shù)?！?p> “那我原諒爸爸了。”
我雖然說著原諒爸爸，但身體卻很誠實的想要離爸爸遠(yuǎn)一分。
“好了，趕緊去休息吧，今晚我跟小山一起睡。”媽媽提醒爸爸。
是夜，我躺在我的新床上，將頭埋在媽媽的懷里，偷偷流淚。
有一年沒有經(jīng)歷生死了，我差點(diǎn)忘了，自己是個怎樣的人，如今爸爸讓我憶起了沒有他們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