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有一個十四歲的女孩。
女孩蹦蹦跳跳的走在夕陽下,像是遇見了什么天大的開心事,同時不忘打量著路邊攤子上的蜜餞糖串和涼糕。
她在一處攤子前駐足,看了眼紅豆糕上的標價,猶豫了一會,從錢袋里掏出九文錢放下,然后拿了一塊紅豆糕,大口大口吃起來。
“很甜,”她在心里開心的想,可隨即沉了沉高漲的情緒,“就是太貴?!?p> 她出身在南方小城,是個鄉(xiāng)下女孩,而一塊紅豆糕在鄉(xiāng)下,也就是章州城一半的價格。
耳邊忽然響起聲音。
“你怎么在這里?”
“啊,你也在這啊。”
沒有后話了,李魚和邱小宛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尷尬的像是相遇在茅房之中。
但此刻最為尷尬的自然是李魚,因為他是特地為了“偶遇”邱小宛才溜出來的。
反正隊伍里有白師兄在,怎么著都不會輸吧,他是這么想的。
邱小宛此時的尷尬,倒不是因為溜出隊伍被發(fā)現(xiàn),也不是因為跟一個不太熟悉的少年相遇在街頭。
反正燕師兄和淵師兄總能獲勝的,而與一個異性少年相遇……又有什么尷尬呢?
她想著,捂了捂癟得像漏氣青蛙的錢袋,想到中午那頓豐盛的午餐,于是禮貌的她想,理所當然現(xiàn)在應該她來請客了。
這才是她尷尬的原因。
但尷尬的不是她小氣,而是因為她的錢不夠。
對于一般人來說是夠的,但對于李魚這樣大手大腳的人,應該不夠……吧?
她很不確信。
“紅豆糕……”
李魚盯著邱小宛手里的小半塊紅豆糕在心里思考,聯(lián)想到中午這個女孩的表現(xiàn),他瞬間明白了。
“嗐,一個人逛街多寂寞,我陪你,想吃什么我請?!彼罋庠聘傻囊慌目诖H有剛發(fā)了月俸的氣勢。
“啊,”邱小宛眨了眨眼睛,“你請我?”
“嗯,我請你?!?p> “那可不行,”邱小宛一股腦將剩下的紅豆糕塞進嘴里,拍了拍手上的豆糕渣,“我來請你,中午那一頓真是不好意思?!?p> “中午那頓?”李魚愣了愣,連忙搖搖手,“那不算,那是青椒小館的開業(yè)迎賓。”他隨便扯了個借口。
邱小宛聽了后,盯著他看。
“是不是我長得很帥?”人在緊張的情況下,總會由原來的恬不知恥,變得更加恬不知恥,李魚便是。
邱小宛搖搖頭,哼了哼:“別把我當傻子,我請你吧?!?p> “好吧,”李魚嘆了聲氣,攤手,“就吃最貴最好的吧。”
邱小宛嘟了嘟嘴:“我窮?!?p> ……
夕陽溫暖,兩個人走在街道上,東看看西看看。
“等走完這一圈,去吃些填肚子的東西吧?”邱小宛手上拿著大串小串的甜食。
“我聽說女孩子吃甜食是另一個胃,原來是真的?!崩铘~咬著葫蘆串,覺得甜得掉牙,還粘牙。
邱小宛“嗯嗯嗯”的點頭,伸出小舌頭去舔粘在嘴角的冰糖。
“真的不能告訴我你家在哪嗎?”李魚忽然說。
“說過了嘛,”邱小宛鼓著腮幫子,嘴里是難對付的香酥蘋果,“打贏我們就說咯?!?p> “麻煩呀,沒想到我也成了舔狗?!崩铘~很想仰天長嘯。
“嗯?舔什么?”邱小宛回頭過來。
隨即她想到了什么,忽然拉住李魚的手:“去吃面吧,聞到香味了。”
“啊、啊,什么?”被牽住手,李魚有些發(fā)懵。
“面?。≈形缣湍?,剛才太甜膩,晚餐就吃清淡些?!?p> “好好好……”
李魚就這么被牽著走了,聽話的像是被勾住鼻子的牛。
不過體會到的不是痛苦,而是某種輕飄飄的感覺。
他感受著手心里傳來的軟暖,女孩跳動的長發(fā)如柳枝般掃過他的面龐,他覺得他的臉頰有些發(fā)燙,然后越來越燙,一直燙到耳朵。
“這個傍晚,可真熱啊……”他輕輕的說。
面攤旁的大鍋中,熬制到噴香的湯底散發(fā)出白茫茫的熱氣。
邱小宛一拍腦袋:“誒呀,忘了老板不在?!?p> 李魚回味的握了握手掌:“不算什么,我來煮面給你吃?!?p> “你……”
“誒誒,別說什么暴發(fā)戶十指不沾陽春水怎么可能會煮面這種話,我不是一般的暴發(fā)戶,什么活我都會做你明白嗎?我的意思是我以后肯定是勤儉持家的好男人,我娶了誰誰幸福,好男人就是我,我就是……”
“我是說那我付錢給你咯。”
“哦,好?!?p> “……”
擦干凈有些油膩的桌椅,李魚招呼著讓邱小宛坐下,然后跑到面攤子里,熟練的扯面、切蔥段、切肉、打蛋,切菜。
邱小宛蕩著兩條腿,盯著已經(jīng)沉沒到地平線下大半的夕陽發(fā)呆,發(fā)了會呆,又回頭過來看忙碌中的李魚。
“給你打兩個蛋?!崩铘~說。
“好啊,才多少錢嘛。”邱小宛支頤著說,她不心疼一些食材錢,只怕吃不飽晚上會餓肚子。
李魚笑了笑,擺出兩個大碗,將肉蛋炒熟,丟到碗里,然后哼哧哼哧往鍋里倒水,開始下面條和青菜。
面攤子里的李魚忙得熱火朝天,邱小宛有些好奇的說:“我也會煮面,可沒你這么熟練,炒肉調(diào)味的功夫也沒你好?!?p> “嘿,好歹我也是十幾歲的人了,這點功夫還是有,不然我早餓死啦?!?p> “你腰纏萬貫耶,府上仆人丫鬟一大堆耶,怎么會讓你餓到?!鼻裥⊥饹]有諷刺的意思,言語里是實打實的羨慕——想吃什么吃什么耶!
李魚聽罷,只是笑笑,片刻開口:“哪有什么丫鬟,就一個老管家,而且什么丫鬟我也看不上啊……”他呵呵笑著,透過蒸騰的霧氣,去看那個支頤的女孩。
很多年后,他還會想起這個場景,這時候天下還是太平,空漠的街道上晚照如楓林盡染,熱氣茫茫中,他和喜歡的女孩都還年少,不必擔心失去,不必憂慮未來。
手中的笊籬抖了幾抖,李魚將篩干水分的面條和青菜盛到碗里,然后打滿熬到發(fā)白的骨湯,灑進去蔥段。
香味頓時噴發(fā)出來,李魚將熱騰騰的兩碗面端到桌上,在邱小宛身邊桌下。
聞到香味,邱小宛用力吸了吸鼻子,豎起大拇指:“真香?!?p> 這句稱贊,把李魚夸的有些得意忘形。
于是在夕陽下的面攤旁,有少男少女對坐吃面,誰也不說一句話。
邱小宛是顧不上說話。
李魚倒是想說話,可他卻不知道說什么。
人生就是這種搞鬼的東西啊,無論什么時候,一切都不會那么剛好。
大部分時候是沒有話說,關鍵的時候你想說了,卻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