棗樹的葉子一片一片掉落，枯黃的葉子鋪了一地。知了從密封的小壇子里取出紅棗酒為奶奶倒上。酒香在屋里散開，奶奶嘬一口酒?？粗税焉呔茝募茏由媳聛怼?p> 蛇在壇子里晃動，起起伏伏，知了搖搖壇子，金黃發(fā)亮的蛇皮在藥材里時隱時現(xiàn)。嚇得知了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總覺得那條蛇是活的。
知了小心打開蓋子的一條縫，用勺子戳一戳，確定沒有危險，才把蛇酒倒出來給奶奶擦身體。
她不敢看蛇的眼睛，總覺得它在說:我詛咒你們沒有好下場。蛇是她和阿豪一起抓的。那蛇雖小，力氣卻大的驚人，纏著阿豪的手臂，硬生生的扭成一卷麻花。阿豪臉色發(fā)白，手指緊緊扣住蛇頭。像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把阿豪的手指掰開，白花花的蛇頭對準(zhǔn)了阿豪的臉。知了嚇得渾身發(fā)軟，為了奶奶，為了阿豪，鼓起勇氣，一鋤頭揮下去。
我詛咒你們沒有好下場。蛇身扭動幾下，不再動彈。
那聲音帶著十足的怨恨。知了聽見了，阿豪也聽見了。她捂著狂跳的心口安慰自己，一定是自責(zé)恐懼和愧疚產(chǎn)生的幻覺。
蛇真是邪門的動物。阿豪說。不過我不信。不過是恐懼產(chǎn)生的幻聽罷了。那條蛇被裝進(jìn)壇子里做成藥酒，奶奶的身體也逐漸好轉(zhuǎn)。
知了打心里高興，恐懼也從心里淡去。她決定再進(jìn)林子為奶奶挖些好的藥材補(bǔ)補(bǔ)身子。
天亮進(jìn)山，天黑前出來。知了打算好了。林子里很大，很少有村民進(jìn)去。山林已經(jīng)變得荒蕪。那些土地肥沃山水依傍的地方成了她的好去處。
旺財，回家。知了說。她滿意的看著背簍，把山藥云菇和人參還有新鮮的野山茶整理一番。一人一狗。歡歡喜喜沿著山路走。旺財變得恐慌，一路狂吠不止。她不明所以，抬頭四下張望，來時的路熟悉又陌生。小道似乎變得更窄，支棱著密密的藤條擋在中間。
天越來越黑，林子里陰森森的氣息開始彌漫。夕陽最后一縷光從山頂落下，晚霞染紅天邊。印在橋下的河水里。知了看不見這樣的美景，她恐懼的心在林間回蕩。咚咚咚，咚咚咚，她的心跳和旺財?shù)男奶逦诙吇仨?。未知和恐懼讓她和旺財在林子里狂奔?p> 一向溫順的旺財也變得焦躁。它的鼻子已經(jīng)失去了作用，一人一狗，把自己的命交給腳下。總覺得只要用力地奔跑就能走出這片林子。一個小時后，她絕望的倒在地上。她和旺財迷路了。
那么柔軟的藤條，鋒利的像把刀子。割裂手腕的皮膚。她回頭，旺財驚恐的尖叫。盤在樹林間的藤條一瞬間活了過來，掀起一股勁風(fēng)。她揮刀砍過去，樹藤輕柔地繞開，轉(zhuǎn)了半圈朝她撲來。
快醒來吧。再不醒來，自己就死在夢里了。手腕的血絲讓她眼前一花，腳掌的酸痛提醒她這不是夢。
完了，旺財，我們要死在這林子里了。奶奶怎么辦？她一定很難過的。這里白天屬于人間，夜晚就是地獄。林子里的東西在暗影中開始躁動。黑夜即將吞噬這片樹林。
清涼的風(fēng)吹散她額角的汗，叮咚叮咚的泉水順著山腳一路向下。淺淺的溪流印著天空的影子，她看見自己那張狼狽的臉。身后萬物歸于平靜。知了的心有了片刻安寧。
這山水間一定住著某位神靈。
要是真的有神靈，就讓我們回家吧。
叮叮。波動的聲音。溪流對岸，光著，身，子的男孩淺淺的笑。眼神如溪流般澄澈。水滴沿著他的指尖滴答滴答落在碎石上。很好聽，就像，阿豪拉的小提琴。
是你啊。知了說。她在林子里見過他幾次。起初以為他是誰家來山里游玩的孩子。他走過的地方微風(fēng)拂過，花草頷首，足尖起落間毫無痕跡。她想應(yīng)該是山間的精靈。
你是什么精靈？你真的會飛哎。
精靈都會法術(shù)吧？你能幫我實(shí)現(xiàn)一個愿望嗎？
就一個，好不好？
很多次，她在后面追。他在前面跑。見她累了，便停下來。笑嘻嘻的望著她，不遠(yuǎn)不近的看著，也不說話。
真是個調(diào)皮的精靈。她說。有時他坐在旺財身上，旺財不吵不鬧安靜的當(dāng)他不存在一般。
旺財都不怕你，你一定不是什么鬼怪。狗狗是能辟邪的。小男孩不說話，一頭扎進(jìn)溪水里。扭動四肢，歡快的像條魚。他張著嘴，發(fā)出清脆聲響，瞬間林子沸騰。鳥叫聲輕拍山林，起起伏伏。輕輕柔柔的驅(qū)走她心里的陰霾。
你是百鳥之王??？知了問。得不到回答。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自顧自的說著:做精靈真好，大概沒有什么煩惱吧？開開心心的，長生不老。
精靈會死嗎？她問。水面靜悄悄的，沒了人影，只有旺財趴在水邊，愜意的閉著眼。
綠藤輕柔的纏在小男孩的腰間，遮住那單薄的身子。他像一片浮葉，溪水溫柔的馱著他。
跟我走。小男孩沒說話。他站在水邊，招手示意。知了愿意相信他，相信這破云峰里的精靈。他一定是奶奶的守護(hù)神，特意來給她指路的吧。淌過溪流的知了想。
地上留下淺淺的足跡，曲曲折折往前延伸。他漸漸像一個人，每一步落在地上，緩慢沉穩(wěn)。不再虛無，像抓不住的青煙。
那嬌嫩的皮膚有著或深或淺的疤痕，只是顏色過淡，不仔細(xì)看，根本看不出來。
你受傷了嗎？她問。
沒有回答。
他是山間的精靈，神明的孩子。怎么會受傷？
小男孩的身影往樹蔭里一閃，眼前一條熟悉的路出現(xiàn)在眼前。身后響起稚嫩又委屈的哭聲。
回頭卻不見人影。知了頭皮發(fā)麻。
你已經(jīng)殺死過我一次了，能放過我嗎？這聲音凄凄切切的，無限悲涼。
別再來了。小男孩的聲音，似勸誡，似祈求。
走啊。他憤怒了。
她傻愣愣的看著，萬千藤條匯成一道綠劍，直直的朝她劈來。
還不走？橫里一道青光，化作一陣煙霧。光影縱橫交匯，大地顫抖。她緊閉雙眼，等一切響動過去，周圍恢復(fù)了平靜。
她以為，那個精靈為了救她，死了。
他掏出懷里的紐扣看了看。隨后又悄悄的放進(jìn)兜里。
石階下，落落吼道:“是你把知了惹生氣了，快去道歉，跟知了說對不起。她要是還不高興。我就揍你?！?p> “想不想去看看？”阿豪說，幾人也好奇，愉悅道歉會是什么樣子。便悄悄跟在他身后。
“姑姑，別生氣啦！”不明緣由的蠻子追著知了說?！按蟛涣俗屗约喊丫雀??！?p> “這主意不錯！”莽子也在身后附和。
“是不錯！省得某人總覺得自己吃虧了?！甭渎浒籽垡环?。莽子也往井里尿過，只是她不忍心揭發(fā)他罷了。莽子紅了臉，兩人相視一笑。讓一旁的阿豪嘴里不由泛起了酸意。
“你是他嗎？”知了問:“除了某一瞬，你完全不像他。你有血有肉，笨拙的樣子完全像個人。而他好像完全來自另一個世界?！?p> 姑娘講了一個故事，小神仙引路。姑娘講，他便很認(rèn)真的聽。心里想著腦海里有了畫面?；钌聂[騰的，就像自己經(jīng)歷過似的。
“想想那時我真狠心。要是多點(diǎn)祝福就好了。……說不定這山里的某位神仙正等著我美好的祝愿呢。”知了欲言又止，完全陷入自己的悲傷中去了。
“姑娘，莫傷心。”愉悅憨笑。像村民那樣，柔和的帶著幾分寵溺的叫她。
“呃……”知了看了他半晌，笑著抹抹眼淚說:“可能是我出現(xiàn)錯覺了。你就是一傻小子，我不生氣，真的?！庇鋹偮犅?，伸出的手又縮回去。求救似的望著身后的幾人。落落手一攤，拉著兩人跑了。
“姑娘，你，你還哭嗎？”愉悅問。
“我沒哭。”知了被他局促的樣子逗笑了，嘴一撇帶著幾分生氣的語調(diào)說。
“那就好。我，我找阿豪?！庇鋹傄娝t撲撲的臉蛋還掛著淚珠。緊張的搓搓手，在自己臉上劃了一下。跑了。知了啞然。
那動作不就像林間那精靈對著自己做鬼臉么？
阿豪見他學(xué)著自己抱著腦袋躺在床上，對電視看得入迷。心里有好氣又好笑。碗一丟說了句:“我沒吃飽。”抱著手一動不動。這那是給自己撿了個兄弟。分明就是祖宗。他成了爹，爸媽晉級當(dāng)了姥姥姥爺。
“來了來了！長身體多吃點(diǎn)。”柳玉芝一聽，直接端著鍋進(jìn)了臥室。這祖宗般的待遇啊。
“媽！這是臥室！”阿豪叫道。
“我知道?！绷裰ヮ^也不抬。
“我還沒吃吶！羊肉湯，只剩這一口了！”嫉妒使阿豪面目全非。
“你吃了這么多年，不差這一口?！绷裰フf。
“……”阿豪氣得語塞。愉悅盤坐在床上，滿足的直打嗝。
“知道嗎？惹人生氣是很不好的。你是故意的是不是？”阿豪氣得拳頭捏的咔咔響。見他一臉無辜，欺負(fù)他總感覺自己是在犯罪。
“你生氣了??？”
“爹！我給你跪了！”阿豪拍拍他的臉。氣極反笑?！拔业暮么髢骸Ｄ闶窃趺醋龅綒馑廊硕蛔灾模俊?p> “我房間里的書你可以隨便看。什么光怪陸離，科幻傳奇修仙武俠的我都有。但是！看完必須給我放回去！我可不喜歡我的房間亂糟糟的！不然我揍你！最重要的是，你還是把幼兒園，小學(xué)的書多看看，比較適合你?！卑⒑揽謬?biāo)??！敖o你，這是遙控器，想看什么。電視里都有?！?p> “有知了嗎？我想看知了?！?p> “神馬！”阿豪被他天真的想法嚇壞了。怒道:“你懂什么是禮貌嗎？你對知了心懷不軌？不準(zhǔn)接近知了！”
愉悅被他血紅的眼神嚇了一跳，急忙點(diǎn)頭。等阿豪出去，愉悅翻開書，開始學(xué)習(xí)人間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