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臺上,黑袍子下一團(tuán)小小的東西在蠕動。他剛要鉆出袍子,神婆伸手把他按進(jìn)袍子里?!肮园 ,F(xiàn)在是白天。不能出來。”神婆靠著石墩,聲音難得溫和。就好像她所有的戾氣在此刻完全消失了。袍子下的小家伙聽言,哼哼唧唧,頂起袍子四下張望。
“媽,媽。這是哪兒,這是林子,大樹林子?!鄙衿判χ貞?yīng)。
“那這里面有什么?”
“鳥啊,蟲啊,樹啊?;ɑú莶??!?p> “有鳥叫啊,叫得好好聽。媽媽,我要抓鳥。我要和小鳥玩?!?p> “媽媽去給你抓。別出來。”神婆說著把他按回袍子里。
小骨架怎么可能聽話呢?他可是在竹林子呆了好多年,外面的世界對他來說是多么的向往啊。不過為了不讓媽媽傷心,他舉著黑袍子像條毛毛蟲一樣跟著。
看見花兒。他要聞一聞,盡管聞不出它的味道。
看見蝴蝶。他也要吹一吹,蝴蝶抖落一臉羽粉,他看見彩色的光在露珠上。成對的螞蟻馱著食物浩浩蕩蕩回家。
溪水里他的身影隨著水浪搖啊搖,竹竿似的,干巴巴的骨架子支楞著,小腳丫踩在石灘上。倒影折彎了他的腿。他對水里的人兒說:“你真丑呀!”他發(fā)現(xiàn)那是自己,便黯然的牽著披風(fēng)跟上媽媽的腳步。
神婆穿著薄棉衣,腿上套一雙老棉鞋,暗綠色長筒褲。她蹲在草叢里和野草混為一體。
“等著,很快就來了?!?p> 一只灰喜鵲靠近樹下的面包。頭上罩著一張網(wǎng),鳥兒沒注意到危險,歡喜地?fù)溥^去。等它再睜開眼,它落在一只干巴巴的手掌里。它從沒見過這樣的人,骷髏眼里冒出的光就要把它連皮帶毛整個吞下去。
喜鵲發(fā)出凄厲地慘叫聲。小骨架子對它尖尖的嘴并不感冒。他不怕疼。可憐的鳥兒張著嘴,傻掉了。它的嘴破了,嗓子啞了。小骨架子還死死拽著它。
“乖鳥兒不怕哦。寶寶陪你玩。”小骨架子摸摸它光亮的小腦袋。鳥兒抗拒的歪著脖子。
好像,沒有誰喜歡他呢。除了大黑狗,沒誰愿意接近他。小骨架子失落著,手一松,灰喜鵲風(fēng)一樣飄走了。
“快了!別傷心,我的寶貝。機(jī)會來了。很快你就能和別的孩子一樣在陽光下行走?!?p> “真的?”小骨架子站起來,頂著袍子轉(zhuǎn)啊轉(zhuǎn),直到袍子把他緊緊裹住?!拔也幌矚g天黑,我要站在陽光下。團(tuán)團(tuán)要曬太陽,團(tuán)團(tuán)要去游樂園?!?p> 神婆擦擦眼淚,笑著吸著鼻子回道:“好?!?p> 草叢里遠(yuǎn)處一男孩,見著神婆,笑著從腰間扯出那件體恤遞給她。
“東西我給帶來了?!敝x易說。
“我等這一刻等太久了。”神婆眼里發(fā)出金光,一把扯過體恤,抱著小骨架子瘋狂親吻著。“我的孩子,委屈你了,現(xiàn)在,你終于可以活在陽光下了?!?p> 不遠(yuǎn)處,破廟后院,憶香牙癢癢。“這個壞女人!我真想打死她!”
“易瓏哥哥!你幫我殺了她!她是壞人!”
頭帶風(fēng)帽,扎著馬尾辮的男子搖搖頭。從屋頂上跳下來?!澳阊?,管好你自己吧。整天蹦蹦蹦!你的傷口發(fā)炎了。”
憶香半瞇著眼睛,眼前這男子穿著明黃袍子,紫色長褲綠色鞋子。要多刺眼就有多刺眼。“易瓏哥哥,你能不能,別,這么。風(fēng),騷?”
“我喜歡。”易瓏挑釁的揚(yáng)揚(yáng)眉毛。用手指戳戳她手臂發(fā)朧的傷口?!巴床煌窗??”
“嘶~吸~”憶香齜牙咧嘴,立刻離他遠(yuǎn)遠(yuǎn)的?!靶⌒奈腋嬖V山神伯伯。讓他揍你?!?p> “山神大人才沒空管你瞎牢騷,你忘了這方圓數(shù)百里山神廟暫歸我管了?”
“你這叫管嗎?你一接手,山廟空了好幾家呢。整天到處沾花惹草的。不知那些瞎了眼的姑娘怎么看上你這花孔雀的?”
“那是我?guī)洑舛嘟鹩致斆鲉h。聰明的男人往往會找聰明的女人,這樣各取所需,各得其樂……”
“行行行!”憶香打斷他,“我才懶得聽你這些歪理。你幫我殺了那壞女人,她傷了我,殺了莽子哥。落落姐誤會我了,村子里我回不去了!易瓏哥哥?!?p> 易瓏擺擺手,翹著蘭花指說道:“你在人間的事我不管,只要你還有小命在就行。我這雙漂亮的手嘛是用來摟美女的,沾不得血腥,美女會不喜歡的?!闭f完搖出花蝴蝶般的翅膀隨風(fēng)而去。
憶香跺腳罵道:“可惡!你這樣胡亂來,也不怕遭天譴!”等那身影飛遠(yuǎn)了,才落寞的坐下來。
一片落葉臨空飛來,聲音清晰穿進(jìn)她耳朵?!班藕?!罵我?小憶香,別以為我不知道是你在廟里偷了東西,上次我被山神大人痛罵,還沒找你算賬呵。”
憶香閉著嘴巴不敢吱聲。等那聲音徹底消失了才低聲嘟囔著:“這下好了,山神伯伯游蕩去了,易瓏掉溫柔鄉(xiāng)了,墨月呢?也去村里了??伤肫饋砹税?,為什么還要回去?他一定舍不得夏知了。一定是,不能讓他優(yōu)柔寡斷的,該下決定還得是我給他出主意。只是我這傷啊……”憶香嘆息著,決定養(yǎng)好了傷再出林子。她想起落落,悄悄折回去,見落落好好的,心下松口氣。
符靈貼在墻上,神情落寞。憶香就把神婆的事告訴他。符靈點頭,表示自己知曉。憶香這才放心回到林子離去。
“你不去換衣服,看著我做什么?”知了搞不懂他為何老是癡癡地看著自己。說他沒心沒肺吧,她說的,他又記著。她怕冷,他一回來就把爐子燒起來,放在臥室里。屋子里彌漫著一股煙霧,那是他身上發(fā)出來的。愉悅嗯了一聲,抖抖濕噠噠的衣服,走了出去。他站立的地方流下一大片水漬。
“你也出去,我換衣服?!?p> 大仙別過頭,從鼻孔里哼一聲。說道:“我對女人沒興趣,女人是我修仙道路上的絆腳石。再說,就你那干巴巴,扁扁的身材,鬼看了都嫌棄。跟七老八十的老女人……”眼珠子卻偷偷瞄了她一眼。
這毒舌黃鼬真該剝了他的皮。
知了又冷又氣,扯下衣服朝大仙臉上摔去:“給我出去!就你這得行!只會玷污了神仙的殿門?!?p> “我好歹還能成仙,你連門都摸不到。”大仙繼續(xù)毒舌。眼見拖鞋飛來,慌忙竄出門去。
“真沒啥好看的……”
知了氣得吹胡子瞪眼,換好衣服,給腳掌清洗一番,擦擦酒精,用布條包著。安慰自己道:“不氣不氣,不跟小小雜碎一般見識?!?p> 她在這里獨自安慰自己受傷的心,隔壁屋子,奶奶大笑,蠻子一陣哀嚎??摁[聲把門外的大雨聲淹沒。她正納悶。蠻子哭叫著跑過來告狀了。
“姑姑,他搶我衣服穿。祖奶奶都慣著他。姑姑,你讓他脫下來,這是我的衣服?!?p> ……
知了一看樂了。蠻子像個小掛件似的吊在愉悅肩膀上。不知是蠻子的衣服顯得他更強(qiáng)壯,還是他真的壯實了不少。這一眼看上去,襯衣穿成了抹,胸,褲子緊繃在大腿上。白皙的皮膚變成麥黃,色,更加健康活力。不過這小衣服套在他身上實在滑稽。又看看他緊繃的大腿,知了臉一紅,扭過頭?!澳愦┬U子的衣服做什么?脫下來?!?p> 說完覺得不妥,從床頭柜里找出一件最大的睡衣扔給他?!澳隳萌ゴ┌伞D棠炭椀拿滦×诵?,給你穿不合適?!?p> 蠻子苦著臉看著被繃大一圈的衣服說:“好丑,我不要了。你愛穿不穿?!闭f完氣哼哼的給他一腳。
他穿著裙子,看上去文靜秀氣,乖巧的坐在床頭。長腿一跨,掀開被子躺上去,勾勾嘴角,眉眼彎彎,眼睛亮亮地望著知了。
“你做什么?”知了臉頰滾燙,不知是自己想多了,還是眼前這傻子想多了。
“宮女就是這樣給皇上暖床的?!?p> 知了噗呲一聲,笑得合不攏嘴?!吧倏袋c電視。我有火爐子,誰要你暖床。跟冰塊似的,誰跟你睡?我才不和你睡?!?p> “你前些天回家了?”
“柳玉芝說她很難過,不知道怎么面對我。村長也不喜歡我了,他說給我吃飯,還不如喂狗……”還未說完,語氣也漸漸委屈。
知了頓覺心頭酸澀,喉里堵得慌,艱難咽下一口唾沫,紅著眼眶看著他。“就是你!霉神似的!自從你出現(xiàn),我不是被砸就是被罵,名聲也毀了,還得跟你住在一個屋檐下!真是遇得到你這樣的玩意!”知了罵的唾沫星子滿天飛,愉悅愣愣看著,神色倒是多了幾分疑惑。四目相對,一個憤怒,一個平靜。他安慰道:
“女孩子生氣會變丑的!”
知了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
“我求求你了,離我遠(yuǎn)點!”這一巴掌扇過去不痛不癢。他還摸著臉蛋望著她笑。
知了已經(jīng)抓狂了,她想把他拉出去,愉悅縮在被窩里,抗拒著一動不動。
“你不走,我走!”知了剛出門,冷風(fēng)又把她吹回來。大雨是小了些,風(fēng)卻沒停,院子里的葡萄架被風(fēng)吹散,凌亂趴在地上。屋外凄風(fēng)苦雨,屋內(nèi)溫暖如春。知了抱著胳膊進(jìn)屋。她穿得太單薄,只不過片刻,鼻涕眼淚橫流。再說這是她家啊,她憑什么走。
“你給我從床上下來!氣死我了!”
愉悅不答,竟然笑著一頭扎進(jìn)被窩里,抱緊被子。任知了怎么叫喚也不出來。知了用力一拽,絲毫拽不動。
蠻子對祖奶奶說:“姑姑又跟愉悅吵架了。那大木頭疙瘩我都快被氣死了。姑姑真可憐,攤上這么個沒皮沒臉的家伙。”
祖奶奶不說話。只是輕輕嘆息。
“我的孫女啊,一定會好好的?!?p> “你出來,我不打你,也不罵你?!?p> 愉悅在被窩里哼哼唧唧。蠕動著像一條蟲。
“別跟我撒嬌。怪惡心的。”
知了找來幾塊木板,穩(wěn)穩(wěn)系在床中央,風(fēng)鈴掛在木板上。手一碰叮當(dāng)作響?!安粶?zhǔn)過這木板,不然我對你不客氣?!敝送{著抱著鐵棍側(cè)身而臥,那鐵棍是放在院子里翹豬槽用的,抱著它更安全。愉悅腦袋枕著胳膊隔著一尺高的木板看著她。
“我身上是有金子還是銀子?”隔著一道木板,知了感受到他目光灼灼,臨近深夜卻不見他有一絲睡意。
愉悅翻身跨過木板,木板砸在知了臉上,只聽耳邊一陣回響,知了腦門突突直跳。鼻血跟不要錢似的往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