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胡說!”知了吞吞口水。想到了梁山伯與祝英臺墳頭相遇的戲碼。心頭咯噔一下,又覺得這一切不現(xiàn)實。她正思緒飄飛,愉悅彎腰去扒墳頭的土堆。
“我看看?!?p> “你看什么看?難道你也想躺進去?我們?nèi)e的地方找找。”知了打掉他的手。
他們常去的小河邊,飛云亭,飛云湖,小山坡都沒看到她的影子。落落帶著她的孩子在黑夜里悄無聲息的消失了。
“找到了嗎?”
“沒有?!?p> “那可怎么辦?我的女兒,我的孫子能跑哪里去?。俊甭渎涓改讣钡弥笨?。
“再找找,總會找到的,她只是傷心,躲起來了?!?p> “姑姑,還找啊,天亮了,落落就回家去了。烏漆嘛黑的。也找不到啊?!?p> 知了手電晃過蠻子哈欠連天的臉,輕聲道:“你困了,就先回去。落落那么難過,要是連找她的人都放棄了,她會多無助?!笔耖g,瞥見愉悅身后黑影浮動,如蜘蛛般的黑網(wǎng)籠罩著他。知了手里的手電照過去,只有愉悅孤單的影子被拉的很長。
“愉悅?”知了以為他中邪了。
“嗯?!庇鋹傒p輕點頭。
“走吧?!敝瞬桓一仡^,拉著蠻子走在前面。只覺得背后涼嗖嗖的,心口一冷,鼻涕就出來了。
刷刷刷,聲音越來越近,風(fēng)撩起她耳邊的長發(fā),陰冷中夾著濃濃的土木氣息。她身后是愉悅啊,他在搞什么鬼?知了握著木棍橫在胸前,機械性回頭。瞳孔陡然放大。
怎么說呢,愉悅站在光影下,他的背后就像一張濃黑大網(wǎng),連她手里的光也散不開。那張網(wǎng)鋪天蓋地當(dāng)頭壓來。知了看清了,那不是黑色的網(wǎng),那是無數(shù)蠕動的藤條,揮舞著觸須,像一只饑渴的野獸。
“姑姑!”
知了本能閉上眼,拉過蠻子。“別看!”下一刻,像有刀尖抵在自己胸口上。知了心口一陣絞痛,睜開眼,看見愉悅那張笑盈盈的臉,他臉上還有泥巴。藤條編成的網(wǎng)不見了。她坐在地上望著他。愉悅吧唧著嘴,還在啃玉米桿子。
“好吃嗎?你就是嚇唬我們對吧?”知了氣道?!坝譀]讓你來,是你自己來的?!敝苏f完,他也不哼聲,呼嚕咕嚕吞著玉米桿的甜汁。只是伸出一只手,知了拉著他的手站起來。見他目光灼灼盯著自己胸口,紅了臉。
“真是,貪吃又好,色!”她雖算不得傾國傾城,也算是小家碧玉。那副不挑食的神情倒是個不折不扣的海王樣。知了抑制住自己的胡思亂想,找落落要緊。兒女情長她不敢太過奢望。更沒想過跟眼前這呆不拉幾的家伙轟轟烈烈的過一輩子。
心口疼了一會,總算是安穩(wěn)下來,只是皮膚上留下一片淤青。知了悄悄捋好衣服??粗磺耙缓蟠笮蓚€跟班,哀嘆自己的命運。上有老下有小的真不好過。
謝易默念神婆的囑咐,捧著落落的襯衫前行。他甚至不敢開燈,害怕被周圍的人發(fā)現(xiàn)。所謂做賊心虛,他只能握緊兜里的手電,憑著對周圍環(huán)境的熟悉,在月色下摸索著前行。要是有一只貓的眼睛就好了。還怕什么黑。他想著,再次摸摸襯衫里的鈴鐺,這才放下心來。這可是要命的事,馬虎不得。
遠在后山的神婆比他還緊張,燭光搖曳,她盤坐在燭火里,大汗淋漓,瞳孔死死盯著面前這碗符水。她力量太弱了,只能模糊看出謝易的影子來,更別說周圍的環(huán)境了。連謝易自言自語的叨叨聲都聽不清。神婆低語重復(fù)著:“保佑我的孩子,他一定能平安回到我身邊的?!彼械南M技耐性谶@個夜晚,寄托在謝易身上??粗x易緊張的樣子,她稍稍松口氣??粗翂吿稍谑胰锏氖w,露出一個慘白的笑容。
“我會把你找回來的。我們很快就會團聚?!?p> 燭火隨風(fēng)飄出墳地,飄出坍塌的屋子。竹林陰風(fēng)陣陣,哭嚎聲由遠及近,若有若無。聽的人頭皮發(fā)麻。陰樂突起,燭火猛然串起三尺高,光,照亮這間陰氣籠罩的土房子。林子里有身影拖著鐵鏈尋光而來。
謝易緊繃著神經(jīng)走近落落家,卻見落落家燈火通明房門大開。他心頭一跳,莫不是被發(fā)現(xiàn)了?躲在暗處觀察了一會見沒有動靜,這才悄悄貓進院子。除了落落的房間是黑暗的,其他房間都亮著燈,落落的父母卻不在。容不得他多想。他只想快點完成任務(wù)離開這個鬼地方。相比神婆這位陰沉的老太婆,他更青睞張道長這位師傅。他喜歡陽光活躍的人,和這樣的人待在一起,連空氣都是清新的。
整日過著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的日子,他寧愿一頭撞死。田野里,山坡上有燈光晃動還有輕微的哭泣聲。他沒心情去聽,只是提著褲子,墊著腳,躬身爬上樓。
在他進院子之前,絲毫沒注意到,那符靈趴在他胳肢窩下,偷偷叼出鈴鐺。鈴鐺飛了幾米,轉(zhuǎn)身就要返回謝易懷里。符靈眨眨眼,從胸前掏出一根逗貓棒來。繩子上還套著一個小玻璃瓶,螢火蟲閃爍。這是一顆發(fā)亮的珠子,是掉落人間的繁星。
躲在鈴鐺里的小骨架子,困惑的眼里滿是好奇,把神婆的話拋在腦后,終是忍不住從鈴鐺里鉆出來。符靈叼著鈴鐺,引,誘著小骨架子一點點遠離落落家。
“這是什么?”小骨架子眼里跳躍著一團會飛的燈籠。他用手指一摸,燈籠分分避讓。他站在光芒里,沒有那一盞燈愿意靠近他。
“這是天上掉下來的星星?!狈`指指天空,頭頂星光浩渺,水里閃著銀白色的光。螢火蟲的光卻是暗黃的,柔和的,像神婆點的蠟燭。
“掉下來的星星不一樣呢?”小骨架子說。
“嗯。”符靈看看草叢,帶著他隱入之中。“掉下來的星星是有生命的它們是螢火蟲。會發(fā)光發(fā)熱,很溫暖。”
“可它并不熱嘛??赡?,是我感受不到?!毙」羌茏用A孔拥奈灮鹣x。
“我也感受不到。”符靈說?!皥F團,我們?nèi)ヌ伊掷锿姘?,那里的桃花很漂亮?!?p> “可是……”小骨架子看看他,又看看天空。“月亮怎么不掉下來呢?月亮掉下來是什么,是不是很大很大的螢火蟲,很大很亮的那種?”
“嗯,應(yīng)該是?!狈`像個大哥哥那樣回應(yīng)道。
“那掛在樹上會很美的。呃,我有點餓了?!毙」羌茏涌鄲赖恼f著。符靈更加苦惱,他得想著法子哄著他離開,還得管他餓不餓。
“你平日里吃什么?”雖然都是神婆管著,兩人見面的機會卻不多。一個是她的符靈,一個是她失去的孩子。這是兩人相處最長的時間了,這種感覺很奇妙,就像他符靈真的是他的哥哥,而小骨架子就是他的弟弟。兩人追著滿地的螢火蟲打鬧。
“媽媽給我喝雞血。”小骨架子說著,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小道上。那里一團月餅大小的星光在緩緩移動。
“走吧。我?guī)闳コ燥?。”符靈哄他說,他也不知道把這滲人的東西帶到哪里去。說實話,他這個樣子看起來,他們都一樣,怪嚇人的。
“好啊,吃飯?!毙」羌茏右惶模`真擔(dān)心他把自己搖碎了。
“我的鈴鐺呢?”謝易嚇得全身血液倒流,五官失去血色。抖了半天襯衫,里里外外看了個邊。鈴鐺不見了?!巴炅?!我還不想死啊!”他沖下樓,沿著來路反復(fù)尋找。每一步都像踩在輪回大道上,黑白無常手里的鐵鏈子,遛狗似的套著他。
“到底去哪了?”謝易氣得直跺腳,這么重要的東西悄無聲息的從自己眼前消失,怎么說也不應(yīng)該啊。懊惱間想起自己也是會使用紙人的人了?,F(xiàn)在他別的不多,兜里剪的紙人最多。迅速咬破手指,照著張道長樣子在紙人身上畫出一個催靈符來。食指和中指在紙人額頭一點,命令道:“快快領(lǐng)路!”
紙人連他指尖最后一滴血滴子吸進嘴里,這才晃晃蕩蕩往前飄去。
真是折人壽的東西。謝易一陣眩暈,搖搖頭,跟在紙人身后。以血補血,以后他是不是得喝血才能玩這些東西?
把他帶到哪里去呢?帶到林子里去吧,林子里很大,夠他轉(zhuǎn)悠好幾天了。
小骨架子一蹦一跳,興奮地跟著,突然他停住了,一抹亮光吸引了他的注意,不管符靈如何呼喚,鈴鐺搖的震天響,猶豫了一瞬,追著燈光去了。
“愉悅,你怕鬼嗎?”知了上牙敲著下牙,嘴里直冒涼氣。咯咯的笑聲在四周飄蕩,越來越近。片刻后,聲音又消失了。
詭異詭異,實在詭異。
“不怕。我以前常抓鬼玩?!庇鋹偭闷鹨滦?,很自豪的揮揮手。
“抓鬼玩?哪抓的鬼?你記得你是誰了?你以前干什么的?”知了五官肉眼可見的顫動,雙腳不受控制的連連后退。
“姑姑,你踩我腳了?!毙U子一臉委屈。
“不知道。我記得第一個遇見的人就是你。”
“我?你確定第一個遇見的人是我?”知了啞然。
“嗯,我能記得的?!庇鋹傆终f。他在燈光下笑著,露出一口白牙,眼里閃著興奮的光芒。
“你比鬼更可怕了?!敝艘欢叮U子后退?!霸蹅兏髯吒鞯模钦抑渎?,告訴我一聲。”知了轉(zhuǎn)身,整個人都石化了,手電照射處,面前立著個什么玩意?笑得一臉興奮。起先還怕光,用骨爪擋著??戳藘裳?,竟然歡喜的跳起來,渾身咔嚓響。似乎很喜歡燈光。這是狗?等她瞪大眼,細(xì)細(xì)瞧上兩眼后,瞬間如墜地獄。
“月亮!月亮!”小骷髏跳著,渾身咯吱咯吱響。咔嚓,咔嚓,框當(dāng)框當(dāng),像一把廢椅子,要散了架。
“姑姑,我們是不是死了?怎么能看見這個東西?”蠻子害怕得五官都扭曲了。
“是不是能見著我爸爸了?”
“你爸沒死呢,瞎說什么?!敝耸中氖直扯际呛?,自己生活的不是人間吧,這妖魔鬼怪都四處蹦跶了。那自己呢,自己又是什么?
“你們都說他會回來,結(jié)果年年都沒回來。知道你們安慰我而已。他肯定死了。喂,小鬼,你見過我爸爸嗎?”知道自己死了,蠻子反而不害怕了。主動向燈光下的小骷髏靠近。
“蠻子,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