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下，河水滾滾涌出，敲打著石墩。怒吼聲中，隨時都有可能撲上石橋。照這個大雨速度，不出兩三個小時，河水就會淹沒橋面。
“太震撼了！”暮凌云也跟著爬上石墩。三個少年望著渾濁的河水猶如洶涌的海獅咆哮著沖向他們。隨即又翻滾著涌進橋下。
“這河里有青蛙嗎？”
“誰知道？反正聽不見聲音。這里面什么都有?！?p> “阿嚏！”興奮過后的暮凌云有些冷了，瘦弱的身板開始顫抖。“挺好玩的，可我為什么這么脆弱呢？”他看向石墩上另外兩個少年沒事般望向河面。大雨里，他們跟石墩融在了一起。
“淋多了就沒事了?！?p> “我不知道你后不后悔，可你得做。雖然他人真的不錯?！碧煅膶ο男U說。
“對不起。”夏蠻的目光落在暮凌云身上。
“沒事。是我自己要出來的?！蹦毫柙埔詾樗抢⒕螌⒆约簬С鰜淼氖??！澳闶撬恢伺隳阃姘?？阿嚏！白天的佛珠你不要。時幽說你不好意思。我?guī)砹?。真的有用。改天，我讓我媽再給我求一份個?！?p> “謝謝?！狈鹬槭潜涞模挠陌l(fā)光，像暮凌云此刻的體溫。
“你，真的很容易相信別人。你知道這世上有妖嗎？”夏蠻嘆息著，同時握緊了手里的刀。
“妖？是電視上那種可以幻化人形的妖嗎？”
“嗯?！?p> “要是能遇上就太酷了！他可以帶我出去玩！再偷偷把我送回去！姨娘和父母就不用擔心我了！”暮凌云一臉憧憬，轉頭一想:“你不會是在說你自己吧？”
“我怎么會是呢？”是他太單純還是隱藏得太深。
“我不信！讓我看看你的尾巴?！蹦毫柙屏盟路?。夏蠻在前面跑，他在后面追。濺起的水花模糊了視線。“我就看看??！”
暮凌云像脫韁的小野馬，他的笑聲在風中飄散，飄著飄著又蕩回來。撞在夏蠻心口上。是啊，是人是妖，哪怕是顆草又有什么關系？
“我見過暴雨，見過潮起潮落，漫天風雪，晚歸的大雁，池塘里面的蛙聲……我從沒去看過它們，去感受它們的存在。夏蠻，你的家鄉(xiāng)真的有這些嗎？那里的環(huán)境一定非常好。我想去你的家鄉(xiāng)。”
“如果可能，我會帶你去的，一定會。”夏蠻翻出石墩坐在護欄上。暮凌云也學著他的樣子坐上來。
“這樣的河水也能打出水花來嗎？好想去沖浪。明天時幽讓我教她畫畫。我還想好好睡一覺?！?p>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夏蠻無聲坐著，直到四肢發(fā)冷，僵硬。大雨沖刷下，暮凌云險些掉了下去。夏蠻本能的伸手攔了一下。他說了很多，夏蠻也沒心思聽。電閃雷鳴間，大雨突然停了。淅淅瀝瀝的小雨下個不停。河水依舊翻滾著，并沒有涌上橋面。
“你好過些了嗎？我想回去了。太冷了?！蹦毫柙普f。他說完才發(fā)現(xiàn)，夏蠻已經(jīng)淚流滿面。天涯也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后。
“你們不會是想敲詐，勒，索吧?！蹦毫柙菩ζ饋恚幢阍偕?，此刻也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他坐的石墩很光滑，只需輕輕一推……
“如果你是妖，你還能自救，或許，還能殺了我。”夏蠻眼神突然堅定起來。暮凌云看著他血絲密布的眼睛心里一突。
“妖怪會喝人血的。你不會吸干我？我也會跟你一樣？”他似乎也不害怕了，更多的是好奇。
夏蠻一手握刀，一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暮凌云的手真冷，他的體溫正在流失。他冒著大雨出來陪他，而他只想在大雨中讓他消失。這樣一想夏蠻也忍不住顫抖。冷，真的很冷。
“哎，你也冷了。我們回去吧。”他松開抓住石墩的一只手。握住夏蠻抓著刀的那只手。他給自己一刀，也不錯，夏蠻閉上眼。
“這把刀是用來削水果的?！蹦毫柙普f著，突然驚叫一聲掉了下去。夏蠻雙手一空。暮凌云隨著翻滾的河水涌入石墩下。他能抓住自己或者天涯就有救了。夏蠻的腳正勾在石欄上……
“夏蠻……”暮凌云的聲音淹沒在水聲里。
任務已經(jīng)完成，他也能悄然脫身。夏蠻的心突然一空。附身躍進河水。
“哎，你們這是要殉情嗎？”天涯眼神幽暗。站在橋上觀察情況。暴雨過后的夜晚，橋上再也沒有人出現(xiàn)。
許久之后夏蠻爬上岸，癱倒在地的少年望著灰蒙蒙的天。眼神空洞麻木。他失去了一個朋友。即便在最后一刻，暮凌云明白了一切也沒有怪他。
“恭喜你，邁出了第一步?！碧煅奶稍谒磉?，河水帶走一個人也挽救了另一個?！八麄儠业剿氖w嗎？真是遺憾，嬌憨的公子哥就這么走了。也不反抗一下，是我放著這么好的日子也是舍不得的?！?p> “恭喜你正式成為我們的一員?！崩项^笑瞇著眼睛，半百的眉毛垂下連著一尺長的胡子。臉部輪廓清晰明朗與這眉眼很不相符。夏蠻壓下心中的怒氣跟怨氣，扯扯嘴角。
“我沒有找到他的尸體。”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動的手?！?p> 夏蠻看著手里的刀，刀不見血也能要了一個人的命。天涯點頭附和，算是當他的見證人。當初那些鄙夷的眼神也收斂了些，有的對他還露出一絲欽佩來。各種贊揚的，套近乎的也多了起來。
“干的漂亮！以前小看你了！”
“以后你就是我們的成員了！恭喜！”
“看來你前途無量啊，心思縝密?！?p> 夏蠻的腦子里全是暮凌云最后的音容笑貌。
明天時幽讓我教她畫畫，
你好過些了嗎？
好冷啊，我們回去吧……
你的家鄉(xiāng)一定很美，我想去你的家鄉(xiāng)看看……
他還有很多很多事情沒有做，明明他那么怕冷，依舊陪他坐在石墩上。最后能拽著他一起入地獄，或者早早的遠離他。有那么多選擇啊……
暮凌云啊，他永遠都是那個陽光善解人意的少年。
悔恨交加的夏蠻看見門口一個熟悉的身影，他驚喜地追了出去。帶著激動的心情抓住那人的肩膀。
“暮云！”夏蠻大叫一聲，身子仿佛被雷擊中。
“是我，恭喜你夏蠻。雖然耗時有點久。不過結果我很滿意?！?p> “他是你弟弟！”夏蠻胸中的怒火一下子爆發(fā)，“他那么好！他什么也沒做！為什么！為什么！”
暮云大笑著，擦擦嘴角的血?！拔抑馈Ｎ乙彩裁炊紱]做。不是你干的？”
“你給我站住！回來！我要殺了你！”l
看著被眾人按住，血紅著雙眼的夏蠻，暮云擺擺手?！霸僖姡x謝你，我的朋友。以后再也不見！”
“他，只是一個妖怪而已，雖然人很不錯。別難過了，好在你沒事了啊?！碧煅陌参克?。
“你們跟妖怪有什么區(qū)別？甚至更丑陋，更可惡?！?p> 這是夏蠻第一次看見暮凌云的父母，與照片上的人不同。兩位中年人頹廢的捂著臉，眼里都是絕望。長年為生活奔波，讓他們失去這個來之不易的孩子。姨娘也不同，她沒哭，警察問話時。她血紅的眼睛掃視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下著大雨，他能跟這兩個孩子出去一定是認識的人。只是沒有正面圖片。兩個黃頭發(fā)，穿著雨衣，十歲出頭的樣子。太模糊了。暮云你們在一起玩一定認識?！?p> 暮云看了眼警官，搖頭道:“看不清，我也認不出是誰?！?p> “你就住在他隔壁，就沒聽見什么動靜？”
“我早早就睡了?！?p> “暮凌云的尸體什么時候能找到？”
“夫人，這洪水還沒退去，我們已經(jīng)很努力在尋找了?！?p> 夏蠻渾渾噩噩走在林蔭小道上。老師的贊揚和同學的掌聲像一把鐵錘，一下下砸在他身上。他從書包里拿出暮凌云替他做的作業(yè)，發(fā)瘋般撕了個粉碎。暮凌云最后伸出的手此刻抓住他的脖子，讓他困難得難以呼吸。他不能就這么消失，這世界得因為他存在留下點什么。夏蠻跪在地上細細拼著剛剛撕碎紙。
“是你干的？”
夏蠻抬頭，低垂的眼眶里，血紅的淚水下一刻就要滴在他身上。他收起本子，這才發(fā)現(xiàn)，不知不覺，他已經(jīng)走到那座橋的附近。洪水已經(jīng)退去。雨后的天空亮的刺眼。姨娘已經(jīng)悄然走近領著他的衣領。那雙眼里滿是暴怒和絕望。
“是你干的！是不是？還有誰？雖然暴雨樹枝擋住了視線，可他就在這片地方，這座橋附近消失了！他做錯了什么？他只是個體弱多病的孩子。我看著他一點點長大！他是我的孩子！我親手養(yǎng)大的孩子！”
“不是我，我沒有……”夏蠻極力狡辯，眼神無力卻不敢與她對視。
姨娘卻發(fā)了瘋一樣拖著他往橋上走去?！拔颐刻於伎粗?，認識他身邊所有人，那個帶走他的壞蛋和你身高體型都差不多。別以為你騙得了我！說！你的同伙是誰？從你一出現(xiàn)起，我就知道你很不對勁！只是我沒想到你會這樣對他?！?p> “你告訴我！那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暮凌云在哪？他沒死，他會回家的對嗎？”
那晚的夏蠻是惡魔，此刻的姨娘就是野獸。她瘋狂翻著夏蠻的背包，企圖從那里發(fā)現(xiàn)一絲蛛絲馬跡。只有一地殘碎的紙。
“你知不知道？他說有你這樣的朋友很開心。他發(fā)著高燒為你寫下的作業(yè)。這個優(yōu)你不覺得臉紅嗎？”
夏蠻褪下手腕的佛珠，扔在地上。石墩依舊冰冷。他找了一晚上，暮凌云消失在這條河里。
他俯身跳下去，河水很快淹沒他的身體。姨娘憤怒的臉在視線里消失。
對不起，暮凌云，我沒能抓住你。
最后一刻你在想什么？一定很后悔認識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