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吃飯。”
天樂出神地盯著白樺樹下磨圓了的土堆。土堆里放著他的玩具。那只總是躺在土里的兔子很久沒有出現(xiàn)了。
“媽媽。我要養(yǎng)兔子?!?p> “養(yǎng)什么都可以,就是兔子不行!”想起兔子她就心里不舒服。上次可讓她賠了不少。她心里總咽不下這口氣。什么寵物兔,居然比人嬌貴,差點讓她破產(chǎn)。天樂的話又讓她想起那割肉般的疼痛。
“再等一年,你也該上學了。別學人家咋咋呼呼的,整天在外面瘋玩?!?p> 天樂哪里聽得進去母親的話?他這年紀,渾身都是用不完的勁。他喜歡去外面的世界探索。
他快速吃完飯,抱著玩具往樹下跑去。那土堆里并沒有兔子。他的玩具也沒了。他朝另一棵樹走去。
“那是我的玩具!”天樂說。
樹下那群孩子在玩彈珠。他們往玩具車里堆滿沙子在地上滾開滾去。不時撞擊對方,比賽誰車里掉落的沙子更少。
“你說你的就是你的?我們在樹下?lián)斓?!”天樂看著這群和自己差不多的孩子。蠻橫無理的樣子,氣得要要哭出來。轉(zhuǎn)身就要叫母親。
“膽小鬼,窩囊廢!就會哭鼻子!略略略略?!?p> 天樂一聽來氣了。小短腿在地上一跺。氣惱地叫著:“把我的車還給我!”說著就去搶。然后他被那群嬉笑的孩子推倒在地。
天樂氣鼓鼓的用犀利的樣子看著他們。他的樣子不僅不讓人害怕。顫動的鼻子和通紅的眼眶卻讓對方笑得更加開心。
“膽小鬼!愛哭包!”
天樂站起來朝他們走去。于是他又被推倒在地。渾身占沾滿泥土。天樂再也忍不住,張嘴就哭。那群孩子看著他,止住笑聲爬起來就跑。
天樂剛要掉出來的眼淚又收了回去。他看見一個比自己高大的影子將自己罩住。天樂轉(zhuǎn)身抬起頭問:“你是誰???”他只能看見他的下巴。
帶著黑框眼鏡的男孩蹲下身。天樂能看見他的臉,卻看不見眼鏡后面的神情。
“我在你家吃過飯?!?p> “你又是誰啊?”天樂問站在一旁的女孩?!八麄円豢匆娔銈兙团芰恕D銈円欢ê軈柡?。”
“天樂,起來?!毕男U看見他一身灰。臟兮兮的坐在地上。有些生氣地說著。
“這就原諒他了?這可是報仇的好機會?!睍r幽低聲說?!澳隳呛菪牡哪赣H跟那狠心的男人下的種也是壞的。”
“我只是看到了自己。”
天樂站起來,不懂他們在嘀咕什么。有人幫自己就很高興。他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周圍的陽光也變得灰蒙蒙的。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天樂好奇??粗男U的眼鏡。他的眼鏡遮住了他背后真實的情緒。嫉妒和悲傷讓他在那一瞬有了掐死眼前這個男孩的沖動。
天樂并不知道他的真實想法。他對他的眼鏡充滿好奇。甚至覺得很酷。于是他靠近夏蠻抓住他的衣擺。“你的眼鏡好酷呀。我要戴戴?!?p> “他可是魔鬼,摘了眼鏡就會把你吃掉。”時幽說。
“為什么?”
“魔鬼是不會讓別人看見自己的真實面目的?!?p> “噢?!碧鞓房s回手。依舊眼巴巴看著夏蠻的眼鏡。
“你還沒謝謝他呢。他可是幫了你?!?p> “謝謝你,魔鬼。”
夏蠻很不自然的轉(zhuǎn)過頭去。
“應該是哥哥。魔鬼長得跟大哥哥一個樣子?!?p> 時幽笑出聲:“你的母親沒告訴過你有個哥哥嗎?”
“真的嗎?”
“媽媽說,她生不出哥哥。我也想有個哥哥陪我玩。”
夏蠻抑制不住的渾身顫動。他把那雙抖動的手放進褲兜。眼睛望向小賣部的方向。
“你還在期待什么?你心里有答案,早就有了,只是不愿意承認。”時幽說。
回答她的是夏蠻沉重的喘息和凌亂奔走的步伐。
“你們?nèi)ツ???p> “你再跟著,我就把你賣了。”時幽說。
“我不信。沒人和我玩。你們就陪我玩好不好?”
“自己玩去!你知不知道?你是不哭了,高興了?,F(xiàn)在又多了一個傷心的人?!?p> “可是我并沒有惹你們生氣啊?!?p> “我說你有!你就有!”
“是他嗎?因為我叫了他魔鬼生氣?”
“你真幸福!什么也不懂?!睍r幽捏捏他的臉。
“放下天樂!”
夏蠻扭頭就看見繼父拿著掃帚朝他們跑來。心里的恐懼和厭惡隨即升起。這個討厭的男人依舊是那么討厭。顯然這個兇神惡煞的男人并沒有認出他來。這個曾經(jīng)和他住在一個屋檐下并不討喜的繼子。此時他只把這兩個少男少女當做拐,賣他孩子的惡人。他叫罵著追出很遠,直到身心疲憊,雙腿發(fā)酸,看不見他們的身影才罷休。
等他疲憊地返回去,天樂已經(jīng)不見了。就在家不遠處沒了蹤影。這個暴躁的男人開始在四周吼叫。接著他的妻子也加入了隊伍。他們開始哭嚎,見人就問:看見我的兒子了嗎?
遠處,喘著粗氣的時幽問一言不發(fā)的夏蠻:“你說他們是不是該死?”
夏蠻坐在地上,沉默著,不敢去看遠處那焦灼的身影。他身上的娃娃鮮活依舊。只是那圓潤的臉上沾滿了灰。時幽俯下身與他并肩而坐,仰頭與他血紅的眼睛對視。
“別不開心了。我叫我的朋友把他藏起來了。氣死他們?!?p> 夏蠻的眼皮一跳。“你把他藏哪了?”
“擔心這搶去你所有的弟弟了?”
“我得回去了。”
他的歸途并不如他所想他那樣。他住的屋子早已變成了廢區(qū)。夏蠻眼前一黑,雙腿發(fā)軟。一股腥味從喉嚨里涌上來。
“你怎么變得這么弱了。是不是因為這個娃娃?你在哪拿的?我們把它還回去吧?!?p> 夏蠻坐在廢區(qū)里,茫然望向周圍的高樓。在破磚瓦間他看見一張紙條:找余蘭。
夏蠻敲響那陌生的房門又見到了久違的人。
“誰???原來是我們的大侄子。”梧桐高聲喊道。很快屋子涌出幾張熟悉的臉。
“夏蠻?”
“夏蠻回來了?”
“你小子跑哪去了?”
這久違的擁抱,嘈雜的問候讓夏蠻幾乎窒息。他強撐著搖晃的身體走進屋子。隨便纏了個理由搪塞過去。
“遇見打劫的,我忽悠他們,跟著他們干,找機會跑出來了?!?p> “什么?打劫的?你說他們長什么樣?干了什么?我找人畫出來!”余蘭一聽比任何人都要興奮。
夏蠻的目光落在余蘭的腰上。她的腰上掛著一副動物的畫?!澳侵货跄??”
“他死了。他說讓我把他掛在腰上他還能保佑我。他還會回來?!庇嗵m說著紅了眼眶?!八恢痹谖疑磉?,試圖跟我交流又怕嚇著我,我怎么就沒發(fā)現(xiàn)呢?”
“家里發(fā)生的事,也在這里上演了。”知了嘆息著?!跋男U回來就好。至少我們懸著的心總算踏實了。”
夏蠻眼里因為重逢而喜悅的光芒瞬間黯淡下來。他自言自語著拉開了與眾人的距離。“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認識了一個人,我把鼬寶還有小白,還有……”夏蠻說不出話來,他出賣了他的過去還有這里所有的人。他的聲音激動著,顫抖著。對面站著一群和他一樣由于震驚說不出話來的人。
“如果是他脅迫你的,這沒關系的。你回來了比什么都重要?!?p> “可我原諒不了自己,這一切都是我,我,痛恨自己,怎么就那么,一沖動就做了不可挽回的事!”
“夏蠻!你要做什么!你回來!”知了看著幾乎癲狂的夏蠻。心口突突直跳。
“一切都回不去了!”夏蠻大叫著沖出這個剛剛回到的家。他已經(jīng)沒有任何顏面面對這里的人。他滿懷希望的回來,又跌跌撞撞的離去。
夏蠻又回到了荒原,這一刻,這里才是他的家。他急切地穿過荒蕪的土地。枯黃的草已經(jīng)垂下腦袋。從很遠的地方都能看見那小屋里傳出的燈光。他望著那束光,麻木的雙腳機械般朝著它走去。劇烈地行走并沒使他身體熱起來。他的五臟六腑連著這夜晚的寒氣一起升起來。沖擊著他的大腦。他僵硬的身體在即將倒下的前一刻走進屋子。走進廚房。
“啊,回來了,還以為你拋棄我們了。放心,有你的飯吃?!弊窇浾f著。又往鍋里扔了一把面條。
“小姑娘別這么寒磣。姨娘還能餓著你們?罐子里有肉。你這一鍋湯都不冒一點油光?!?p> “吃那么多肉干什么?他們不能吃太飽,尤其是你,天涯吃飽了就打架。吵得我頭疼?!?p> “那還不簡單。他不聽話,咱們就把他變成兔子給他松松皮。看他敢不敢造次?!睍r幽說。
灶前那只可憐的兔子再也不敢哇哇亂叫。點頭作揖。嘴里小聲哀求道:“小的再也不敢哇哇亂叫。姑奶奶們,大爺們你們就饒了我吧!”
暮凌云揪著他的耳朵往柴垛上一扔。天涯看著滿鍋的肉直流口水。看著她們不懷好意的眼神,又看看自己這身皮,閉著嘴巴很不滿的小聲嗚咽。
暮凌云靠著夏蠻,他的臉貼在夏蠻的臉上,夏蠻呆滯地蹲著,一動不動。
“他好冷。也不說話。他是不是跟我一樣,變傻了?”
“誰跟你一樣啊。他這是傷透了心的表現(xiàn)?!睍r幽說。
“你不燙啊。”暮凌云拿開他手上飛出的柴火。他的手背上已經(jīng)起了一個水泡。紅紅的。
“你是大傻,他就是二傻。一傻傻一窩。帶他去沖涼水。”追憶數(shù)落。
“二傻,帶你去玩水?!蹦毫柙菩χ鹣男U往水槽走去。夏蠻呆滯著站起身,跟著他走。
“真聽話。沖水就不痛了。你的手痛不痛?”暮凌云抓著夏蠻的手搖晃。水花濺了兩人一臉。
“他沒反應啊。真的傻了?!?p> “你就高興吧。這下有人陪你玩了?!睍r幽摸摸暮凌云的腦袋。暮凌云比她高出一個頭,她踮起腳,在兩人的腦袋上拍了一下。
“他那是冷的,再加上傷心過度。緩一緩就好了?!?p> “吃飯了!”追憶一聲吆喝。
幾個身影在房間里進進出出。小小的餐桌很快擠滿了人。
“多熱鬧啊,就像過了早年。”姨娘說。黑炭坐在他們旁邊??粗矍皾M滿的一碗肉湯。香味在這溫暖的屋子里溢出來。它從沒想過能和他們坐在暖和的屋子吃著一樣的晚餐。它看了眼屋外的黑夜,眼里的霧氣隨著熱騰騰的湯一起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