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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邁科與特拉普斯特星,長夜

6.特拉普斯特

  馬里昂應(yīng)該是睡著了。王邁科倒是挺有精神,一眼不落的看著空間泡外飛速掠過的星光。他暫時還搞不懂為什么會有這么夢幻的場景,就像一個不知疲倦的孩子把每一束星光都當(dāng)作埋在沙粒下的貝殼,而他正在沙灘上奔跑,貪心地收集著他所發(fā)現(xiàn)的所有貝殼。

  突然之間,空間泡外的絕大部分光線一下子都收縮成了光點,還有一些繞著管道變成一圈圈細(xì)細(xì)的弧線。這時,王邁科正前方出現(xiàn)了一個紅褐色的圓環(huán),圓環(huán)又亮又粗,而且它在快速往視線左邊聚攏,最后收聚成一個紅色的巨球。

  “哦!天吶,那是太陽!”王邁科欣喜的發(fā)現(xiàn)了一顆它前所未見的太陽,它遠(yuǎn)沒有自己認(rèn)識的太陽那樣耀眼,它散發(fā)出紅褐色的光,“不對!那些黑色的斑塊是什么?”王邁科恨不得再靠近些看看這顆新太陽。

  王邁科準(zhǔn)備叫醒馬里昂。

  “哇哦!”馬里昂早就醒了,它死死貼在筆記本的邊緣,朝外望去。

  “你知道是什么嗎?”王邁科問馬里昂。

  “那是一顆恒星??!這也要問?”馬里昂回答道。

  “我也知道它是顆恒星,看上去它比太陽暗淡許多,你看到上面的黑斑了嗎?”這個時候恒星已經(jīng)慢慢被一個巨大的黑色星球遮擋住了一個角。王邁科趕緊叫馬里昂看。

  “不用慌著讓我看,那就是一顆紅矮星,普通的很。紅矮星在宇宙中的數(shù)量比你們的太陽多的多呢!它的壽命也要比太陽長的多。”馬里昂翻轉(zhuǎn)身體又平躺了下去。

  “快!快!它馬上就要被這個黑球遮擋完了。”王邁科急促地嚷著。眼前的黑球越來越大,遠(yuǎn)處的恒星似垂陽一般落入黑球身后。

  “你說的黑球是一顆行星吧——應(yīng)該就是目的地了。”馬里昂接著說,“要到了,看來我也要被打回原形啰?!?p>  “你來過這兒?”王邁科問。

  “當(dāng)然沒有。這是什么鬼地方!他們居然要讓你大半年見不著太陽,你的日子才不好過喲!”馬里昂顯得滿不在乎,輕描淡寫地說到。

  “見不著太陽?什么意思?你能再說清楚些嗎?”王邁科追問著。

  “哎!趁著這點兒時間還是給你解釋解釋吧。把本子拿起來,認(rèn)真看?!闭f完馬里昂便輕輕一躍,就像一位技藝卓越的跳水運動員,“撲通”一下跳進了筆記本里,一點兒水花也沒有。

  原來馬里昂開始用自己的身體在筆記本上畫出解釋的圖形——

  “這就是那顆紅矮星!”筆記本上首先出現(xiàn)了一個圓形,當(dāng)然還搭配著馬里昂的聲音。

  “這是你要到達的行星,叫什么來著?算了,我就不用注解了?!?p>  然后筆記本上又出現(xiàn)了一個更小的圓圈。

  “這是宜居帶,不用想也知道它肯定在這顆恒星的宜居帶上?!?p>  兩道弧線出現(xiàn)在小圓圈的兩邊。

  “和太陽系不一樣,這顆紅矮星實在是太小了,導(dǎo)致宜居帶距離恒星很近,這樣會造成一個結(jié)果——這顆行星被自己的恒星潮汐鎖定了?!瘪R里昂的聲音繼續(xù)從筆記本里傳出來,“這樣一來,這顆行星只有一個面始終朝著自己的恒星,它繞著它的恒星公轉(zhuǎn),自己也在自轉(zhuǎn)。只不過公轉(zhuǎn)速度和自轉(zhuǎn)速度是一樣的?!?p>  這個時候小圓圈背著恒星的一面被涂抹成了黑色。

  “原來如此!”王邁科說到,“你的意思是——這次的目的地居然是這顆星球背著它公轉(zhuǎn)恒星的那個面?”

  “顯而易見呀!這正是你所看到的情景啊?!瘪R里昂說。

  借著恒星照映在行星巨大弧形邊緣上的余暉,王邁科看完了馬里昂的圖解說明,目的地也就快抵達了。

  馬里昂提醒王邁科:“天呀,真的快到了,四周都黑了。”

  當(dāng)四周徹底被黑暗籠罩后,空間泡外的景象似乎都凝固了。王邁科聽到了馬里昂說:“到了到了!記住朝前走。嗷……再見了老兄?!?p>  王邁科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由臥姿變成了站姿,他拿好了筆記本,往前邁出步子。

  周圍一下子都亮堂了起來。首先映入王邁科眼簾的是一條寬敞悠長的通道,從通道的內(nèi)壁可以看出來它是正方形的。在正前方距離自己不遠(yuǎn)處,王邁科看到了穿著一身厚重長袍,帶著氈帽的全瓦特正在和一個同樣衣著并且戴著藍色方帽的人在說話。

  王邁科正準(zhǔn)備向全瓦特招手,正要舉起手臂呼喊的時候,突然被一個聲音打斷了。

  “嘿!從哪里來的?”一個尖聲細(xì)氣的聲音正在對王邁科說話,活像是一個陰陽怪氣的老巫婆發(fā)出來的聲音。

  王邁科轉(zhuǎn)頭一看,愣了一下沒敢出聲,心里想著:“這不是哈普呼普嗎?不對,這聲音……還有……”王邁科繼續(xù)想著,“雖然和哈普呼普長得一摸一樣,特別是那對耷拉在臉上的眼袋,可怎么看上去要瘦小許多呢?”

  “問你話呢?請回答我。”那個聲音更加尖銳了。

  王邁科愣在原地不敢動彈也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回答,實在是沒辦法了,只好老實說明自己是地球來的。

  “地球……”尖銳的聲音變得粗了一些,但尾音拖得很長。

  “??!親愛的哈普呵普(Hup·Hep)女士,他也許回答的還不夠準(zhǔn)確。他是從中心火月臺來的?!比咛剡@個時候已經(jīng)站在了王邁科身邊,還有點兒喘氣,接著又對著王邁科說,“來,給你介紹一下,這是哈普呵普女士,她是特拉普斯特‘避風(fēng)港月臺’的樞瓦特?!?p>  王邁科發(fā)現(xiàn)剛才在他身邊戴著藍色方帽的人已經(jīng)不見了。聽完全瓦特的介紹后恭謹(jǐn)?shù)叵蚬蘸瞧諛型咛攸c頭問候。

  “原來是這樣,他們都是樞瓦特,都是拓?fù)涔こ處?,名字也那么像,只是性別不同罷了?!蓖踹~科思考著。

  哈普呵普斜著眼睛看著王邁科,又慢悠悠地對著全瓦特說:“哦……這樣呀……是從……哈普呼普……那邊兒……來的。”

  然后哈普呵普又把頭轉(zhuǎn)向了王邁科,顯然說話利落了許多,沖著王邁科說:“你沒少受他的奚落吧!我可不一樣,你可以隨便叫我哈普呵普?!笨粗踹~科穿著短袖短褲,手上只拿了一個筆記本,哈普呵普彷佛又找到了一個新的話題,“他們居然沒叫你帶些行李來?到了這個地方,總得穿得厚實一點兒吧。哈普呼普沒告訴過你?哦……是……他……康賽歐尼……沒告訴你?”哈普呵普的語速連同語氣總是時刻變換著。

  王邁科沒有回答,只是心里納悶著:“為什么她要提醒我穿厚實點兒?”

  “嘿!我說你穿得太少了,孩子?!笨匆娡踹~科癡癡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又沒有回答自己。哈普呵普伸出手指碰了碰王邁科的肩膀。

  王邁科看到這似曾相識的手指,連忙說了好幾個謝謝,又連忙解釋自己不覺得冷。

  “哼……這里是月臺,出去就知道啰?!惫蘸瞧占泵娎渌频卣f,“你,康賽歐尼,是你的罪過!”

  全瓦特點了點頭,對王邁科說:“快給哈普呵普女士道別,我們得離開這里了。”

  “哈普呵普女士,感謝您的關(guān)心,我們得走了。謝謝!”王邁科恭恭敬敬地向哈普呵普道別。

  “不用謝!但愿你出去之后別凍著了?!惫蘸瞧盏暮靡怙@然是在刻意刁難全瓦特。

  全瓦特再沒理會她,帶著王邁科往通道前方走去。

  “我們得走快一點兒,離開哈普呵普的視線,不然她有會找到其他稀奇古怪的話題跟你嘮叨個不停?!憋@然全瓦特有些不習(xí)慣哈普呵普的“熱情”。

  王邁科小聲笑到:“真是一個‘熱情’的樞瓦特?!?p>  “熱情?我想她是沒見過你這樣的——空著手就到這里的新人?!?p>  “是這樣嗎?我感覺她并不是針對我才說那些話?!?p>  “他是針對我?要知道,來這里的人要么是這里的教職人員,要么就是被育種者帶來的一群‘種子’,像你這樣獨自一個人來的,你是第一個?!比咛靥嵝阎踹~科。

  “那她似乎關(guān)心錯了地方,老是盯著說我穿得太少了?!蓖踹~科說。

  “你穿得當(dāng)然很少,甚至一旦出了月臺就會凍死。要知道你到達的地方是這個星球的背陽面,外面是零下七十?dāng)z氏度的酷寒?!?p>  “那我現(xiàn)在該怎么辦,你可沒有提醒我?guī)虾褚路??!?p>  “關(guān)鍵是地球上的任何衣物也不能幫你抵御這里的寒冷啊!不過……倒是可以讓你顯得格格不入,來到這里的人都穿我這樣。那些帶著行李來的‘種子’都是育種者早就為他們準(zhǔn)備好的。這叫什么來著?對,叫規(guī)范流程。”全瓦特笑到。

  王邁科已經(jīng)看出他們即將走到通道的盡頭了。通道的盡頭是一堵黑色的“墻”,它方方正正地銜接著通道的四壁。

  全瓦特這個時候停住了腳步,說:“好了,我們得在這里等一下。”

  其實也沒有等多久,王邁科看見剛才那個戴著藍色方氈帽的老人從“墻”中穿了進來,手里還捧著疊得整整齊齊的像毛毯一樣的東西,最上面躺著一頂能夠護住耳朵的深灰色風(fēng)雪帽,還有一雙棕色的靴子。王邁科知道這些東西就是給自己的。

  老人并沒有把這些東西直接交到王邁科手里,而是遞給了全瓦特。當(dāng)全瓦特接過之后,那人又轉(zhuǎn)身“鉆”進了黑墻里。

  全瓦特把這些東西轉(zhuǎn)手交給了王邁科,說到:“快穿上。穿上我們就可以出去了。”

  王邁科原本認(rèn)為這么一大堆衣物會很厚重,但在接過手的那一刻他改變了自己的想法。他意外地發(fā)現(xiàn)這些衣物一點也不重,至少在重量上一點兒也沒能讓他感覺到很重。他故意掂了掂,意識到這一大堆衣物還沒有手中的筆記本重。

  王邁科沒來得及追問,首先脫掉了自己從地球穿過來的運動鞋,準(zhǔn)備穿上老人送來的靴子。

  “呃……你應(yīng)該把腳服(魁霎人稱襪子為腳服)……不,你們應(yīng)該叫襪子吧,對,把襪子也脫掉。”全瓦特顯然沒有習(xí)慣與地球人說話,總會帶著一些他們的詞匯,然后硬生生的套著地球上的詞匯一頓攪拌說出口。但總算還能讓王邁科聽明白。

  王邁科照著全瓦特說的做,脫了襪子后把腳往靴子里面套。當(dāng)把自己的右腳送進靴子里面時,一種無比柔滑的感覺沁潤著他的右腳。靴子的內(nèi)膽是由某種飛行動物的羽毛做成的,王邁科毫不懷疑自己的判斷。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右腳很輕松的就滑進了靴子,他十分清晰的感受到了靴子里面那些構(gòu)成羽毛的羽翮的排列情況,它們整整齊齊的沿著一個方向排列著。這樣一來,穿靴子就變成了很輕松的事情,反而想要輕松地脫掉靴子倒不那么容易了。當(dāng)然還有一個好處,穿上這樣子的靴子會讓人感覺到很穩(wěn)當(dāng),這讓王邁科翹起另一只腳都能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卣驹谠匕炎竽_的靴子穿上。

  穿好靴子后王邁科開始試著走動,他感覺到靴子里面的那些細(xì)小羽絨似乎在往他腳縫里面鉆。同時伴隨著一股如同細(xì)小電流撞擊皮膚的感覺,王邁科意識到這不僅僅是羽絨往腳縫里面鉆那么簡單。

  王邁科停在原地一動不動,聚精會神地感受著:“難道是那些絨毛正在朝我皮膚里面生長?”

  “你是在奇怪自己腳的感受嗎?”全瓦特看到王邁科一動不動站在原地便問道。

  王邁科點了點頭。

  “哈哈哈,我第一次穿也是這個反應(yīng)。”全瓦特笑了笑,接著說,“我想你大概認(rèn)為靴子里面的絨毛——就像你們地球人穿的羽絨服,是某種鳥類的羽毛吧!”

  王邁科吃驚的回答道:“難道不是嗎?”

  “當(dāng)然不是。你感受到的那些特別像羽毛的東西其實是這個星球上……哦,還不夠準(zhǔn)確——是這顆星球背對著恒星那一面特有的一種真菌?!比咛卣f。

  “真菌?”

  “對,真菌。要是把它拿給你們地球上任何一位生物學(xué)家歸類的話,我想都會把它歸類到真菌界吧。也許他們還會給它取個通俗易懂的名字——羽絨菌?絨毛蘑菇?或者……保暖菇?保溫菇……”全瓦特似乎很想為它取個地球人聽得懂的名字,顯得有些喋喋不休。

  王邁科打斷道:“一定要叫它蘑菇嗎?”

  “呃……我想是這樣吧,不然叫它什么?噢,對了,快把袍子穿上?!?p>  王邁科這時候才反應(yīng)過來,原來自己的手上還捧著遞給他的袍子??磥磉@些東西的確非常輕盈。

  他先是順手帶上帽子,王邁科感覺到自己的頭發(fā)縫隙和頭皮全被那些真菌填滿了,然后是耳朵周圍也被罩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但是沒有影響到自己的聽力,他還能聽到全瓦特在旁邊自言自語地念叨著給這個真菌取個名字。

  帶好帽子后,他仔細(xì)地觀察著袍子的內(nèi)部機構(gòu),但是什么新奇的真菌結(jié)構(gòu)都沒發(fā)現(xiàn)。當(dāng)把袍子披上身子后,才感受到有無數(shù)的小絨毛開始覆蓋著自己的全身,連大腿上也有這樣的感覺。這是一種獨特的貼合感,甚至可以說——袍子和王邁科的身體結(jié)合成了整體。

  王邁科隔著袍子摸了摸自己的身體,他發(fā)現(xiàn)袍子并不是緊密地貼合著自己身體的,他們之間肯定是存在一定間隙的。王邁科看了看全瓦特,意識到——穿上袍子的全瓦特和自己幾乎一樣,都像是穿上了一件厚厚的棉服。于是掀開袍子往里面看去,原來真的如同全瓦特所說,這些東西就是真菌。它們從袍子的內(nèi)部生長出了無數(shù)的菌絲,每一根菌絲都粘合在自己的皮膚上,它們還能自由的伸縮,讓穿上它的人看上去和穿上其他普通的衣物沒什么區(qū)別。

  “康賽歐尼,我穿好了?!蓖踹~科對全瓦特說。

  “那我們走吧,把東西都裝到這個袋子里面去,以免它們也被凍壞了!”全瓦特說完遞給王邁科一個被裁減的方方正正的皮袋子。

  王邁科看著手中的皮袋子,好奇心又一次驅(qū)使王邁科問道:“康賽歐尼,這袋子又是什么做的?”

  “先把東西放進去,我們得出去了。要不然時間就來不及了。”全瓦特一邊說一邊朝那堵“墻”走過去。

  王邁科跟著全瓦特的步伐一邊走一邊手忙腳亂地收拾著自己脫下來的衣服和鞋子,和著筆記本一股腦地都放進了全瓦特給他的皮袋子。剛把東西放進袋子時,四周的白光頓然消失了。

  此刻,王邁科進入了一個對自己而言完全未知的世界——一片深夜的世界。

  這里的夜是純粹的夜,它并非黑暗,但能讓人一旦親臨其境便會感知到它的冗長與深遠(yuǎn),甚至是永恒。這里一點兒也沒有地球上日夜交換的氣息,僅管空曠的夜空中閃爍著無數(shù)繁星,其中還有一顆無比耀眼、體型明顯比周遭群星更大的星星。凝固的海面正是被這顆星光照耀得無比明亮。

  這里又是極度寒冷的,四周的海面幾乎全被巨大的冰塊覆蓋了,耳邊傳來的隆隆巨響正是巨型冰蓋碰撞發(fā)出的聲音。

  當(dāng)王邁科意識到這里的環(huán)境一定處于極度嚴(yán)寒的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原本暴露在環(huán)境中的皮膚全部被真菌的菌絲布滿了。

  新世界的一切無不讓這個來自地球的男孩為之驚嘆,新奇帶來的陌生感又讓他表現(xiàn)的拘謹(jǐn)。雖然與地球大不相同,但這顆星球和地球一樣,擁有著屬于自己的萬物自然者,而且深諳著生克制化的大道。

  王邁科看到一個身高比自己還矮,全身布滿深褐色毛發(fā)的小矮人(他突然意識到很可能是某個外星種族的人)正在對著全瓦特手舞足蹈地比劃著什么。與此同時,他又發(fā)現(xiàn)了剛才那個戴著藍色方氈帽的老人。雖然看不清他的臉,但在漫天星光的照射下,王邁科一眼就認(rèn)出了那頂藍色的正方形氈帽。

  老人正雙手合十給小矮人輕輕地鞠了個躬,然后跳進了傍邊的巨大浮冰里。這一連串熟悉的肢體動作讓王邁科不由自主地聯(lián)想到這個男人是否和自己一樣來自地球。

  全瓦特轉(zhuǎn)過身,不賴煩地背對著身后的小矮人(他們?nèi)栽趪\嘰喳喳嚷嚷著),朝王邁科呼喊到:“快,到我這邊來?!?p>  王邁科沒來得及回答,手里還提著那個皮口袋,邁著箭步往全瓦特身邊沖去。雖然地面全是冰,但穿上現(xiàn)在的靴子似乎怎么跑都不會滑倒。等到王邁科靠近全瓦特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全瓦特的臉和嘴巴全被那些菌絲遮住了,甚至眼睛的位置也布滿了菌絲。

  “快點兒……快……”全瓦特更像是被迫裝出一副十分著急的樣子,旁邊的小矮人一個勁兒揮舞著自己的胳膊并且發(fā)出咯咯咯的聲音。

  王邁科正納悶兒全瓦特的聲音是如何如此清晰的從他被菌絲密封住的嘴巴傳入自己被菌絲包裹住的耳朵里面時,他用右手摸向自己的眼睛,雖然看的清自己的右手在眼前擺動,但觸覺告訴自己他的雙眼照樣也被菌絲遮蓋住了。

  就在王邁科倍感困惑的時候,身后走來的小矮人一下子揪住了他的脖子,將他扔進了大冰塊兒的窟窿眼里。

  下落的一瞬間,王邁科正要大聲呼喊,可還沒喊出聲就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卣驹诹艘粔K圓形的冰柱子上。

  大冰塊內(nèi)部其實就是個“船艙”。船艙里面看起來方正寬敞,除了靠著艙壁用冰塊砌成了一排凳子以外,其他什么裝飾也沒有,倒是給人一種十分簡單樸實的印象。

  那個戴藍色方氈帽的老人正坐在艙室的凳子上,旁邊還有三個和王邁科穿著一摸一樣的人。他們的臉和手并沒有被菌絲覆蓋,王邁科可以清楚的看到他們的皮膚是黑色的,就連指甲和眼球也都是黑色的。其中兩個人看上去和王邁科年齡相仿,另一個與他們模樣相同的人看上去明顯成熟許多。船艙中還站著兩個小矮人,王邁科知道這兩個小矮人一定和岸上的小矮人是同類。

  正在這時,其中一個小矮人朝王邁科走來,二話不說猛地伸出他毛茸茸的手,把他從冰柱上拽了下來。當(dāng)王邁科的身體離開冰柱后,冰柱就像一個自動升降機一樣開始緩緩向上方的入口處上升,幾乎是一點兒偏差也沒有的貼合在船艙頂部的圓孔處。

  小矮人用手朝著艙壁上的凳子比劃著,王邁科清楚的看到那雙指揮著自己趕緊坐下的手掌心里長滿了鯊魚牙齒般的倒刺。與此同時,自己原本被菌絲包裹的手已經(jīng)露了出來。

  緊接著全瓦特乘著冰柱緩緩下降,走進了船艙。

  “這里面不冷吧!”此刻全瓦特手上和臉上的菌絲如同海潮退卻一般慢慢消失了。

  “不冷,我反而感覺到很暖和。”王邁科回答道。

  “不錯!看來你給他們找到了一個新的家,雖然條件艱苦了一些?!比咛貨_著船艙內(nèi)的小矮人嘟了嘟嘴唇(當(dāng)然他們并沒有發(fā)現(xiàn)全瓦特這個動作),然后又朝向那位戴著藍色方氈帽的老人說,“你是他們的大恩人呀,惠岸。”

  老人依然默不作聲。

  王邁科則悄悄地記住了老人的名字:“惠岸!聽起來就像是一位得道高僧的名字?!?p>  全瓦特這個時候叫住了王邁科:“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惠岸夫子。很巧不是,他也是一位厄爾達人。來到這里的人都尊稱他為夫子?!?p>  在全瓦特正式介紹之后,王邁科很有禮貌地向惠岸夫子鞠躬行禮:“夫子您好!我是來自地球的王邁科?!?p>  惠岸也禮貌地向面前這位地球男孩點頭回禮。

  這是王邁科第一次在地外星球相遇地球人,也是他唯一一次如此近距離的端詳眼前的惠岸夫子。夫子深灰色的瞳孔中閃爍著地球東方人特有的智慧光芒,那是一種大道出于行的高深莫測,也許僅是這個眼神就可以讓王邁科受益終身。在遙遠(yuǎn)的將來,王邁科再也沒能如此近距離的觀察惠岸夫子了,即便惠岸夫子就在他身旁。

  惠岸就這樣用一個眼神幾乎回答了王邁科心中的所有疑問。

  “讓我想想,你是什么時候來這里的呢?”全瓦特說到,“噢,實在對不起,原諒我實在是記不住你們地球東方漢人的朝代順序。”

  “佛貍!”惠岸果斷地回答了全瓦特。

  “這是?”全瓦特轉(zhuǎn)身看著王邁科,顯然王邁科還不知曉這個“佛貍”到底是指什么?一個朝代?一個地名?一個人物?惠岸的回答在全瓦特看來顯然是答非所問。

  王邁科根本沒有聽過這樣的名詞,更不用說知道它的含義了。

  “你別為難他了?!被莅犊戳丝赐踹~科無助的眼神,“是北魏太武帝拓跋燾。我是在太武法難后逃到這里的,那時候我還是個沙門?!?p>  王邁科雖然對這段歷史毫無所知,但他似乎能想象到眼前這位得道高僧曾經(jīng)遭受的劫難?;莅妒侨绾芜h(yuǎn)逃此處?倘若有人見證并記錄下來,也將是一部人類文明的偉大史詩。

  一陣擺動過后,王邁科透過頭頂?shù)谋鶋K看到了天空中的繁星開始向后移動。之前看到那顆巨大的星星隨著冰船的移動進入了他的視野,在這片繁星璀璨的夜空中,它是如此鶴立雞群般閃耀著動人的光輝。王邁科一度懷疑那顆星星是這顆行星的衛(wèi)星,它正反射著恒星的光輝。

  這時候頭頂正上方的浮冰開始龜裂。在船艙內(nèi)的人是看不到海面上已經(jīng)裂開了一條通航水道的,在船艙尾部的兩個小矮人已經(jīng)開始使勁搖擺起冰櫓了。

  全瓦特興奮地扶住王邁科的手,大聲呼了一聲:“起航啰……”

  他們乘坐的是一艘勒翁人鑿出的冰船。值得說明的是,勒翁人的母星——勒翁星,正是地球微瓦特那薇曾經(jīng)呆過的行星。在勒翁藍超巨星超新星爆發(fā)前,他們中的一部分被遷移到了特拉普斯特的背陽面。雖然這里環(huán)境相較勒翁惡劣了許多,終身不能見到陽光,但是那些幸存下來的勒翁人并沒有抱怨,反而是無比感謝拯救他們的“天神”。僅管他們至今還不知道那位堅持在委員會提議拯救他們的“天神”正是與他們共處一個星球的惠岸夫子,更不知道惠岸夫子為了拯救他們違反了委員會諸多禁令后甘愿終身留駐此地。

  直到現(xiàn)在,他們始終感激著自己祖先留下的宗教遺產(chǎn)——被惠岸夫子拯救的勒翁人已經(jīng)成為今天這些勒翁人的祖先,他們堅信是宗教的神跡讓他們得以逃離厄運,即便是來到這個黑暗的世界,他們依然感恩戴德,虔誠的信仰著整個勒翁種族唯一的宗教天神——“佛吉”。

  他們將超新星爆炸的事件印刻在種族的基因里面。這讓如今的勒翁人不再需要光明,因為他們的祖先正是被無限的光明所殺戮。

  在這片寧靜的夜的世界里,他們學(xué)會了全新的生存技能,海水的漲退在冰面上留下了一道道層次分明的凍痕。勒翁人的文字居然毫無阻隔的傳承了下來。

  勒翁人制造的冰船即不會融化也不會新增累贅,它們可以輕盈快速且安全地在這片冰水混合的大洋中自由航行。他們儼然已經(jīng)成為了特拉普斯特優(yōu)秀的擺渡者。

  王邁科突然想起了岸上看到全瓦特的模樣,好奇的問:“康賽歐尼,我有個問題……”

  “你說?!?p>  “剛才在岸上的時候,我們的身體都被菌絲嚴(yán)嚴(yán)實實的包裹住了,對,還有眼睛?我的眼睛似乎也被蒙住了?!蓖踹~科深吸了一口氣,還是得繼續(xù)問個明白,“要不是看到你的模樣,我完全不會知道它們也遮住了我的眼睛。還有……我們的耳朵也被嚴(yán)嚴(yán)實實的罩住了,但一點兒也不影響我的聽力。”

  “啊,你還注意到了這些。你算是問對人咯?!比咛叵蚍蜃涌慈?,“當(dāng)然不是我,你得讓夫子回答你?!?p>  旁邊的兩個黑人小孩也把目光匯聚到惠岸身上,顯然他們對這個問題也十分好奇,不過他們倒不像王邁科一樣發(fā)現(xiàn)了這些奇怪的地方。

  “夫子,孩子們在等著你回答呢!”全瓦特提醒著坐在身邊的惠岸。

  夫子看著眼前三個孩子,他很清楚無論這些孩子來自何處,都將是文明(宇宙中所有產(chǎn)生的文明)的繼承者。他們應(yīng)該學(xué)習(xí)到萬物自然的哲理,而宇宙亦即自然——宇宙中的一切都是自然的饋贈,文明如此、生命亦如此。

  “那是胚絲,是這顆星球慷慨的饋贈。正因為它們,我們才可以抵達大洋深處的避風(fēng)港月臺。這片海域?qū)嵲谔淞?,沒有它我們將無法生存。想一想,你們看到的和聽到的真的是你們眼睛看到的和耳朵聽到的嗎?不,那是因為胚絲已經(jīng)嵌入了你們的大腦皮層,你們對外界的一切感知將不再通過你們的眼睛和耳朵。還有一點,你們我們他們,借助了胚絲可以明白互相的語言。我這樣說能明白嗎?”夫子盡可能的說的簡單明了,然后又回到閉目養(yǎng)神的狀態(tài)。

  孩子們倒是連連點頭表示明白。至于胚絲為何如此神奇反而在孩子們心中不再那么重要。

  “你看,船艙里面溫度適宜,它自然就不用再把你們包裹的嚴(yán)嚴(yán)實實了?!比咛卣f。

  冰船靜靜的朝著陸地的方向行駛,海面上的浮冰越來越稀少,遠(yuǎn)方的陸地像一塊巨大的龜蓋死氣沉沉地漂在大洋前方。王邁科斜靠在艙椅上,目不轉(zhuǎn)睛地瀏覽著頭頂?shù)男强铡?p>  過了不多久,船尾兩個勒翁人開始嘰嘰喳喳叫起來,他們手舞足蹈的比劃著,很像地球上聾啞人之間的交流只不過顯得過分激烈。

  王邁科顯然不知道他們在干什么,倒是很擔(dān)心他們是否在爭吵什么。全瓦特像是一位稱職的報站員,大聲說到:“嘿!孩子們,要下船了?!?p>  全瓦特剛說完,王邁科就明顯感覺到冰船的移動速度慢了下來。他直起身子索性站在了艙椅的上邊并往外看,可惜沒能看到他想看的陸地,冰船的外面全是海水的波濤。

  船艙外的海水開始變得洶涌,好在勒翁人的冰船足夠抵御住它們。僅管在船倉里面感受不到外面的惡劣天氣,但巨大的洋流活動足以說明這一帶海域擁有著充足的熱量交換。巨量的海水被潮濕的熱空氣掀到了半空中,然后又迅速落下,如同暴雨一般呼啦啦地拍打到冰船上。這是難以置信的,很難想象一顆被恒星潮汐鎖定后終年不見陽光的行星的背陽面能有如此景象,它并非死寂,正是那些風(fēng)浪證明著它擁有著無窮無盡的活力。

  冰船在狂浪中依然平穩(wěn)地航行著。

  陸地越來越近,它黑乎乎的就在不遠(yuǎn)的前方一動不動地等待著新來的學(xué)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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