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眾人心頭不由一松,不論是佐貳官還是雜官胥吏,升遷之路皆是艱難無比,既是無仕可圖,自然是轉(zhuǎn)而求利,以斂財(cái)為生,胡萬里允許收陋規(guī),不擋大家財(cái)路,萬事都好商量,大不了日后謹(jǐn)慎一些。
一眾人剛剛松懈下來,胡萬里一句話,又讓他們一顆心緊緊提了起來,“本官屢聞,州縣常有各房司吏典吏集體辭職以要挾主官之事?!焙f里說著瞥了眾人一眼,接著便加重了語氣道:“整治六房,便是針對此種劣習(xí)!各房司吏典吏為何敢以辭職要挾主官?自然是有所依仗,他們依仗的是什么?”
屏風(fēng)后的薛良輔此時已經(jīng)完全被勾起了興趣,縣尊有法子解決這個難題?若能解決這個難題,胥吏之弊便不足以為害!
各房的司吏則是大為緊張,他們之所以有膽子要挾主官,之所以能夠長期,甚至是代代相傳把持各房司吏的位置,靠的便是從不外傳的各種手段,新縣尊難道能夠破除?想到各自那些絕對不為人知的舞弊手段,一個個又不由有些疑惑,新縣尊的整治能見效?
微微一頓,胡萬里便以一種不屑的口氣道:“書吏弄權(quán),無非是依仗著熟悉地方民情,諳熟律法則例,掌控著文書檔案的管理,如今年關(guān)在即,衙門即將封印,時間充裕,六房的文書檔案想來已是多年未經(jīng)清理整頓了吧?
整治六房就從清理文書檔案開始!本官對文書檔案的歸總頗為熟悉,給你們一個整理歸納檔案的法子,六房的文書檔案統(tǒng)一采用此法整理歸納?!?p> 聽的這話,各房司吏不由倒吸一口涼氣,一個個登時便是臉色蒼白,且不說他們對于文書檔案的竄改偽造,更換遺失,這一清理必然會牽扯出不少事端出來,更重要的是統(tǒng)一文書檔案的整理歸納之后,隨便一個書辦書手都能輕松隨意隨時的查閱文書檔案,日后不僅難以作弊,更無法長期把持,主官隨時隨地都可以撤換他們!絲毫不會因此而影響政務(wù),再想要挾主官,無異于癡人說夢!
屏風(fēng)后的薛良輔聽的卻是眼睛一亮,好一招釜底抽薪!微一沉吟,他眉頭又皺了起來,這可是斷人財(cái)路之事,而且這一清理,不知會牽扯出多少事端出來,不僅是六房的司吏,各房的司吏怕是都會極力反對!
果不其然,戶房的司吏黃明秋馬上便出列躬身道:“回老爺......。”
胡萬里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jī)會,伸手虛按了一下,制止他再往下說,微微一頓,才接著道:“本官不喜節(jié)外生枝,更不想翻你們的陳年舊賬,對文書檔卷動過手腳的,你們各自心里都有底吧?自己改回來,本官既往不咎!
幾百年來,你們也就那么些伎倆,別以為人不知鬼不覺,本官只給一次機(jī)會,若是執(zhí)迷不悟,心存僥幸的,就別怪本官鐵面無私了,按《大明律》書吏徇私舞弊、挾例弄權(quán),蒙蔽挾持主官,乃是死罪,本官有先斬后奏之權(quán),快過年了,別自找不痛快!”
聽的既往不咎,一眾司吏不由暗暗松了口氣,既然是既往不咎,倒是可以借機(jī)將以前的老賬一筆購銷了,不過,再想借機(jī)弄權(quán)生財(cái),徇私舞弊,要挾主官,可就沒機(jī)會了,好在還有陋規(guī)可拿,倒也并不至于完全斷絕了財(cái)路。
眾司吏中反應(yīng)快的,當(dāng)下便跪下道:“老爺宅心仁厚,菩薩心腸,小的們感激不盡?!?p> 胡萬里伸手虛按了兩下,才道:“朝廷的律法則例,各房都放置一套,鼓勵一眾書辦書手熟讀,各房司吏典吏,本官一年一考,有考核不合格者,有徇私舞弊者,有弄檔謀私者,有玩忽職守者,自行請辭!空缺之位,從書辦書手中公開選拔,不論是否有吏員身份,一視同仁。”
一聽這話,大堂中所有人不由目瞪口呆,此舉無異于是將各房的司吏典吏與各房的書辦書手對立起來,稍有行差踏錯,便可能被舉報(bào)而丟掉職位,而且也極大的刺激了各房書辦書手的上進(jìn)心,增強(qiáng)了他們自我約束力,有機(jī)會升遷,誰會不在乎?
胡萬里得意的掃了眾人一眼,才沉聲道:“傳令!各房從今日起封禁所有文書檔卷,有丟失者,從司吏到書辦從重懲處,有故意毀壞者或是失火等情形,不問緣由,先斬后奏!明日起,逐房清理文書檔案,退堂!”
退堂回到二堂,薛良輔便含笑迎了上來,道:“堂翁下的好大一盤棋?!?p> 胡萬里看了他一眼,頗為詫異的道:“先生何出此言,學(xué)生不過是為了免遭他們挾制而已?!闭f著便伸手讓座。
薛良輔微微一笑,跟著落座之后,才道:“胥吏之弊,書吏之害由來已久,積弊甚深,已然成為官場一大頑癥,胥吏挾例弄權(quán),插手政務(wù);倚仗案卷,敲詐索賄;以硯為田,弄檔謀私等種種弊端,下至州縣官員,上至京師各部大員,無不深受其害。
堂翁雙管齊下,實(shí)有望從根本上遏制胥吏之弊,根除書吏之害!堂翁可千萬別跟晚生說是無心之舉?!?p> 天地良心,胡萬里還真是沒想的如此深,他就是想免遭這些胥吏的要挾,給他們個下馬威,讓他們老老實(shí)實(shí)地做好他們份內(nèi)的事情,別給他找麻煩,他還有一大攤子事情忙碌呢,可不想日日都被困在縣衙之中。
聽的薛良輔這一說,他才意識到,這還真是一篇絕大的政務(wù),不過,稍一沉吟,他便搖了搖頭,道:“遏制胥吏之弊,根除書吏之害,談何容易?龍溪富足之地,如此施行尚可,因?yàn)閮H是陋規(guī),一眾胥吏便足以小康,一般州縣如此做,只會導(dǎo)致縣衙癱瘓,沒錢誰愿意為吏?”
“堂翁看的透徹?!毖α驾o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一般州縣是不適宜推行,但京師各部卻完全可以推行,不若給張閣老寫封信?此亦算一大善政?!?p> “先生提醒的是?!焙f里點(diǎn)頭道:“這事把顧大人捎上,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