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馬道元說到此處，心里大大吃驚，原來，李璟當真不是昇元帝親子！
我忙止住馬道元，“馬道長，此事煙消云散，以后絕不可再提。還有一件事，潘大哥……”
“當年，”馬道元眼神有些空茫，落在我館中那架《雪滿東山圖》的屏風(fēng)上，那是搬來不久后我自個兒畫的，上面的題辭是李璟的手筆，我為此搏得“閨閣畫手”之名，李璟還很得意呢。馬道元看了一會兒，若有所思地說道：“我?guī)煾柑鞕C子，在天機門復(fù)起之后，回去重登掌門之位，可在這之前，他在一個雪夜，渡過一條河時，在船上收了潘易為徒。當時我已在通濟觀，譚紫霄已經(jīng)歸隱，而我因為幫師娘‘收斂’長子，博得了師傅的原諒，回到了門中。師傅因嫌我資質(zhì)不高，已說定傳潘易為掌門。我只得說服仁善的潘易，與他結(jié)為表親?！?p> “呵?！蔽依湫Φ溃骸斑@竟也是假的?！?p> “我與那易兒雖是假親戚，卻真真十分投緣。其實，也是靠他生前向景通舉薦于我，我才能最后做上這個國師的?！?p> “你可知他最后，究竟是如何去世的?為何他的死狀，竟與那吳廷紹一樣?”
“潘易，就算不給人加害，以他的重病，也不能久存。其實，他擋去那箭的時候，自己心里清楚，史守一為了給親爹申漸高報仇，勾結(jié)了種貴妃，在射向景通的那支箭上下了換月膏。他也猜出來，換月膏本是劇毒，可以配制成化尸水。
史守一知道，種妃要除去景通，而景通的事，潘易不會袖手旁觀。他想做的，就是除去這個師弟，好對昇元帝下手?？膳艘姿篮?，景通阻止了史守一進獻毒丹，但他前幾次獻丹的毒性，已經(jīng)導(dǎo)致先帝背瘡發(fā)作而死。這些你怕都是知道的。但還有你不知道的。天機子在創(chuàng)制換月膏的時候，已經(jīng)創(chuàng)出了一種叫“慶和水”的水劑，一旦偷天換月相克生毒之后，服用此劑可解。潘易作為天機子的傳人，也是唯一能制出此水的人。而他為何不為自己解毒……”
我聽到此處，有些緊張起來：“你說說，為什么?”
“那是因為他一心求死。他苦苦追尋了一生的女子，原來早已被人害死，而他…他卻又不合時宜地在膏肓之時，愛上了別的女子……”
“難道……”
“沒錯，他已傾心于你。卻也知景通傾心于你，所以他便一直沒有說出來。”
我閉了眼，雙手不由得抱緊了頭，“這一切，你這賊道人又是如何得知的?”
我的徒弟聞黛，換了京挺上來，馬道元猛啜一口，才道：“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他臨死前寫了封信，托我照看你，要是守一出事了，就給他收葬。就在那信里，他求我永遠也別把他傾心于你的事說出來，可是…小云兒，我看你跟著李璟，過得并不幸福啊?！?p> 馬道元的話說中了我的心事。李璟后宮如云，使我常懷對他人的歉疚之心，終日惴惴不安。眼下他雖說待我不差，但我總覺著他這人善變，且善于偽裝，他太過聰明，心思密而不純，只怕終非我的良配。
我幽幽嘆了一聲，對他道：“好與不好，說不得。馬道長，你既說出了這幾件事，那便把吳太醫(yī)的事，也說了吧。”
“吳廷紹…他是不得不死的。而且，他也做了幾件大惡事。云兒，一旦你知道了，你可就知道的太多了，你必會礙了很多人的路啊?！?p> “你說出來吧。我不怕。”
燕云館清幽優(yōu)雅的生活，是李璟送給我的，我望著窗外，皎白的月下，紫薇花瓣翩翩而舞，隱隱的香氣透過鏤花香木的窗子往室內(nèi)透入，只是不見景通拂花而來。
其實，我還有句話沒有說出來：
我還是相信李璟的，我信他的寬仁、睿智，相信他是不會濫殺無辜的。
馬道元接下來的話，讓我不寒而栗，這后宮中的女子，果真都是狠的。
吳廷紹的噩運，其實開始于他那日在相府內(nèi)室中的所見。
看見癡兒的那一刻，吳太醫(yī)心里就有數(shù)了。但他當時沒有說出來，如果他一直緘默下去，他的悲劇最終可能不會發(fā)生。
但事實上，當天，他就說出去了。那晚，從徐府出來的吳廷紹，約上自己的朋友:羽林衛(wèi)裨將軍慕容志遠、御膳房總廚張覽勝二人，到秦淮河去喝花酒。喝花酒，免不了憑吊一番逝去的花魁，自然就去了真娘墓。
吳廷紹喝多了酒，說出徐相長公子是個癡兒的事，誰知害慘了他們兩個。
宋福金暗里授意親信侯天文，追殺慕容志遠，為了掩人耳目，并未加害他年邁的雙親。
張覽勝也很不幸，宋后找了個“誤用蔥白”的由頭，把他連降了好幾級，好在他與馮大人交好，受命到他家掌勺做魚，后來又給馮延巳配制藥膳治好了他的頭疼，借著馮大人的推薦，回來與我們?nèi)艘煌渲扑幧?，治好了先帝的喉疾?p> 張覽勝立功被重用，是宋后不愿見的。但是，宋太后的確是一個厲害的女人，因為，把張覽勝貶到近衛(wèi)營火房的時候，宋太后把責(zé)任推到了吳廷紹的身上。
她派柳眠去對張覽勝說，他之所以頭次被貶，是因為吳廷紹向太后建言，她的眼暈之癥忌食蔥白，而他第二次遭貶，是因為四皇子的死。
四皇子從孝從胎里帶來了氣喘之癥，而這種病，是見不得花粉的。
而吳廷紹舉報張覽勝，在給皇子喝的雞湯中，兌入了一種可以加鮮的花粉。
實際上，通過侯天文的查證，放花粉的，很可能正是吳廷紹本人。而指使他的，實則是太子妃鐘氏。
宋后對此心知肚明，但她沒有立即拿下深受昇元帝倚重的吳太醫(yī)，也沒有處罰鐘凝煙，而是利用了張覽勝，埋下了他對吳廷紹仇恨的種子。
張覽勝大呼冤枉，但御廚房人才濟濟，他到哪里去申訴呢?他去禁衛(wèi)營的時候，吳廷紹還去送他。
在利益面前，友情薄得像一張紙！吳廷紹越是熱情，張覽勝越是痛恨，但兩人，各懷心思，誰也沒有把這事兒給挑明。
就這樣，吳廷紹和張覽勝分道揚鑣了。
直到那一回，一個熟悉又陌生的人來到了禁衛(wèi)營伙房。此人找到了張覽勝，告訴他，自己已經(jīng)打聽他很久了。這人扒在張覽勝耳邊說了自己的名字：
慕容志遠。
張覽勝大驚，看了那人半天，搖頭不信。他當然不知道，慕容志遠改頭換面變成了“譚紫霄”。
接下來的幾天里，慕容志遠拉張覽勝入伙，跟他一同扮譚國師醫(yī)人，由張覽勝來做藥膳。
張覽勝不愿意再次丟掉官俸，又覺得江湖生意難做，所以拒絕了慕容的請求，和許多次一樣，慕容又拿出了一本書，而上面有換月膏的制法講解——換月膏配方是譚國師從師兄天機子那盜來的，也寫在那本書上，給志遠拿了出來。
張覽勝沒有道門的修為，看了譚國師的秘籍毫無作用。但他當時留了個心眼，把配方抄了下來，到處尋問。
在潘大哥去世前，天機子就放出了兵解的消息，而潘大哥生前貴為國師，張覽勝是見不到的，那么，張覽勝能見到的，能夠看得譚國師的秘籍的道門高手，還在金陵的，便只有馬道元。
馬道元在譚國師手下呆過，本來不會制換月膏，但是，看了張覽勝抄的秘籍，他經(jīng)過半年制成了。收了張覽勝的錢，他把制出的藥給了張覽勝。
到廬山后，張覽勝把藥下在了吳廷紹的早飯里?不，那樣的話，我和景通早就查到了嘛。
張覽勝把無色無味的藥倒在了吳廷紹的車簾上，秋陽一曬，了無痕跡。吳廷紹上車時，手碰到了車簾，所以，他死了。
蕭大人經(jīng)過調(diào)查，認為張覽勝的嫌疑最大，無法排除，所以把他帶回金陵，下在牢里。而宋太后這時又派柳眠說出了張覽勝被貶其實和吳廷紹沒有關(guān)系，是他自己在真娘墓聽說流言才招致禍端的。張御廚后悔莫及，深恨自己對不起老友，很快就在獄中憂懼而死了。
事后，馬道元也找到了慕容志遠，慕容志遠聽說自己提供的藥方竟然可以害人，害死的吳廷紹還是他的朋友！慕容志遠傷心的不得了，深恨自己學(xué)藝不精！馬道元奉太后之命乘他醉酒之機用毒把他除掉了。對外就說是醉死的！而對于慕容的娘子和已經(jīng)是大好青年的兒子，馬道元動了惻隱之心，沒有斬盡殺絕，而太后不想事情鬧大，也就依了馬道長。
至于最后一個問題：馬道元是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的呢?
除了他自個經(jīng)歷的那些事，自然都是太后告訴他的。太后，愛著馬道長，最深的秘事，也都愿意告訴他。馬道元說，為了福金，他在換子那一天就準備著死了。
我很是羨慕。景通也說過，得不到我的心，他就愿死?？晌也幌嘈?，因為這話他可能對其它人也說過;而馬道元，卻真真的，只為太后一個人說過。我當即決定，明日，把他充作我的隨從仆役，送他進宮見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