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不圓,但月光如水般皎潔,這本是個風(fēng)花雪月的好日子。可是病的只剩下半條命的我,強行吞了一碗粥,而后,我又迫著定云,強行為我化開一丸修元丹。雖然定云一直在說修元丹是治標不治本的,我現(xiàn)在這種情況,她讓我慎用??墒俏衣牪贿M去——我必須有精神,因為,我必須殺人!
今夜不是一個吟詩作詞的日子,今夜的時間寶貴,片刻也浪費不得!我艱難地坐起身來,即刻吩咐李寧安,派蕭闕連夜包圍了凌國公府,派陳先衛(wèi)帶人去通知李建勛家接駕,派賈崇老大人圍住了王延政在金陵的賜邸。
燕云館是我和定云的地方,不是審犯人的所在。所以,我咬著牙穿了全套朝服坐著鑾輿來到了大理寺。
我到的時候,凌奉,已經(jīng)關(guān)在了那里。
我看見了大牢里的凌奉——他相貌普通,毫無特點,白白凈凈瘦瘦弱弱文文靜靜的,從他那張臉上,絲毫也看不出通同謀反的征兆。我費力地坐在問官座上,恨的眼里都要冒火,我壓了壓怒意,切齒問道:“凌奉,你父是大唐的功臣,在揚州亂軍中,先后救過義祖帝和先皇,你也靠著你爹神醫(yī)的名頭,年紀輕輕就做到太醫(yī)院院判之職,試問朝廷何負于你?你竟然勾結(jié)叛逆,放任奸佞對朕下手,現(xiàn)被擒獲,你有何話可說?”
“皇上……微臣不服,微臣是受人陷害的!皇上明斷吶!”
望著凌奉披枷帶鎖地跪在地上磕頭不止,我冷笑一聲道:“倒是什么人敢陷害你這個皇親?”
“皇上容稟,微臣只因那日我父仙逝之時,我與義妹二人回家奔喪,卻未見讓我襲爵的詔書一并到來。微臣當(dāng)時惶恐,心有不甘。您也知道,我醫(yī)術(shù)其實不大好。后來廣德公主來吊父親,說起公主的奶媽有病,吃了我的藥未曾見效,反而加重病情……不幸死了。廣德公主是皇上的岳母,又是干姑姑,我……”凌奉抹了一把眼淚:“我哪敢得罪?。‘?dāng)時公主看我老爹的份上未曾發(fā)作,我就一直欠著公主一個人情。后來因見您龍體違和,公主便囑咐我,設(shè)法讓李賢妃娘娘單獨進燕云館,好為您獻出人參,搏得圣寵,順便再由她為我說話,好讓我跳過我下落不明的大哥,早日襲得我爹的爵位,僅此而已啊。至于那人參竟然可能不利于你……下官也是私下胡亂說說,別無他意啊!”
“你辯得好啊……小凌,朕……真竟然從來不知道你有這種本事!”我皮里楊秋地看著他,心里恨得牙癢癢:“按你所說,王延政和史守一,你都不認識了?”
“這個……”凌奉道:“小的冤枉??!您也知道,小的膽小,怎么會認識閔國歸降的王大將軍等人呢?只因聽了他家奸細……哦,小人一開始都不知他姓什么,他只說是王將軍派他前來接洽于我的,他還說……還說我哥凌真遠……已被密殺,只因暗衛(wèi)領(lǐng)頭的陳先衛(wèi)將軍,調(diào)兵時名義上要經(jīng)過王將軍的首肯,而我爹活著的時候,曾經(jīng)以國公之尊到賜邸給王將軍看過他那因水土不服所生出的金痍之癥。正因為這層關(guān)系,所以王將軍的人才來提點我。他說我哥游歷長江失蹤,正是皇上派暗衛(wèi)所為的……還說,皇上之所以不讓我襲爵,是因為……根本就打算過河拆橋,廢除我家世襲凌國公的爵位……”
“哈哈……”我長笑了一聲,額上冷汗不止,凌奉這樣的庸才,為了一個國公的虛名,竟然明知道高麗參對我不利,卻仍然盼著我死,要不是他當(dāng)著史守一的面說了出來,誰也不會知道他的用心!真是其心可誅!
王延政為了拖凌奉下水,竟然將我在禁衛(wèi)營的親信陳先衛(wèi)也攀扯在內(nèi),弄出這些無中生有的事情!他倒真是用心良苦??!還有我的好岳母,干姑姑,景通做事何愧于你,你竟然在這個時候千方百計地背后捅我一刀?
我想了想,冷漠地打斷他道:“住口!推出去,斬!”
我面無表情地吩咐蕭闕:“你去,找個木盒子,盛了凌奉的腦袋。朕明天要帶它上朝!”
“走,”我招呼一聲:“我們再去李建勛府邸一行!”
李建勛知道此事后,想必相當(dāng)震驚。我到公主府的時候,李大人全家除了姑母公主之外,都已經(jīng)跪在了府門口。
我看都不看他們,也不叫平身。老李已跪了多時,跪得體力不支,一下栽倒下去。我揮了揮袍袖,“扶李大人進去。都起來吧?!?p> 廣德公主自是在里間兒坐著,見我進來,眼皮兒也不抬,只是冷冷地對我說:“徐景通,跟我進來!”
哼。我心里冷哼一聲,誰不知道,父皇早已復(fù)了李姓,她這般叫我顯然別有用心!朕倒要看看。這個老太婆今日說出什么事來!
廣德姑母把我?guī)нM了一間堂屋,里面供著徐家列祖列宗畫像。我隨她轉(zhuǎn)到里間,里面又是一面活墻,再進入到里間,我看見一副鎧甲。李建勛是進士文臣出身的,這鎧甲一定不是他的。我早年在軍中呆過,自然知道這種重鎧只有高階將領(lǐng)能用,仔細一猜,姑母公主起先嫁了一位何駙馬,便是楊吳的將軍。據(jù)說兩人極是恩愛,不想因事給父皇拆散了,何將軍被殺了,父皇卻不曾連累他的家人。
廣德公主泫然涕下,對我道:“皇上,你疑我這個岳母獻參,是有意要害你嗎?”
我臉色黯淡,心情也黯淡了:“姑媽,然則,您為何要讓凌奉協(xié)助你獻參呢?”
廣德穿了金花暗紋廣袖襖裙,面色生硬地問我道:“你既是我的干侄子,又是我的女婿,我托凌奉想法子引賢妃娘娘進去獻人參,也真是為了你好啊。姑母從小最疼就是你這個侄兒,你竟然這般氣勢洶洶地來責(zé)問于我?!”
我道:“您也不要惱。我只問姑母,你識得王延政手下的人?”
“我確實見過那個人。卻不曾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睆V德輕描淡寫道:“徐氏雖是人走茶涼,姑母還是可以接觸外面的人吧?難道這也犯了王法不成?”
我怒氣稍息一點,肚里喉間卻又不舒服了,我強自忍著,低低咳了一聲,抬眼刮了廣德一眼,“姑母誤會了。朕聽到流言,說姑母對朕頗有不滿。今日在此密室之中,您也別繞圈子,不妨明說吧!”
“好!”姑母公主也不客氣,回掃我一眼:“你摸著良心問問你自己,可對得起我和你那何家姑父?”
撕破了臉,朕也不和她客氣了,“朕不知姑母所為何事?”
廣德大哭道:“為你和那叫定云的道人!你手下侫臣馮延巳,為了給那道人建別館,竟強行拆了何駙馬家的祖宅,害得何家二老無家可歸,想投我府,又給李老頭打出去,年初竟在荒店里染上疫病死了!”
我一面心里一驚,這個馮正中,這么一點事都給我辦砸了,一面神色端然不動:“何駙馬當(dāng)年在父皇爭皇儲的時候,支持了徐知訓(xùn),領(lǐng)著人造父皇的反。馮正中占他們房子,自是按朕意思給了銀子。若不是他旁的那些子孫不肖,他二老何至于此?”
“你…你雖是我娘家侄子,可什么時候也不曾對我徐家有半分好。李建勛和那林氏,本是毫無瓜葛。當(dāng)年你干爺爺,我父徐溫主政時,李建勛考中進士,赴任途中路過海陵,便認識了這個歌姬林氏。昇元五年,你監(jiān)國時,你手下的陳覺以受贓枉法罪告倒了泰州父母官褚仁規(guī)。不想那林氏卻早已歸了褚大人為小妾。褚仁規(guī)被處死之后,那林氏官賣到金陵,一來二去便和李建勛這老頭死灰復(fù)燃了。照理說他二人身份天差地別,他此時早已是駙馬了!可你登基后不久卻親筆成就了這段孽緣!老頭原就多疑,二十多年前,我剛嫁的那會兒,一個叫米德耀的漢子,原是他手下的,只不過在姑母下轎的時候扶了一把,便被他猜忌死得不明不白的。如今為著你的詔書,老頭更是只把我當(dāng)個幌子了!就連玉涴,其實也是先前林氏與他相通時所出。為何這么多年歸在我的名下呢?說來你不相信,你姑母我也不怕丟丑了。當(dāng)年我才嫁一年,年紀也輕,見他終日混在別處鬼混,我是個金閨中長成的不戴冠的丈夫,豈有不惱的?當(dāng)時剛剛有孕的我,幾句不合便與他廝打起來,被他推倒在地,得下痼疾,以致終身不能再孕。景通啊景通……我打量你是好人,誰知你卻一封詔下來幫了他,姑母一個人時怨你幾句,該也不該了!哎!如今我們徐氏是不頂用了……”
我尚未問完,公主就哭個沒完,我冷靜下來,這千年的寶參,也許姑母真的是無意的。正是因為種種的不滿,才被王延政的人鉆了空子。再問下去,也無益了。
我攙起姑母道:“李大人為人文雅,詩筆絕好。朕又見他平素謹小慎微,在朝里從沒犯一星兒小錯。朕竟也不知他暗地人品竟這般不好。哎,既然大錯已經(jīng)鑄了,姑母便將就了吧。也許岳丈是不如那何駙馬,但必竟陪您這么多年,也該有些情份。您也就寬心些吧!至于那何家二老嘛……”我淡淡道:“朝廷撥款好好改葬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