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夏至,時節(jié)飛遠。
當陰云密布之時,送往鎮(zhèn)還有些人會回想起當年那場怪異雷雨。
勾起回憶,也許他們還會從記憶角落中找出關于那留下個孤兒便病死的趙寡婦俊俏的身影。
時間過得可真快啊,轉眼那吃百家飯的孩子都有十五歲了。
轟隆!
大雨滂沱,又是一年七月雨季,算算日子,中元節(jié)也快要到了。
忙碌完了一天的張滿跑回到家里的時候,渾身已經濕透了,雖有些疲憊,但看見媳婦第一句話還是問道:
“香火都準備好了嗎?這天氣不加緊點,到時候曬不干可就得罪“人”了?!?p> 張家媳婦點頭道:“都準備妥帖了,但當家的,今年爹媽歲數大了,就讓兩老休息著,過幾天就別跟著去了吧,畢竟沾了陰氣也不好!”
“我得先去問問我爹,他那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別忘了,對了,小衡也十五歲了,要不要帶上他一起?”
張滿想也不想就搖頭道:“再等兩年吧,他性子那么燥,別沖撞了那些.......?!?p> 說著,張滿像是想起了什么,對媳婦兒道:
“別忘了把振聲那小子也叫來家里,這幾天夜里,可萬萬不能隨便亂走。”
世間各地,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規(guī)矩,但大都因地而異,但若說有什么規(guī)矩放之天下皆準的話。
那么大概就是中元節(jié)的夜里,不要讓孩子出門亂跑了。
自從趙家寡婦病死之后,那姓莫的小子,便自己一人活了這么些年。
張家念及情分,這些年沒少照顧,每到這個特殊時節(jié),生怕那孩子出事,所以莫振聲都是在張家過夜。
“曉得的,振聲這一個月都不怎么見人,起早貪黑的,我已經讓小衡去找他了。”
“可不能大意,那些上路的人就快到了!”
此刻,在送往鎮(zhèn)外十余里的山林里,張家夫婦心心念念的那少年棲身雨中,身子一動不動。
終于,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少年從雨葉噪音中分辨出了一絲特殊。
嘴角緩緩勾起,少年的身軀也像是老虎一樣弓起。
突然!
雨水中傳來了一陣掙扎的躁動。
少年四肢并用,想也不想便撲了出去。
驚雷閃過。
只照亮那一雙烏黑的眼睛。
......
“真是一場好雨啊。”
送往鎮(zhèn)上,唯一的酒樓李家小鋪中,一個穿著青衫的男人聞了一口本地糟糕的土酒,失去了嘗的心思,順手便潑出了酒樓,換成了自家?guī)淼那兆?,這才細品起來。
他身材清瘦,面容雖然英偉,卻偏偏在臉上涂了淡淡的脂粉,僅僅是坐在那里的片刻間,舉手抬足間就有些陰柔,明明生得濃密胡茬,卻剃的異常干凈,干凈的過分。
看的出來是每天精心打理的。
這般娘娘腔的作態(tài),讓人看了,恐怕要心頭恥笑。
但當三個身材異常壯碩的漢子如鐵塔一般站在他的身后。
無形之間,便充滿了威懾力。
送往鎮(zhèn)的鎮(zhèn)長,那總是穿著綾羅綢緞的,笑嘻嘻的中年胖子,此刻正緊張的坐在男人對面,賠笑道:
“薛老板性情高雅,我們這些山野村夫看雨,就跟潑水一樣,可沒什么意思。”
被稱作薛老板的男人,心頭不屑一笑,轉過頭來到:“說正事吧,這次我來,是要在你們送往鎮(zhèn)收地,主要就是這一片,還希望鎮(zhèn)長能行個方便。”
說著,薛老板從懷里拿出了一張鎮(zhèn)子的輿圖,上面有一條紅線,圈出了鎮(zhèn)子邊緣的幾十戶人家。
身為送往鎮(zhèn)第一大氏族張家的族長,張全德看的有些古怪。
只因這些人家都是在鎮(zhèn)子邊角,都是最偏僻的角落,靠近大山,又不通大路,眼前這個從豐登縣來的大客商,收這些地來干嘛?
要說真有什么,那無非就是中元節(jié)這幾天過境的時候,那里是迎送的地方。
張鎮(zhèn)長若有所思。
但眼前這位可是小財神,光是身后這三個壯漢,就不是他輕易能得罪的。
所以張鎮(zhèn)長立即道:“薛老板,咱們這兒就是個鄉(xiāng)野之地,您看中的好些人家,那可都是傳了三五代的祖宅,真賣不賣,還得人家說了算,但您放心,我一定好好給您問問!”
薛老板似笑非笑的看了張全德一眼。
“張鎮(zhèn)長,我也就不跟你繞彎子了,這圖上,只要賣了一戶人家,我便給您二十兩銀子,但有個條件,那就是一戶都不能少!”
二十兩銀子?!
那這幾十戶人家拆下來,自己不就能得上千兩銀子?
乖乖!
有這樣一筆錢,我就算是去豐登縣,都能當個老爺了,到時候置辦點產業(yè),再添幾房小妾都不是夢啊。
張全德的心臟頓時狂跳起來,舔了舔嘴角,才發(fā)現自己是如此的口干舌燥。
“敢....敢問,薛老板您要出多少價錢,買這些老屋呢?”
薛老板伸出一只手來道:“五十兩一間,這個數,應該足夠了吧?”
草!
那些家伙手里的屋子怎么值得了五十兩,我說不得十幾兩就把他們都拿下來,到時候又狠狠賺他一筆!
張全德心中再無一絲疑慮,臉上的笑容親切的就像是一朵盛開的老菊花。
“沒問題,這事兒啊,您就包在我的身上吧!但這定錢......”
張鎮(zhèn)長想賺差價的心思,又怎么瞞得過面前的薛老板,但他也不甚在意,這些錢拿出來,本就是想讓這些本地人把事兒干的漂漂亮亮的。
想來,張鎮(zhèn)長必定會全力以赴了。
薛老板拍了拍手,他身后一個壯漢便從包裹里,取出了一個木盒,在張全德的面前打開。
“我只給你三天,中元節(jié)前,這事情就得辦成,知道了嗎?”
一疊整整一百張十兩面額的銀票,瞬間讓張鎮(zhèn)長的手都抖了起來。
親娘咧,這么多錢,薛老板就不怕自己跑了嗎?
他看了一眼那三個壯漢,咽了口唾沫,連忙把錢收好,豪氣的舉起一杯酒,拍著胸脯道:
“薛老板,你就等著吧,三天后,您就可以數地契了。”
正在這時,酒鋪里的一陣喧鬧,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
“好家伙,這野豬得有兩百斤了吧?”
“那是莫小子吧,這娃娃都能進山下套了?”
“嘶!他才十五歲吧!”
聽聞喧鬧,薛掌柜回頭看向窗外,眼睛頓時一亮。
暴雨之中。
一個身材修長的少年扛著一頭被割了喉嚨,身上有幾個洞眼的野豬走在青石板路上。
野豬死透了的頭顱上,那至少三寸長,泛黃而鋒利的獠牙,看得人心頭一寒。
但它此刻也不過就是個戰(zhàn)利品而已,成了那少年的陪襯。
一頭綁扎的黑發(fā)凌亂濕潤,筆直的眉毛之下眼神深邃,鼻梁挺立,微薄的嘴唇一抿起來,更顯俊朗。
他此刻赤著上身,輪廓分明的肌肉因發(fā)力而鼓起,胸膛因喘息而起伏,像是刀削斧刻出來,吐息間盡顯陽剛之氣。
野豬的鮮血混著雨水一起順著他的脖頸往下流淌,潤濕短褲,在身后被踩出一串猩紅腳印,腳印片刻便被雨水打散,卻像是留在人的心頭,讓人不由側目。
“好俊的少年郎!”
薛老板看那少年的眼神,讓張鎮(zhèn)長有些毛骨悚然,忍不住夾緊了些。
聽聞城里總有些喜歡旱道行船的真丈夫,眼前這位,不會就有這天殺的癖好吧?
張鎮(zhèn)長敏銳的發(fā)現,薛老板背后的三個壯漢,此刻都默契的悄悄遠離了一些。
嘖嘖,不敢想!不敢想??!
咚!
那少年在眾人注視中走向酒樓,酒鋪的李掌柜迎出門去,近距離下,那只巨大的野豬更顯滲人,李掌柜倒吸了一口涼氣,驚訝的看著他道:“好家伙,你從山里一個人扛著就下來了?”
少年將野豬仍在地上,雙手撐著腿,一邊大口喘息,一邊咧嘴笑道:
“李叔,我讓你給我?guī)У木疲瑤砹藛???p> “買到了,豐登縣豆女酒家最上等的女兒紅,一壇足足三兩銀子!”
“拿上來!”
李掌柜招呼酒博士,從柜臺后面取出兩壺紅綢綁帶,泥塑封好的酒壺遞了過來,莫振聲一把掀開,在周圍眾人的驚呼中便將之灌入肺腑。
辛辣的妙物穿過口腔,酒氣一激,又出了一身汗水,整個人站在那里,都像是在散發(fā)一股熱氣。
但絕沒有粗糙漢子的臭味。
反而盡是酒香。
俯仰之間,那身姿便是鎮(zhèn)里的男人都看的一陣目不轉睛,跟著便是叫好。
莫振聲吞干酒壺,重重打了一個酒嗝后笑道:“痛快!”
讓薛掌柜忍不住舔了舔嘴角,貓抓一樣的好奇那女兒紅的滋味,這酒自己在豐登縣是喝過的,但在看過這少年飲后,總覺得兩人喝的不是一種酒。
李掌柜見莫振聲,搓著手,有些著急的道:“莫小子,你可只給了二兩的定錢,剩余的......”
砰!
莫振聲從懷里掏出些許散碎銀子徑直拍在桌上,然后提著剩下一壺酒,扛豬便走。
李老板隨手顛了一下,怕快有五兩重了,得,比自己的報價還多了一兩!
嘿,莫小子還是這么憨啊,那女兒紅最多也就二兩銀子,這一來一去,自己就賺了三兩銀子,比得上這酒鋪半個多月的營收了。
見莫振聲馬上要走出小樓,握著銀兩的李掌柜好奇道:
“莫小子,這又是酒又是肉的,要干什么去???”
少年走入雨幕,頭也不回的道:
“學燒茶!”
燒茶還需要學嗎?
等等!
莫不是那快死的王老頭,那專門在中元節(jié)時給過路之鬼燒的肉茶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