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道,“我是不可能把他們放了的,我攻打樊城雖是死了一個屠邱,北狄卻也是損兵折將??偛荒芸帐侄?。何況我留著他們不是為奴為婢,自有別的用處。”唇角斜斜往上勾起,這笑看起來不懷好意。
錢小修問道,“你想讓他們做什么?”
哥舒笑她想逃還要多管閑事,“我愿意放你走,你就該謝天謝地了,還問那么多事做什么。我會給你活路,但不是立馬讓你走,我才見了你,我要是現(xiàn)在放你,會落人口實有通敵之嫌。你等上幾日吧。我會吩咐下去,不要為難你,也算賣了閻憫之一個人情?!?p> 她離開了閻家數(shù)年,從商道上,消息靈通。卻也聽得閻憫之不負她的期望將閻家的產業(yè)擴大了幾倍,也維系著她過去的作風,三教九流都有人脈。聽那哥舒的語氣,感覺他和閻家也有往來。
她記得當初他們是吵過一架吧,莫非不打不相識?
她走出營帳再回到戰(zhàn)俘堆里,果然如哥舒說的,被其他人認為她貪生怕死,把她排擠了。其他人縮在一堆,和她之間明顯的楚河漢界,不愿與她為伍搭話。
晚些有人送來食物,其他人吃的是冷硬發(fā)黑的饅頭,她的伙食則較為好些,雖然也是饅頭,至少是熱的白的。
她看著蜷縮在地,受著傷痛折磨的那個小兵,和看守她的人要了傷藥。遞給那個小兵,卻是被不領情的扔了回來,“我不用北狄人的東西,更不用叛徒求來的東西?!?p> 錢小修道,“這是北狄人的藥還是東野的藥有那么重要么,沒什么是比命還貴重的。”
那小兵道,“你既是投靠了北狄不需你假好心,即便生不能成為屠將軍那樣的人物,死也要如屠將軍那般寧死不屈。”
寧死不屈,她冷笑,“你又知道多少。”真以為是兩國交鋒生死無常么,錯了,屠邱是被東野昊,在救民還是救己中二選一逼死的?!皩④姷乃谰攘朔撬邪傩盏拿?,而你們死了又有什么功績?不過就是白白枉死,你們不想活著回到故鄉(xiāng)再見你們的家人么?”
那小兵萌動了一絲猶豫,指尖動了動,卻是被一旁頑固的老兵呵斥,“別聽他的甜言蜜語,你也想投靠北狄做叛徒么!”小兵宛若驚醒,孤立無援若是接受了她的藥,那也是要被同仇敵愾的士兵排擠了,只好一把將她的藥打掉,寧可這樣痛著。
何必呢,還有什么比活著更重要?
……
翻了個身,席地而睡的好處就是貼近大自然,枕在胳膊上呆呆的望著天上的月,不能入睡的夜里,她這戰(zhàn)俘只有觀月這一免費的消遣。耳邊傳來了壓抑的哭泣聲,先是一個人忍不住離了故土哀傷,落入敵軍的手里悲的是生死未卜。隨后那哭聲似會傳染一樣,發(fā)展成了一片。莫名就讓她想起了蘇武放羊的故事。
蘇武出使匈奴,匈奴王勸降他不降,雖然被困了十九年最后還是活著回到了大漢,人人贊頌他的氣節(jié),只是有多少人能有他的運氣。
她從二十一世紀來到這里,也算是從故鄉(xiāng)到異鄉(xiāng)了,算起來這些士兵還稍稍比她走運了些,他們回鄉(xiāng)的幾率不大,可至少還是有那么點幾率可以期盼。她卻是回不去了,多年經商習慣了東奔西跑的,去到哪也都能隨遇而安,就是——
若是非要說出什么讓她舍不下的人或事,東野的皇城那,柳月娘在等她,還有屠逐日、屠清雨和……端木惟真。
想著想著,不由自主以口哨吹起故鄉(xiāng)的原風景那首曲子來,看守的侍衛(wèi)睨了她一眼,倒也不阻止,看守他們本就是無聊的差事,聽聽小曲也算是助興。配著月色,意境悠遠安詳,引得原本淚流滿面的東野士兵皆是側目,而夜里巡邏的北狄士兵也同樣分了心神。
音樂的魅力,果真是沒有國界的……
這一日天還未亮,東野的士兵卻是全數(shù)被趕了起來,錢小修本以為要趁早趕路出發(fā),卻見大部分的北狄士兵并未在收拾行囊。只有哥舒領了一小隊人整裝待發(fā)。
錢小修走在最后,正疑惑這是要去哪里。身邊一北狄兵小聲道,“王爺吩咐了,讓我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一會你自己看準形勢走吧,向北五十里就有人煙。”
哥舒把他們帶到一個林子的入口,和手下使了眼色,點了五個東野的士兵,讓他們走在到最前邊去。以刀子抵在他們背后要挾,命令道,“進林子?!?p> 既是沒得選擇只好聽命行事,開始時倒還好好的,看不出問題,走了不久,就見那五個士兵腳下一陷,突然就矮了半截。錢小修大吃一驚,耳邊是驚呼救命,定睛一看發(fā)覺他們是踩中了沼澤,身子正被吞噬。
哥舒充耳不聞那些呼救聲,只吩咐再從東野士兵里挑出五個人踩著那幾個已是陷入泥沼的人身子上過去。
錢小修道,“你這是干什么!”
哥舒睨她一眼,便眼睜睜的繼續(xù)看著陷入泥中的人掙扎著,那些人都不識得這沼澤,只當是有妖孽作祟,拉著他們的腳往下拖,他們動得越厲害,陷得越是快,再過一會就要沒頂了。哥舒冷冷催促道,“還不快讓其他人踩著過去?!?p> 錢小修往那林子望了一眼,察覺他們是要進那林子,只是事先知道入口有泥沼不懂怎么過去,就打算讓東野的戰(zhàn)俘做人肉樁子么,他和她說留著那些人別有用處,就是這么用的?她朝著掙扎的人喊,“動作不要太大,越是掙扎沉得越快!”
只是那些生死一線的人哪里還聽得進去她的話,她只好換人求道,“王爺,你救救他們吧,否則他們必死無疑。”
哥舒冷聲道,“你以為我為何要留住他們的性命?你要走就趁現(xiàn)在?!睅С鰜淼亩际撬挠H信,回去自會一致的說東野的戰(zhàn)俘都死在了林子里,當祭祀了神靈。
有個老兵看到眼前恐怖的景象,已經是嚇得轉身想逃,卻是被北狄的士兵拔刀一刀砍死。
錢小修瞠目,回過神來立馬喊話,也不管他聽得懂聽不懂了,“王爺,你這么做是不科學的,這下邊也不懂多深,這些人也只是白白送死,一會你還沒踩著他們過去,你也會被陷下去的。我們做個商量,你把人救上來,我教你怎么過去。”
哥舒盯著她,估計是在評估她是否真有那個本事。
錢小修急急的說道,“在我家鄉(xiāng)也有這個,叫沼澤,人踩著會陷下去不是鬼神作怪,而是連我也不懂怎么和你解釋清楚的原因。”誰讓她上課不專心,而且說了他也不懂?!巴鯛敳戎麄冞^去了,回來呢?難道要踩著自己的同胞出來么?我是真有辦法,不害一條人命就能進去?!?p> 人命關天,麻煩不要讓她說那么多話去說服他好么。
哥舒想了一會,一擺手,讓北狄的士兵拿出繩子,扔進泥沼里將東野的士兵拉了上來,這本是為防自己人失足踩下去而準備的,從沒想過會放這些敵軍一條活路。
戰(zhàn)俘一個個裹著黑泥逃出生天,哥舒道,“最好是你的法子有效,不然,你也就是救得他們一時?!?p> 要過沼澤無非是減輕壓強。
錢小修道,“伐幾根木頭做成小一些的筏子,人趴在上頭兩手滑過去就行了。”
哥舒只道,“照她的話去做?!?p> 哥舒的手下領了命,等把木筏做好,又從東野的士兵里先挑了一個做了白老鼠,看是否當真可行。那東野的士兵平安滑過了沼澤,想著沒有利劍在后,頓時生了心思想逃。
哥舒卻是取來了弓箭,一箭把那人射死了,只當殺雞儆猴,“誰要想逃,這就是下場?!卞X小修只覺得人命輕賤,估計連她的命在他們的眼里也是不值錢的。人是一個接著一個進了林子,最后留下錢小修,要走就趁著這時候走。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她心里想著,卻見沼澤對面那個不領她情的小兵體力不支倒地,那雙泛起思鄉(xiāng)情切的眸子正好掃過獨自一人的她,嘴皮子動了動。
人性本惡,有的人自己過不好也奢望別人過不好,自己活不了自然也要拉著別人下地獄,她以為那個小兵會喊,有逃兵,拉著她同歸于盡也好。畢竟他不知道她和哥舒的協(xié)議,在他眼里,此時她就是個抓到絕佳逃跑機會的戰(zhàn)俘。
可卻見他只是動了動嘴皮子,最終是閉嘴了,只爬起身繼續(xù)走。
她呆愣了一下,身體不由自主的趴到木筏上也滑了過去。她跑著追上哥舒,哥舒見到她頗為意外,她鍥而不舍的求道,“王爺,我求你放過他們吧?!?p> “心軟的人一般死得都很早。”
她當然知道這個道理,也一直奉若圭介,這一次就當她腦子被鐵門夾了吧。才會有的跑也不跑。
草叢里傳來物體快速滑動的聲響,擦碰中使得花草搖擺晃動得厲害,馬驚了,躁動的馬蹄不定,打起了轉警惕四周。
哥舒也不懂從哪里抓出一把粉末漫天撒去,那粉的味道特重,她手在鼻前扇了扇,隨后一聞,是雄黃味。哥舒道,“怕是就在附近,你們聽著,給我找一株紫色的靈芝,誰找到的,重重有賞?!?p> 北狄的士兵異口同聲道是,過了一會,就見一條條蛇像是群體非法集會由四面八方冒了出來,不約而同望著他們這群非法入侵者,抬頭吐信。
錢小修笑的難看,一味搓著自己的手,她的寒毛全部豎起來了?!拔腋杏X它們很生氣,后果很嚴重。”
哥舒皺眉,安撫了馬后,處變不驚道,“撒了雄黃,它們不敢靠近。你若是想快點離開這鬼地方就給我找?!?p> 北狄的士兵揮舞著刀子,撥開花草開始找哥舒想要的東西,因為身上帶了雄黃味,果真是所到之處,蛇蟲鼠蟻退避三舍。
只是那些蛇卻又不是完全退開,始終保持著一段距離,好像只等那味道淡了,便要張開血盆大口飛來。
“王爺,找到了?!庇幸皇勘@喜的叫道。
哥舒下馬,立即朝著那人奔去。低頭看,果真見一云狀環(huán)紋碗口大的靈芝。他想不到會如此順利,立馬將它拔了,塞進懷里,大聲道,“回去?!?p> 還沒上馬,卻又冒出一女子的聲音,“哥舒,你不守信用!”
這四面環(huán)蛇的,也不曉得那女子從哪個方向進來的。一身白衣,樣貌卻是俏麗。就是態(tài)度倨傲,完全不把她們這些閑雜人看在眼里,只對著哥舒罵道,“你我有言在先,你娶我,靈芝我定會雙手奉上,而今你卻是借著攻打東野,回返之際來盜我的靈芝?!?p> 虧得她聽到北狄在林外不遠處扎營,還以為他是要與她相聚。才要出林外去尋他,卻是聽到這騷動過來一探究竟。
哥舒道,“宮主閉月羞花,將來定會覓得如意郎君,何必癡心錯付我這么一個凡夫俗子呢?!?p> 那女子自覺被拒絕,受了羞辱,伸手要到,“把靈芝還來!”
哥舒道,“恕難從命?!?p> “你以為你有備而來,撒了雄黃我就對你沒轍了么?!遍L袖一揚,也不知如何下的手。兩個護在哥舒身前的士兵立即倒地,七孔流血的死去。女子帶著警告道,“把靈芝還回來!”
“我說了恕難從命!”
語畢,便是動手打了起來。錢小修立馬識相的躲到樹后,免得妨礙他們切磋武藝,哥舒的親信拔刀上前幫手,卻是被那女人用同樣的招數(shù),只輕揮袖就毒死了。
東野的士兵撿起地上的刀子,想著以多勝少拼死一搏,殺了這個北狄的王爺也算是報仇雪恨了。卻是被哥舒一刀斃命,十幾個戰(zhàn)俘,就只剩下那個負傷的小兵抱傷坐在地上實在起不來身了。
眼看那兩人打的天昏地暗的就要打到那小兵那,錢小修一咬牙,過去想把他拖離危險地帶。那女子出了一掌,被哥舒躲開,視線里出現(xiàn)了兩個礙眼如老鼠般的家伙,又是打算施毒把錢小修他們處理掉。
錢小修暗叫一句,糟了。
下意識扭頭閉眼,卻是巧合,一陣風刮來,竟把那些毒粉送了回去。錢小修只聽到那女子哀嚎了一聲,對哥舒撂下狠話,“我會去找你的!”重新睜開眼已不見了那女子,當真是來無影去無蹤。
只余他們三個存活的人了……
哥舒看著她坐到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氣,“你倒是福大命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