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的東都洛陽,為天下之最,自有南北二宮之格局,更有聞名遐邇的華林園,有萬園之靈的美譽。
此園引城外北側(cè)的渠水入內(nèi),經(jīng)西側(cè)的大夏門進園,水東喚華林園,水西名蒼龍海。
再匯人東南部的大湖天淵池,將園內(nèi)的玄武池、流筋池、扶桑海等湖池串連一體,最后向東流人陽渠歸洛水。
園內(nèi)草木興盛,四季美景常在,匯集天下名貴花木,爭奇斗艷,皆以廊橋勾連,來人莫不流連忘返。
猶記得,上元佳節(jié)日,光武帝于華林園內(nèi)宴請四方肱骨,群臣興致所然,作曲殤流水之戲,一旁歌舞做陪伴。
十幾艘龍舟于園內(nèi)競相爭頭,數(shù)以萬計的百姓,將兩岸圍得水泄不通,喝彩聲,歡呼聲,鼓舞聲持續(xù)了整整一天,場面好不熱鬧。
魏明帝之后立曹芳,臨幸華林,賜群臣酒至酣,上援筆賦詩,群臣以次作,二十四人不能著詩,授罰酒。
晉永康元年,賈后擅權(quán),八王之亂,趙王司馬侖召集宗族與華林園,發(fā)動宮廷政變,那一夜血流成河。
不久后,就迎來了匈奴人的馬蹄,存世數(shù)百載的華林園毀于一旦,洛陽亦不復(fù)往日風(fēng)光。
故人西去,華林已毀,草木凋零,樓臺傾塌,繁華遁入空門中,可惜!可惜!
......
初晨的日光,靜靜的看著繁華后的落寞,遠處有幾隊殘兵走來,踩著灰白的路石,步入了園子,向早已干涸的蒼龍海走去。
蒼龍海中有一高臺,名為九華臺,為昔年魏帝所設(shè),高十幾丈,皆以巨石,層層磊筑,頗為雄偉。
北軍將近之際,洛陽城防缺乏,故王肅早上收到軍令,率兵入華林園,前來拆九華臺,取巨石,以構(gòu)建城防之用。
九華臺上有一殿,為清涼殿,相傳魏帝夏日避暑,常宿于此。
如今殿內(nèi)早無人影,蛛網(wǎng)橫生,瓦礫故里草木深,墻面斑駁惹人憐。
一名鵝黃衣女子,青絲鑲以玉簪,生的落落大方,站在殿前,低眉垂憐,凝視注目。
兩名青衣侍女擇了一塊空地,架好了一把古琴,鵝黃衣女子隨即轉(zhuǎn)身坐下,迎著朝霞薄霧,彈琴煮茶。
白煙裊裊升起,薄霧稀稀疏疏,一陣琴聲悠悠泛游華林園內(nèi),或急或緩,急時入戰(zhàn)鼓擂動,緩時如浮云流水。
有點像是古曲《將軍令》,但此曲貌似是從唐朝皇家流傳出來了,而且《將軍令》一般是許多種樂器聯(lián)合演出,才能奏出磅礴的氣勢。
但不得不說,這名鵝黃衣女子的琴技相當(dāng)高超,雖是只用古琴一種樂器演奏,但琴音渾厚不單薄,收拿得當(dāng),聽的王肅如癡如醉。
腰系長劍,身穿盔甲的王肅,不忍打擾這美麗的琴聲,揮手止住了隊伍,抱手立于遠處,靜靜欣賞,待琴聲漸落,隔著薄霧喊道:
“姑娘琴技之高超,為之罕見,本不應(yīng)打擾,奈何本將公務(wù)在身,不得不嘮叨幾句,還請見諒?!?p> 撫琴女子起身看向了不遠處的王肅,又看了看后面隱隱約約有幾隊殘兵,不解道:
“不知將軍何事?”
王肅如實道:“洛陽城防薄弱,需取九華臺之石,構(gòu)建城防,怕是一個不小心傷了姑娘。”
女子聞言詫異,想了想,不由得嗤笑一聲,召喚侍女,遞給了王肅一杯熱茶。
趁著侍女收拾琴茶之際,女子攜茶緩步走至九華臺邊,滿園落寞,一眼盡收。
九華臺旁的蓬萊山,經(jīng)久未修而塌,遠處的渠水已斷,天淵池底枯草叢生,一片枯黃色。
整座園子,斷無一絲人煙,只剩得幾只鳥雀飛過,幾只小獸歡鬧,甚是荒涼。
這苦敗的黃,從天淵池一路延伸至天際盡頭,那里孤寂的矗立著幾座荒廢的佛家寺廟。
女子挽發(fā),喃喃有詞,不禁悲從中來,嘆息道:
“洛陽已不復(fù)當(dāng)年十之一二,人人競相南渡,便是搬了整座華林園去,又能抵御幾時?”
離的近了些,王肅也看的清楚了些,女子鵝黃衣迎風(fēng)泛泛,身影清瘦,口中詞讓人動容,不由的王肅想起一句詩來,脫口道: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p> 女子聞言,回眸淺笑道:
“此詩極好,將軍好文采,可有上闕?”
王肅瞪大了眼睛,一臉的驚訝,認出了眼前的女子就是畫中女鬼未死前的本體,因為有一回,畫中女鬼在夢里要殺他,便是眼前女子的模樣。
本能的懼怕使得王肅下意識的后退了一步,吞了吞口水,不過又想到,她現(xiàn)在又不是女鬼,怕個什么,于是,又上前幾步,好看個仔細。
薄霧漫漫,青絲飛舞,一雙桃花眼,兩彎柳葉眉,生的古香古色,真當(dāng)是個美女,比之電視里的明顯,更顯一絲韻味。
王肅的舉動著實孟浪了,在女子看來極為失禮,面色不悅,隨即轉(zhuǎn)過身去,嬌呵道:
“莫非將軍覺得小女子不配聽與此詩?”
“沒有!沒有!”王肅急欲解釋道:“我絕沒有這個意思?!?p> 女子卻是置之不理,顯然已經(jīng)生氣,見侍女已經(jīng)收拾好琴茶,一言不發(fā),便匆匆離去。
王肅一時也不知如何才好,只傻傻的看著手里的茶杯,陷入了深思,不免有些后悔,忘記了問她名字
不知是哪家待字閨中的小姐?
女子已經(jīng)下了臺階,不見了身影,王肅覺得此時如若貿(mào)然去問,怕是不妥,說不得又孟浪了,免得惹得這位愈加的生氣,為以后的工作增加難度。
還是待以后細細打聽吧。
這是王肅與鵝黃衣女子的第一次相識,就鬧得有些不愉快。
倆人大概做夢也不會想到,第二次相識會來的如此之快。
今夜的洛陽,繁華依舊,還是在那個攤位前,三人帶著王肅前來應(yīng)約,心里頓時充滿了底氣。
沒過一會兒,一個束著發(fā),一身白色學(xué)子袍的清瘦公子,赫然出現(xiàn)在幾人面前,女扮男裝的她,又從家里溜了出來,前來準時赴約。
王肅一眼就認出了,眼前的這位正是在九華臺,清涼殿前彈琴的女子,早上剛剛?cè)堑盟鷼?,沒想到晚上又見到了。
王肅存著好心,想用微笑示個好,緩和一下關(guān)系,哪知女子也一眼認出了幾人身后的王肅,余氣為消的她,隨即抹過臉去。
王肅對著空氣,笑了個寂寞,顯得很尷尬,急忙轉(zhuǎn)過臉去,看向了別處。
“昨夜,李兄突感不適,未能繼續(xù),還請包涵。不過,為了彌補昨日過失,特請來我等好友王兄,有什么想問的盡管提,王兄定會好好的替姑娘解惑?!?p> 趙姓公子哥,自豪的指著王肅,惹得女子傲俏的臉龐,露出一絲不屑,譏諷道:
“怎么,今日就痊愈了?”
女子再看向王肅時,臉上的不屑表情更甚。
趙姓公子哥臉色一紅,被一女子當(dāng)眾戳破,不免有些難堪,急忙撇過臉去,避之不理。
女子嗤笑一聲,斜眼看向常服打扮的王肅,心中生出一股傲氣,早上的事還沒過去,晚上就送上門來,打算好好為難一頓,道:
“一江清水乘風(fēng)去?!?p> 好在身體主人自身才華過硬,王肅只稍稍思索,便還以字謎,說道:“琵琶琴瑟各成雙。”
“一”與“江”合成“汪”,去掉水便是“王”字,至于王肅所答,“琵琶琴瑟”每字,皆有兩個“王字”,所以喚成雙。
女子有些驚異,這么快就答出來,不免多看了王肅一眼,繼續(xù)說道:
“千載浮云一望手?!?p> 這是個“丟”字謎,王肅不假思索道:
“高人云聚匯川中。”
女子不氣餒,再繼續(xù)說道:“竹葉紛紛落裙邊?!?p> 這是個“衫”字謎,王肅當(dāng)即答道:“楊柳依依復(fù)斜川?!?p> ......
如此反復(fù)多次,王肅依舊答出飛快,兩人之間你來我往,卻是讓一旁的三人傻了眼,沒有一點參與感。
最后,女子實在是問無所問,氣的撅起了嘴,終是王肅略勝一籌,借此機會,態(tài)度誠懇的道歉道:
“九華臺上無疑冒犯,只是初次相識,覺得好像與姑娘在哪里見過,甚是面熟,便想看的仔細些,還請見諒。”
“哦!”女子輕哼,問道:“哪你說說,可想起什么了?”
王肅不知怎么回事,鬼使神差的答道:“我與姑娘在夢里相識過?!?p> 女子聞言,俏臉瞬間爬滿了紅暈,雙唇咬緊,一時無語,胡亂的喊出:“登徒子!”
隨后女子驕怒,轉(zhuǎn)身欲回家,快速步入人潮中,這可急壞了王肅,趕忙呼喊道:
“牽??椗b相望,爾獨何辜限河梁?”
這位女子一看就是出自大戶人家,平時出來一樣不容易,若是不知道名字,找起來很麻煩。
若是直接問女子芳名,但又顯得很沖撞,所以王肅腦子一轉(zhuǎn),用字謎的方式問出。
昏黃的燈火照拂下,女子聞聲止步,驀然回首,臉紅了一片,故意說道:“林紅謝了春紅,太匆匆?!?p> 王肅皺眉,不由的撓了撓頭,咋還吟起詞來了,口中細細品位這句詞,一時半會沒能想出來。
等再次看去,燈火闌珊處,已然沒有了女子的身影,不禁啞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