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妄念,一旦生出,便如同著了魔般,在腦子里肆意瘋漲。
長到這么大,陸婉兒同姐姐能出陸府大門的次數(shù)算是屈指可數(shù),讀書識字,練琴畫畫,府里是沒人阻攔的,一身才藝的小姐,才是更受歡迎的富家小姐。
才情艷艷,容貌秀美,家世名門,嫁妝豐厚……這樣的女子,何愁尋不到良配。這洪州城能稱得上這樣的閨閣女子,也確是不多;就算是世家千金,也大都是些中人之姿罷了,若再論起才情,便是更少了。
可姐姐,就是這少有的一位。
說起來,婉兒內(nèi)心里是心疼姐姐的。作為陸府長女,自小被要求的就比旁人要多,而姐姐也向來是不讓父親失望地。她還記得小時候,常常想去纏著姐姐與她一同到院子里抓蝴蝶,可父親卻是不許,因為請了先生來教琴,時間不可荒廢。
同是陸府女兒,姐姐向來連玩耍地自由都沒有。
婉兒雖也是要學的,但總是可以偷個懶、耍個賴,眾人也會習以為常,不甚苛責。好像姐姐才是陸府的臉面,只要姐姐出色了,其他人倒也是不用這么辛苦。
可婉兒甚少聽見姐姐抱怨,也甚少看到姐姐反抗,只有一回偷偷聽到姐姐在房間抽泣,卻也不知到底是為何原由,許是其他人都并未發(fā)現(xiàn)過,姐姐連哭聲都很安靜。
說到妄念,姐姐是比自己更虧的。
書上說,“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書上說,“山河錦繡,金戈鐵馬,獵獵無疆”。
書上還說,“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
這些都是書上說的,到底何人才有能幸見之?
沐舒說,她家兄長常在城中行走,歸家之時常會帶些最近洪州城里十分流行的吃食與玩意兒給她。有一種糯米做的糕點,油炸之后裹上糖霜,外酥里嫩,甜糯可口,甚是美味;還有一種湯,又酸又辣,味道雖有些重,卻甚是開胃;還有一種竹哨,灌上些水后吹,起來聲音清脆;還有,他們經(jīng)常與別家同齡男丁聚在一起泛舟,聽戲……
瞧,僅是這洪州城,就有許多不曾見識過地,至于那書上所說就更遙不可及了。
原先母親在時,自己和姐姐尚有機會跟隨母親一起出門訪客?,F(xiàn)如今,已都是曾經(jīng)罷了。陸婉兒,突然心里生出個大膽的想法,帶姐姐一起悄悄出門,去洪州城里看個熱鬧,被展覽了一天的姐姐,是不是比自己更渴望這門外的自由呢?
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說服姐姐,也不知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出去又回來,更不知出去后會不會有所差池和意外??申懲駜簭膩矶际莻€不喜瞻前顧后的性子,她決定去問一問姐姐。
已是月上枝頭,也不知姐姐睡了沒。借著月色,陸婉兒獨自一人悄悄來到姐姐院子里,看到房門閉著,可燭光還亮。輕輕敲了敲門,果然姐姐還沒睡,應聲開門讓婉兒進得屋里,看被子一頭微蜷地樣子,姐姐剛剛應是正斜躺在床上看書。
見到妹妹前來,長姐心下柔軟;一母同胞,自是比旁人要親近地多。雖臉上早已掩不住疲憊,可睡意卻半點也無;今日自己不輕松,妹妹的生辰宴也是不輕松吧,母親離開時日雖已不短,可平日里常常發(fā)呆地婉兒,許是還在難以言說的悲痛之中。
思及此,姐姐拉過妹妹的手,讓其一同半躺到床上來,像母親一樣雙臂環(huán)抱著婉兒,卻不知該對她說些什么,亦不知該怎樣安慰。
“姐姐,今天來人這么多,你累不累?”倒是婉兒先開了口。
“嗯,有一點兒……在后廳坐了一整天,坐得腰痛?!苯憬氵B對婉兒說累,都是一副溫柔淺笑的樣子。婉兒想,姐姐當真才是這世間最溫柔美好的女子。
“姐姐,我今天在院子里撿到一只紙鳶,還跟岳沐舒一起去院子后面放紙鳶了,它飛起來了,飛的很高。我就在想,如果我們也能像紙鳶那樣飛起來就好了!姐姐,你想去外面看看嗎?”
“嗯,姐姐也想??!只是,我們這個年紀,出門地機會應該是越來越少了。閨閣女子,不宜多在外面拋頭露面,恐惹閑言是非,父親會不高興的。”
突然提到了父親,陸婉兒有點生起氣來!她掙脫姐姐臂彎從床上坐起來道:“姐姐已經(jīng)什么都做的很好了,出個門而已,只是逛逛就回,如果父親生氣,那就不要讓他知曉便是!”
“原來,你想出門?那你容姐姐想想,這兩天怎么帶你出去可好?”陸婉兒著實沒想到,自己還沒開始勸說呢,姐姐倒是先答應了下來。是不是,因為娘親不在了,長姐想要像母親那樣寵著自己。想到這里,婉兒鼻子有點酸,差點掉下淚來。
“姐姐,我今天想跟你睡?!标懲駜河X得自己的心也柔軟起來,她復又靠進姐姐懷里,一副撒嬌地模樣說道。
“好!那我去把燈吹滅,我們一起睡。“這還是第一次,婉兒和姐姐靠的那么近,也是第一次和姐姐一起睡,姐姐身上味道香香地,可真好聞……
次日清晨,等陸婉兒醒來之時姐姐早已梳洗打扮好。待看到她醒來,把早早讓丫環(huán)小翠拿來的換洗衣衫遞給婉兒。又等婉兒換好衣裳,洗漱過后,親自幫婉兒梳了頭,編了好看的發(fā)辮,還取了兩朵自己匣里地珠花給她戴在頭上。
陸婉兒覺得,心里因為母親離開而空了的那一小塊兒地方,好像被姐姐填起來了。
傍晚時分,姐姐又差人讓婉兒去她那里吃晚飯。姐姐說,過幾天舅母生辰,她已經(jīng)跟爹爹說好要帶婉兒一起去一趟,到時就晚回來一會兒,倆人可以在城里逛一逛。
婉兒高興不已,能和姐姐正大光明地出門這件事對她來說,確實有些出乎意料地順利。
幾天時間,一晃而過,去舅舅家的行程也正式兌現(xiàn)。臨出門前,父親象征性囑咐姐姐幾句,又命人把送給舅母的賀禮搬到車里,姐妹倆同乘一輛馬車,從城西向城東方向駛?cè)?。行至觀月街,繁華有種撲面而來地感覺,陸婉兒開始按耐不住內(nèi)心雀躍,央求姐姐下車到前面圍滿了人的那個攤販前,買些吃食解解饞。
姐姐拗不過她,便讓車夫停了車,卻是不準婉兒下車,只給了車夫些散碎銀子,讓車夫去買些回來。但也向妹妹解釋道,熙熙攘攘之人太多,赴宴之前弄臟衣衫可是不妙,耐心等到赴宴歸來,定讓婉兒下車去好好逛逛。
雖心有遺憾,婉兒卻也懂得姐姐說的道理,今天宴會肯定來人眾多,陸家小姐們的干凈優(yōu)雅還是要保持的。
掀起車簾往外張望,眼巴巴看著車夫在前面排隊之時,一道修長的身影進入了視野。
“姐姐,你快看,外面那個男子,長得好生俊朗!”
說完回頭看自家姐姐,陸婉兒卻發(fā)現(xiàn)姐姐的臉好似有些紅了。是害羞了嗎?可車外之人明明看不到車內(nèi),而且那人只是長得確實好看些,其他倒也沒什么吧,所有想法只在心里快速轉(zhuǎn)了一圈,便又轉(zhuǎn)頭向車窗外望去。
眼瞧見那俊逸公子帶著一個小廝,往街邊酒樓走了去。陸婉兒又轉(zhuǎn)回頭,學著一副老成的口吻,像說戲文一般忍不住逗了下自家姐姐:“真是有如書上寫的,陌上溫如玉,公子世無雙??!姐姐,像你這么美的人兒,一定會嫁給這般如意郎君的,倘若你與那位俊俏公子站在一起,定是人人見了都會夸贊一句,真是般配極了的一對璧人啊!”
說完還調(diào)皮的向姐姐拋了個媚眼兒,果真逗得姐姐笑起來。
倆人的笑聲,好似瞬間帶走了姐姐那絲少女地羞澀,也帶回了車夫買來的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