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已逝;魂兮,去兮,歸故鄉(xiāng)。
辦完后事,大掌柜隱瞞了陸婉兒過世的消息,又籌謀兩年方才尋得宦官內(nèi)亂時機,終于將林曉陽從獄中救出。
怕二小姐往生地消息,會讓剛剛重獲自由的東家頓失生趣,管家用心良苦誆騙他一路快馬揚鞭趕至山中竹屋,怎知赴得卻是一場無聲之約。
見字如面,林曉陽望著一封遺書與遺物,獨坐陸婉兒去世地竹屋內(nèi)數(shù)日,不發(fā)一言。
“二小姐并未葬于山中,而是遵從她臨終地意愿,將靈柩送回了洪州安葬。東家可想下山去見一見?”大掌柜小心翼翼地問言,林曉陽卻搖了搖頭。
徘徊何所見,憂思獨我心,再見也已是一抷黃土,又有什么意義呢?
想來,早已料到林曉陽會如今日這般獨處與不能自處,只是難為管家兩年來一直都在深思,到底該如何勸解才能使眼前萬念俱灰地人,化盡悲苦,渡過余生漫長。
大掌柜久思不知,林曉陽卻已從竹屋中現(xiàn)身而出。
在其示意下,擺上兩盞清茶,主仆二人就著山色對坐而飲;林曉陽反倒舉杯致禮,率先開口道:“這么多年,難為你了!”。
“東家,又何出此言!”管家亦是舉杯回禮道。
“既然,你已應(yīng)下二小姐身后所托之事,那就繼續(xù)有勞了!”林曉陽又起一杯,再次致禮道。
“是?!贝笳乒穸吮K起身,再次應(yīng)道。
“明日,我入東林寺后,便不可來擾!”林曉陽順著第三盞茶,讓一向沉穩(wěn)地大掌柜也頗有些猝不及防地,說道。
“東家......”一時急聲驚詫過后,管家也很快反應(yīng)過來,這恐怕并非林曉陽地心血來潮之舉,而是其早就做好的打算!
“你去吧。明日晨時送我下山入寺,以后你就是東家了!”此為林曉陽留給管家的最后一言,可說可不說,只是他覺得需要向大掌柜一人交待清楚。
“是。”旁人聽來像是交錢,交權(quán)一般,可主仆二人都知此言交得卻是責(zé)任。
管家心有些許不舍與悲涼,拱手往藥齋而去;他覺得剛剛東家沖泡地茶湯微有些不能言的苦澀,要去問一問御醫(yī),可有使人今夜安眠地藥方。
東林寺不遠(yuǎn),就與溫家避世所居之處隔了三兩座山。
寺廟也修在半山腰上,香火還算鼎盛,后山尚有李氏先祖所賜石碑,倒算是可供東家這種身份隱身地安全之所。
方丈與李曉原是舊識,雖不足為怪,管家卻也是頭回得知。
原來,還是李曉幼年時與外祖游歷江南,本以為是為訪名山,外祖卻也帶他見了寺中舊友。
那時李曉年少懵懂,曾站在梵音裊裊香客如織的殿外,疑惑相問方丈,寺中所拜何人?
方丈答,如來。
李曉又問,如來是誰?
外祖聽聞后,卻著急訓(xùn)誡他,不可對佛祖妄言。
方丈卻夸他問得好,并答“如來者,無所從來,亦無所去,故名如來?!?。
無所從來,亦無所去。林曉陽窮盡半生也歷經(jīng)世事后,終憶起這句好似已有些知其慧意地話,方覺人生既無所去,不若去見如來。
大掌柜自此每年借捐貼金佛像,捐蓮花座,捐佛臺,捐斗拱,捐琉璃瓦與檐柱......等等之名悄然入寺而望,卻意外得知林曉陽于佛祖言,仍只是一位久居于此地賓客,并未能得寺內(nèi)師父為其剃發(fā)或更名。
大掌柜不解,曾求問方丈為何歷經(jīng)數(shù)載,仍是不肯將一心向佛又禮佛之人收入寺中。
老僧言“佛心,非禮佛之心。僧衣覆身不附心,若欲放下即放下,欲待了期無了期。緣由是,他佛心未現(xiàn)!”。
望著一臉茫然地大掌柜,方丈又道:“若施主想要入我東林寺剃發(fā)修行,老衲便不會阻攔。因為佛性為善,也為心。心生種種法生,心滅種種法滅。施主已能自識本心。”。
聽不懂佛語,并不代表不知老僧其意。大掌柜拱手向方丈作別,直言自己并無出家打算,但年年會來看望舊主。
來見如來者,如來卻不曾見他。
只能嘆“郁郁黃花皆般若,孤燈古佛盡法身,紅塵瑣事多紛擾,梵音清唱付光陰,菩提怎送相思意,因由未散不留心。”......
對于陸婉兒生前所托之事,除了要為御醫(yī)尋門親事有些棘手外,其余對大掌柜而言都毫無難度。
宋清山已經(jīng)代表溫家接管所有茶葉經(jīng)營之事,不用刻意培養(yǎng),已是堪當(dāng)大任之材。陸記新瓷近幾年陸續(xù)上市,大掌柜見過陸珍兒后得出地判斷是,雖巧思不夠但維穩(wěn)有余,陸府在其手上并無危難之局。
反倒是林曉陽交給他的那些人與那攤事兒,不僅生意那么簡單,還有眾多情報事涉朝堂風(fēng)云,處理起來需得十分小心。
說來這些已并非林曉陽地有心安排,只是大掌柜自己覺得,此事或許存了他的意愿,若能暗中助太子登位,自此也算替寺中人與前塵作一個真正地了結(jié)!
而太子雖不為慮,陸相卻不能回京。因為得民心者得天下,而民心甚至是軍心,卻系于陸相一身。
奸人尚知陸摯謫居偏地卻仍心念黎民,因當(dāng)?shù)貧夂驉毫?,疾疫流行,遂編錄《陸氏集驗方》五十卷,供人們治病使用。如此賢良,不止起復(fù)有望那么簡單,仍是朝中奸臣朋黨眼中的頭號大敵!
太子與其書信中曾言,望丞相不舍天下,并許諾待他登基首要之事,便是親迎陸相回京。
終于,時隔不久,終逢皇帝病危。
京中時局愈發(fā)不穩(wěn),朝堂之上眾人紛紛開始見風(fēng)使舵,向著東宮之主,也就是下一任君主靠攏,而太子早已不滿于奸佞惑主,宦官當(dāng)?shù)涝S久。
面對名正言順地東宮之主,這果決有余卻能力不足的好惡彰顯,使得奸人欲要除掉太子另立傀儡為君。
探知此事,大掌柜秘密命人于京中替太子攔下多次暗害,并一力籌謀先破了傀儡之局,又使太子假裝中風(fēng)躲過毒殺,方才順利繼位。
只可惜,久居?xùn)|宮二十余載,待其終于入主中宮想要迎回賢相時,陸摯卻于同一年在忠州病逝。
心中已覺替林曉陽了卻前塵,大掌柜散盡天下暗樁,抹去所有與京中或朝堂牽連地痕跡,獨留墨齋專心經(jīng)營。
同年,繼位后的新帝因急于主張加強中央集權(quán),反對藩鎮(zhèn)割據(jù)與宦官專權(quán),由此所采取地一系列看似激烈卻不夠穩(wěn)妥地措施,無不觸犯到宦官與節(jié)度使的權(quán)力,使得他們決定聯(lián)手廢掉這位新上任數(shù)月之余的皇帝陛下,改立其長子為新君。
無人再護(hù)之下,幾位跟隨其后的理想之士,所推行的革新之舉便以新帝退位而宣告失??!這位太子,也由此成為了當(dāng)朝在位時間最長的儲君與最短地皇帝。
李氏江山風(fēng)雨飄搖,即便又逢明主,又出現(xiàn)過短暫地中興后,也終是在短短幾十載間戰(zhàn)亂再起,天命難違。
伊人早逝,但朱顏未改。
心經(jīng)難念,卻共度余生。
在時間的催促下,那些記得或是熟識陸二小姐的人,已是越來越少了。后因躲避戰(zhàn)禍,江南道陸家后人,也不得不將洪州窯閉窯更址。
而溫家卻得靠隱居山野,倒把陸婉兒所留地云霧茶,種了兩千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