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我還下意識地掙扎了一番,但看清身后之人是墨家軍的裝束后,我便老實被他抱在懷中。
我認得他,他是我們之前出墨池時,為我牽過馬的紅繩少年,我稍稍一回頭,就看到了他用來束發(fā)的紅繩,飄在空中,和刀劍相撞,和血霧相融。
金鐘抱著燦燦,帶著我們一路打馬飛奔,直向墨池所去。不知是金鐘此次帶來的人數(shù)眾多,還是魏珂那邊出了什么問題,終歸我們一行數(shù)十人,快馬加鞭,漸漸將遼國的追兵甩在了身后。
待進了墨池外的桃林,我們一行人才松下一口氣,紅繩少年不顧我的反對,堅持將我背在身上。金鐘抱著燦燦走在前面,我趴在紅繩少年的肩頭上,看著燦燦耷拉在金鐘身側(cè)的一只手臂,就那么晃呀晃,蕩呀蕩........
我告訴自己沒有資格哭,只能死命的咬住下唇。忽然,紅繩少年停下了腳步,稍稍向我側(cè)了側(cè)頭,說道:“公主殿下,請保重?!?p> 我這才驚覺我下唇的血跡,已經(jīng)將他半個肩頭染紅。我要求他將我放下,他不肯,我便哭將起來,許是鬧得動靜大了,走在前面的金鐘也停了下來。
紅繩少年見金鐘停下,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想要立刻將我敲暈,扛上便走。
金鐘并沒有回頭,他像是累了,桃林沼澤中,只有一條路可以通過,眾人都堵在我們身后,看著最前面的金鐘一言不發(fā)。
過了許久,金鐘半蹲下來,將燦燦耷拉在外面的那只手臂攏在懷中,重新站了起來,帶著我們繼續(xù)向前。
紅繩少年此時也不再堅持,而是真的由著我艱難地走了兩步。
膝蓋處傳來鉆心的疼痛,卻依然蓋不住我滿心漫上來的酸澀。
掙扎著走了不知多少步,我便徹底地眼前一黑,猛地向前栽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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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只有我一人的手術(shù)間,只不過,這次除了我,還有手術(shù)臺上的病人。
我走上前去,仔細回憶了一下,發(fā)現(xiàn)是我穿越時的手術(shù)病人。當時,他心臟病急性發(fā)作,整個主動脈都撕裂開了,必須要馬上手術(shù)。
可那天晚上,唯一能做這種高難度手術(shù)的全市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我的老師,院長大人,當時他在飛機上。另一個人則是當時被強制休病假的我。
病人當時的緊急程度自然是不可能再往旁邊的大城市轉(zhuǎn)了,于是,白天才被科室主任強制休息的我,一路飛奔進了手術(shù)室。
手術(shù)做的很成功,只是在最后的縫合階段,我忽然和之前幾次一樣,發(fā)生很嚴重的心絞痛。
我倒下去的時候,還安慰了驚慌失措的護士,想著馬上就能醒來。
卻沒想,一睜開眼,我居然身處在一個未知的時代,未知的世界。
夢境中的我,手腳完好,身上并無一絲疼痛,我走上前,看了看運轉(zhuǎn)正常的儀器,待我再看向這位病人時,吃驚地發(fā)現(xiàn),躺在手術(shù)床上的病人,居然變成了我的父親。
憑空之間,所有人全部出現(xiàn)在了我的周圍,我只掃了一下,雖然他們都帶著圓帽,戴著口罩,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主刀的是我的師兄,霍思誠。
我嘗試著發(fā)出聲音,但是他們所有人根本看不見我,也聽不見我發(fā)出的任何聲音。
我趴在父親耳邊,一遍又一遍地哭喊著:“爸爸,爸爸,我是小秋,爸爸,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沒有任何人回應(yīng)我,但我能聽到他們說的所有的話。
他們說:“老爺子可憐,晚年喪女?!?p> 他們說:“老天不長眼,好人沒好報。陳閱秋救了那么多人,結(jié)果這么年輕就沒了。”
他們說:“這么大的手術(shù),外面只有老太太一個人守著,看著真讓人傷心?!?p> 他們說:“所以說,生病了就趕緊休息,任何事情都沒有自己的健康重要,千萬不能像陳醫(yī)生那邊,直接倒在了手術(shù)臺上,病人是救過來了,但她自己卻再也醒不過來了。”
他們說:“院長沒了陳閱秋這么一個關(guān)門弟子,簡直是大受打擊,都過了一年了,還沒有恢復(fù)過來?!?p> “夠了!”那個一直被我吐槽活的騷包的師兄,此刻繃著臉喝止住了眾人,爾后,似乎是覺得自己的語氣太重,緩緩了道:“陳老伯還躺在這呢?!?p> 雖然戴著口罩,但眾人臉上的神情卻明顯地難堪了起來。
余下的時間里,整個手術(shù)間只剩下器械偶爾碰撞在一起的聲音。
而我,已經(jīng)徹底呆住了。
我死了?
我不過是心絞痛而已,我居然會死?
不可能呀,我怎么會死呢?
我低下頭,看著自己漂浮在空中的身體,終于發(fā)現(xiàn),我或許,真的已經(jīng)死在了一年前的那場手術(shù)中。
父親的手術(shù)還在做,聽護士匯報病情,父親是心肌梗塞,需要做一個搭橋手術(shù)。
我想起剛才他們提到我的母親在外面,便起身跟在護士身后,飄出了手術(shù)間,可我到了手術(shù)室的門口,才想起來,我根本出不去。
手術(shù)間門口像是有一道透明的屏障,將我死死地攔在里面,無論我采用什么辦法,始終無法穿越這面無形的界限。
這,或許就是現(xiàn)實和夢境的界限吧。
可是,我今日看到的這些又算什么呢?傷的太重,以至于魂魄太輕,終于飄了回來?
跨不出去,我便只能擠在一邊,透過手術(shù)室談話室的大玻璃,勉強看到了外面的長椅。
母親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坐在那里,背也有些駝了。
我拍著門框不住地大喊:“媽!看這里!媽!我在這里呀!我在這里啊...........”
無論我叫的多么撕心裂肺,長椅上的母親依舊縮在那里,只看著手中的布袋子發(fā)呆。
那是她和我爸爸結(jié)婚三十年的紀念日,我送給她的,布袋的正面是我畫的一家三口。
“媽..........”我順著門框滑到地上,對著母親的方向重重磕了一個頭:“女兒不孝.......”
待我再站起時,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母親的身邊多了一個人,我找了一個很刁鉆的角度才看到他的臉,是我在現(xiàn)代的徒弟。
他似乎在說著什么,離得太遠,又隔著房間,我根本聽不見,只能看到母親接過他遞過來的保溫杯,還舒心地拍了拍他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