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天為頂蓋，以地為筵席，和志同道合的人悠哉游哉地喝小酒，海闊天空地談天說地，吹著輕柔的海風(fēng)，沐浴淡淡花香，欣賞這座不眠之城的夜色，棕櫚風(fēng)情，燈火如龍，景色繁盛，有一種心明眼凈之感，似乎所有的庸俗都被拋置一空，身體輕減了一半重量。正所謂“因過竹院逢僧話，偷得浮生半日閑?！辈蝗?yīng)景的地方，不突地閑靜下來，怎來的這番感受。
四人都是拔尖的人物，生意場上結(jié)識的人非富即貴，出入的場所不是私人會所，就是檔次高級的大酒樓。像今天這樣，忙里偷閑，席地而飲，比之觥籌交錯、虛以委蛇的應(yīng)酬，多了一份輕松自在。像回到了從前，說不清是哪段時光，反正很遙遠(yuǎn)。那是一段純粹的，單純的日子。喝酒，聊天，唱歌，像是和昨天的自己對話，你失去的青春，你所結(jié)識的人，你所做的事，在你身前身后留下或長或短的影子。你像照著一面鏡子，反面是從前，正面是現(xiàn)在，一條溪流涓涓而過，對著鏡子，你還是你自己，細(xì)流卻帶走了你的一部分年紀(jì)。
歐陽煙云喝得臉紅脖子粗，說道：“今晚是懷舊之夜，太高興了。我發(fā)現(xiàn)不聊生意的時候，是最痛快的時候?！崩仔『Ｕf道：“不對，給人看手相也是最痛快的時候吧？”歐陽煙云說道：“去你的！我想好了，等我退休了，在鄉(xiāng)下蓋幾間大四合院，三四進(jìn)，葉子和我們一起去，一人一戶，種種菜，釣釣魚，下下棋，多好?！崩仔『Ｕf道：“我可不跟你去，個糟老頭子，和你膩夠了?！睔W陽煙云說道：“那開除你。你要和我做鄰居，附近的老太太被你騷擾遍了，我還得替你擋架?！庇辔兑恢毕牒屠仔『Ｕ?wù)劊柚鴼W陽煙云的話頭，說道：“開除是對的，不是哥們說你，和甘檸好好過日子，瞎折騰個什么勁？”余味雖然不過問雷小海的私生活，多多少少還能道聽途說一些。單從白晚晚的嘴中，能得知他對甘檸有多過份。事業(yè)剛起步時，兩人一貧如洗，尚可夫賢妻惠，恩恩愛愛，事業(yè)取得成功時，有錢了，夫妻關(guān)系急轉(zhuǎn)直下，直接導(dǎo)火索就是雷小海在外面風(fēng)流成性，不理甘檸死活。余味和歐陽煙云勸誡過無數(shù)次，他依然我行我素，索性不怎么說道了。雷小海聽余味語氣特別重，估摸他是趁了酒勁，說了真話，心底露了怯，不敢接話，轉(zhuǎn)而說道：“葉子，該找個男朋友了，沒見你身邊有固定的男性朋友。”葉千紅見他轉(zhuǎn)移話題，說道：“你怎么知道我沒男朋友？我固定的男性朋友不是你們嗎？”歐陽煙云說道：“玩什么移花接木，一到正經(jīng)問題就慫了?！崩仔『Ｍ悼从辔兑谎?，見他面無表情地端坐，說道：“你就嘴下留情，我一見余味正襟危坐，心里就發(fā)毛?！庇辔墩f道：“你要對甘檸不好，我們可不饒你。你以后要帶什么二老婆之類的，可別來我們的聚會?！?p> 雷小海已經(jīng)一個多月沒回家了，甘檸從開了養(yǎng)生美容會所后，基本住在那里，也懶得管他。與其說不管，倒不如說管不了。人是感情維系下的動物，甘檸心里難免憋屈，柳如絮年齡稍小，苦水倒向了白晚晚和隋菲菲二人，二人向各自丈夫為甘檸鳴不平，紛紛要求出手管管雷小海這東西。余味也清楚，這件事說到底要看夫妻兩個人如何處置關(guān)系，外人不好過多干涉。但看雷小海做得太過，才出言點撥，深知無濟(jì)于事，起碼拿出自己的態(tài)度吧。見慣了分分合合的事，如果有感情基礎(chǔ)，婚姻尚可挽求，如果沒有情份了，就算拿雙面膠粘住兩人，還是于事無補(bǔ)。這好比往杯子里倒水，一只沒底的杯子，兜不住底。
雷小海聽余味話說得重，不敢不接，誕臉說道：“我也沒想到我和甘檸走到這個地步，這個事你們別管，也不好管。但是，兄弟的感情，你說讓我替你們死，我現(xiàn)在就可以去?！庇辔侗鞠胝归_說一下，聽聽雷小海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下步作如何打算，總不能外邊拖著一個女人，這邊一直不著家，對甘檸太不公平了。陡聽他這么說，頓時，來了氣，說道：“你說什么混話！你心里怎么想，說出來，大家一起聽聽，幫著分析分析，不行嗎？”歐陽煙云說道：“就是啊，我也愛玩，但是不玩火啊?！崩仔『澤磉^來，作揖道：“你們就放過我吧！不要說這事了，我也不好過。”余味說道：“你成了最難受的那一個了是嗎！”雷小海來到葉千紅身邊求救，說道：“我快成過街老鼠了，你幫我勸勸余味，再聊下去，估計他要揍我。”葉千紅說道：“我沒見他動過氣說過話，你做了什么壞事，趕緊如實招來?！崩仔『Ｕ郎?zhǔn)備要接話，電話響起，正沒好氣，直接摁掉，響第二遍，果斷摁掉，響第三遍，往外走出幾步，小聲說了幾句話，掛了電話走回來，說道：“破壞氣氛了?！睔W陽煙云問道：“看架式，要撤了??？”雷小海點點頭，走到余味跟前，說道：“大哥，不要生小弟的氣了。我先撤，向你賠不是了，下次好好和你聊聊這事?！庇辔吨皇遣焕恚胝f：“不是和我聊，應(yīng)該好好聊聊的人是甘檸?！崩仔『Ｒ娪辔秳恿苏鏆?，更不愿久留，拍拍歐陽煙云的肩膀，和葉千紅打了聲招呼就走了。
余味自始至終認(rèn)為一個家庭的和睦性很重要，有家庭觀念的人往往都有很強(qiáng)的責(zé)任感。家庭關(guān)系融洽，就是搞事業(yè)，干工作的強(qiáng)勁動力。余味和葉千紅的一夜情發(fā)展得過于詭譎，以致他現(xiàn)在都稀里糊涂的，背負(fù)著一種莫須有的罪名，但是又不得不認(rèn)。他沒有從思想上背叛白晚晚的主觀意識，行為上又完全記不得和葉千紅發(fā)生關(guān)系的細(xì)節(jié)。他只是被告知這是個事實，他不能反駁事實的真?zhèn)?。他怕傷到葉千紅，他認(rèn)定他干了出格的事，但他心里從未出過軌，只容得下一個白晚晚，他做出的自我懲罰，讓自己痛苦到現(xiàn)在。然而，生而為人，身邊總是有許多漩渦，你要掙脫出來，得到許多經(jīng)驗，你會明白，有的錯誤一次也不能犯，以確保你的純潔性，方向的正確性。如果走過彎路又繞不回來，告訴別人說，要是我當(dāng)初如何如何，悔不該如何如何了，現(xiàn)在如何如何了就好了。這種沒意義的話，等于說了一筐子的屁話，漏風(fēng)。
歐陽煙云嘆了口氣，說道：“哎，這小子！色心不改，不知混到哪個女人窩里去了。你叫他去談筆生意，他能慢得在兩腳之間打頓號，你叫他去泡個妞，超音速的速度還嫌慢?！庇辔墩f道：“他倒逍遙快活，甘檸怎么活？”歐陽煙云說道：“這個事我們管不了，說實話，兩人過不到一塊了，離了最好?！庇辔墩f道：“且看吧，我是看著甘檸可憐，不然，懶得說他?！比~千紅說道：“不如我們跟著去看看，說不定有故事呢？”余味說道：“看他是打車走還是有人接？”
三人小跑一段，見前面有個黑影正在快步移動，按個頭和走路的姿態(tài)來看，確認(rèn)是雷小海無疑，便隔一段距離吊在后面。他從隆起的人工草丘中間穿過，經(jīng)過木板棧道，兩邊是一個隔開的淺水池，有小徑蓮葉和浮萍生長。折而向左，來到一個左右布置噴泉、彩燈交相閃爍的廣場，算是到了公園出口。從人群中穿引而出，右拐向前，兩百米的地方是一個地面停車場，旁邊一徑徑的香蕉葉伸長出來，遮在進(jìn)門的圍墻墻頭，像掛了一道被勾起來的迎賓簾。雷小海在簾下抽了一根煙，然后用腳踩滅了煙頭上的火星，伸長脖子往余味隱身的這邊看來。終于，一輛紅色寶馬跑車脫眾而出，從拐彎處迎面開過來，出現(xiàn)在雷小海的視野里。他舒了一口氣，車子緩緩?fù)Ｏ?，從車?yán)锵聛硪粋€女子。依余味的視覺所見，這個女子身材高挑，一頭燙卷過的粟黃色頭發(fā)，上穿一件夾克，下搭一件包臀短裙，光從側(cè)身和后背來看，不難發(fā)現(xiàn)這名妙齡女子有一副姣好的容貌。兩人擁抱過后，開始說話。
余味、歐陽煙云、葉千紅趁他們擁抱之際，又冒進(jìn)一百多米。閃在一棵鳳凰花樹后面，他們說話的聲音盡收耳底，無非是一些肉麻的情話。那女子上車進(jìn)門的一瞬間，臉有往后撇，動作太快，可惜還是沒有看見正臉。不過對側(cè)臉匆匆的一瞥，她白嫩粉紅的膚色還是被捕捉到。兩人作了短暫停留，便開車揚(yáng)長而去。
三人一個接著一個從路基上跳下來。歐陽煙云說道：“他倒風(fēng)流快活，留我們聞尾氣?！比~千紅說道：“可以啊，找的小三都是花骨朵兒，是不是男人都喜歡摘嫩草？”余味說道：“金錢和青春的等價交換?！睔W陽煙云望著車子下坡的方向，收回目光，說道：“不管這小子了，太墮落了。我先打車撤了?！庇辔断牒白∷?，歐陽煙云只作不理，一路跑過去。
剩下余味和葉千紅，你望我，我望你。葉千紅眨著大眼睛，說道：“要不要再呆會兒？你要害怕我，我批準(zhǔn)你先走?！庇辔缎Φ溃骸拔遗聜€幺兒?！比~千紅大笑道：“你讓我大開眼界，看慣你老成持重，再看你也是個有情緒的人，會激動，會生氣，會講臟話，好可愛?！庇辔墩f道：“誰還沒個情緒，我也是個多面化的人?！比~千紅說道：“你對兄弟的這份情，沒得說?！庇辔队挠恼f道：“原本雷小海和甘檸是很相愛的一對，以前都是一個面包掰兩半，勻著吃，怎么有錢以后，兩人變得和仇人一樣。人性的脆弱性歸根結(jié)底是自私。追求美好的事物，也往往舍近求遠(yuǎn)，明明最好的，就在眼前，就是身邊的人，非得出去兜轉(zhuǎn)子。”葉千紅說道：“貪得無厭不就是人的特性嗎？欲望支配獸性，站在欲望頂端的，逐層壓榨最底端的，這是一個不良循環(huán)?！庇辔缎Φ溃骸笆前。瑤е阋哺锌艘幌?，不說這個了，換個話題?！比~千紅卻說道：“總之像你這樣的男人快絕種了?！庇辔秵柕溃骸昂纬龃搜裕俊比~千紅說道：“你懂的。像你，在食物鏈的上游，分配的社會資源相對多，還能做到＇達(dá)則兼濟(jì)天下＇，修身養(yǎng)性，束縛欲望，很了不起了?！庇辔墩f道：“有時候我很困惑，我會不會是理想完美主義者？”葉千紅說道：“不是一個天真的理想完美主義者，是一個務(wù)實的理想完美主義者?！庇辔缎π?，說道：“你總是對我不假贊美之辭?！比~千紅說道：“因為你就是那樣的人啊?！庇辔对倏慈~千紅，腦海浮現(xiàn)出她被人歐打過后，傷痕累累的情景，心里五味雜陳，心想：這樣一個柔弱漂亮的女人，還有人忍心出手摧殘，真是該死至極了。作為朋友，他想為她做點什么，至少保證她不再受到傷害。他通過一些手段，已經(jīng)讓人著手調(diào)查，到底是誰向她下黑手，目前尚無進(jìn)展。他明確調(diào)查的人不能盯梢葉千紅，更不能影響她正常生活，她的來歷反而變得并不重要了。
葉千紅沒有回大別墅的房子住，余味送她回了另一處住所-------在一個普通小區(qū)秘密購置的房子，那里是她的“安全屋”。余味目送葉千紅進(jìn)小區(qū)，進(jìn)了樓下的小店，買了兩瓶礦泉水，她送一瓶給余味，然后再進(jìn)去，開了門禁，準(zhǔn)備上樓，回首一顧，燈光下，她在微笑打招呼。余味向她揮揮手，便逐步離開。葉千紅不急著進(jìn)去，一手撐住門，久久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上車后，車子載著余味一溜煙消失在道路盡頭。葉千紅一面覺得很溫暖，一面悵然若失，空落落的，久久不能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