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晚晚頭天打的士去鷺江道,所以車子還停在公司地下車庫,辦公室留下一把備用鑰匙。何以開了車來載她,兩人一起去了楊師傅工坊拿一件玉器成品。
到了手工坊,依照老規(guī)矩,白晚晚帶了兩瓶好酒給楊師傅。他也不客套,撕掉包裝盒子,扭開瓶蓋,聞一聞,酒香四溢,仰頭直接喝了一大口,贊道:“好酒!”轉(zhuǎn)身進(jìn)入內(nèi)間,拿出一個盒子,掀開盒蓋,里面裝著一只手鐲。白晚晚接過來,一瞧,和田籽料,通身翠綠,晶沁如瑩,套在手上一試,但覺溫潤光滑,紋理有度,與肌膚相親極為舒適??傊靡痪湓捀爬ǎ毫线x得好,做工極好,兩者相得益彰。
白晚晚將手腕抬至額頭處,陽光散在玉鐲上,問道:“不賴吧?”何以說道:“品相不錯?!卑淄硗硇Φ溃骸拔移牌篷R上過生日,送她做生日禮物?!焙我詥柕溃骸笆遣皇怯褚咳损B(yǎng),越養(yǎng)越潤?”白晚晚說道:“差不多吧。以人潤玉,年頭久了,玉的光澤盈脆,渾潤,也就成了?!睏顜煾嫡姓惺郑賳景淄硗磉^來,說道:“你看這幾件,做得怎么樣?”白晚晚拿著圖紙和實物比對,圖紙是她給楊師傅的,實件略微有些改動,焊接的花瓣間吐出的花蕊,畫圖中形態(tài)是全展的,做出來卻是半舒展的,窩了一個心,使蕊中藏心,少了大開大合間的鋒芒,卻加深一種欲拒還迎,羞答答的近思,愈見情深之感。一人秉承老工藝的傳統(tǒng),一人志在拓展新潮流元素的疆域,二者思想上的揉合,使得作品的優(yōu)點得以完美兼容。白晚晚為這神來之筆叫好,說道:“我沒想出來,你卻把我的想法做出來了?!睏顜煾嫡f道:“別看我是個酒鬼,祖上做這門活計,傳到我這輩,我從不敢丟?!焙我院桶淄硗韺匆谎郏瑑扇瞬唤笭?。楊師傅向來自視甚高,對自己的手藝不容質(zhì)疑,說道:“難道我什么地方說錯了嗎?”何以翹起大拇指,說道:“你的手藝,這個,頂呱呱?!睏顜煾嫡f道:“白丫頭帶的人,總歸差不到哪兒去,眼界還是有點的?!币?,何以前幾次來,楊師傅對她冷淡得很,要么不理她,要么她話說到一半,就被掐回去。房子內(nèi)間只許白晚晚進(jìn),不許她進(jìn)。何以聽她這么說,等于是接納了自己。能為這樣一個怪脾氣的長者所接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楊師傅開動機(jī)器,坐下來打水磨,引得何以蠢蠢欲動,躍躍欲試,說道:“能不能讓我試下?”楊師傅看她一眼,找到一塊廢料,說道:“真要試?傷手得很?!焙我苑€(wěn)穩(wěn)拿住廢料,照葫蘆畫瓢磨起來,水灑在料上,極是滑膩,任她攥力應(yīng)變,還是顯得笨拙而不得其法。白晚晚說道:“就你那雞爪子一樣的嫩手,干得了這個?”楊師傅卻說道:“你要不怕苦不嫌臟,以后見天來店里,我教你,這有什么難的,熟能生巧罷了?!卑淄硗磔p推一下何以,說道:“發(fā)什么呆?快拜師,過了這村可沒那店。免得老楊后繼無人,一身的好手藝要是失傳了,豈不可惜?!睏顜煾嫡f道:“她要肯學(xué),我就教她幾手,拜師就免了,回頭買兩瓶酒過來就好?!焙蟀刖涿髅靼装资钦f給何以聽的。何以興高采烈地說道:“好的,小意思,這事包在我身上?!睏顜煾抵钢淄硗?,告訴何以說道:“你比不了她,她有錢,她買的全是貴酒,我收了;你要學(xué)她,我連人帶酒都攆走?!焙我孕Φ溃骸皫煾?,遵命。”楊師傅伸出右掌,制止道:“這聲稱呼叫早了?!卑淄硗碚f道:“老楊,恭喜恭喜,收了個好徒弟?!睏顜煾嫡f道:“同喜同喜,你帶了個好徒弟。”何以反晾在一邊,樂呵呵地傻笑。
這時,進(jìn)來兩個人,是店里的老主顧。楊師傅一改笑顏,板著臉,變得極為嚴(yán)肅,對二人愛搭不理。二人耐著性子,東拉西扯地聊天,白晚晚細(xì)細(xì)一聽,加上自行推敲,聽出點眉目。原來這二人受人之托,要買兩件楊師傅手里的東西。內(nèi)間里放的古玩隨便揀一件就是陳年老貨,價值不菲。一部分是祖?zhèn)鞫鴣?,一部分是半路淘換而得。楊師傅無兒無女,早當(dāng)它們是自己的孩子一樣,因此,絕無用金錢等價交換它們的道理。兩人素知楊師傅的脾氣,不敢明火執(zhí)仗地談這筆買賣,意思總要表達(dá)出來,結(jié)果,一拐來二拐去,弄得楊師傅不勝其煩,直接下了逐客令。
二人被攆至門口,心猶不死,說道:“楊師傅,我們都是老熟人,萬事好商量?!睏顜煾抵徽f一字道:“滾!”二人才灰溜溜地走了。楊師傅對著門口罵道:“狗東西,打我的主意,做夢!”
白晚晚說道:“你一屋子的寶貝,難保不遭人惦記?!睏顜煾嫡f道:“呸,他們哪懂玩古玩,變著法賣錢。等我死了,全部捐給國家?!卑淄硗矶恍┬星?,見過他收藏諸如黃花梨家具、明清的瓷器和玉配等一些古玩,加上沒見著的,數(shù)量嗨了去。若按市值估價的話,說他身家秤億都不為過。他卻樂于清貧,以手藝過活,算得上真正的玩家了。再者說,像他這樣一個滿頭白發(fā)、不修邊幅的老頭,一般人哪料得到他有這么多值錢的寶貝呢?
白晚晚和楊師傅對了一下稿樣,交換了幾點意見。臨走前,何以恭恭敬敬地躹了一躬,說道:“師傅,我們走了,下回來帶酒你喝,不過每頓要少喝點,健康第一。”楊師傅一愣,更沒答話,瞧神色,不善于應(yīng)對別人關(guān)心的樣子,臉色卻十分和悅。白晚晚說道:“酒是他的命?!睏顜煾嫡f道:“每日抱酒醉,管他風(fēng)和月。”白晚晚笑道:“我倒是可以介紹個酒友你,保證你倆要是碰上了,又投脾氣又對味?!焙我悦摽诙?,說道:“余爸爸!”楊師傅聽見兩人一唱一和,好奇心大起,說道:“得空帶來,才知道對不對脾氣?”楊師傅原是清散慣了,不慣與人交道,能聽進(jìn)白晚晚的話,一者說明對她足夠信任,二者說明每個人內(nèi)心缺失什么,自己知道,不是不需要,是不懂得怎么去需求。
二人出了工坊,走到大街上。三月的鷺島,春風(fēng)和煦,吹在臉上,如同有只手輕撫而過。黃槿正值花期,開得心氣高盎,掛在枝頭,粉墨艷麗;芒果樹一般如是,花如穗絮,密密地攢集,吸引無數(shù)蜜蜂“嗡嗡”地飛來采蜜;三角梅花依枝藤而上,盡情伸展身姿,或紅,或紫,或白,或黃,開得火熱多情,查看一下花語:“沒有真愛是一種悲傷”,說得一點沒錯,若生命里沒有愛,縱然花極至盛徒是一場枉然。可惜的是,這個時候,不是鳳凰樹開花的季節(jié),似乎少了很多熱鬧與情趣。鳳凰樹冠如傘狀,花團(tuán)錦簇,似紅霞,似火焰,往樹下一站,紅紅映映,身上如同織纏綿緞一般,又如著火一般。鳳凰花多情而炙烈,活潑而文靜,直覺告訴你,在這世間走一遭,不負(fù)花期的這些時光,更不負(fù)為迎接花期日夜的等待。當(dāng)花瓣落下,紅紅的鋪了一地,放眼望去,似鋪了千張萬張地毯,如置身夢境一樣,如真似幻,美得不似人間。憑心而論,白晚晚愛鳳凰花多一些。
回程的途中,要經(jīng)過白城沙灘,椰風(fēng)寨,這些地方,有海,有海豚,有海風(fēng),有沙灘,有椰樹,有棧道。每經(jīng)過一次,白晚晚不由自主地下來走一走,這里有她和余味埋在沙石下面的愛情誓言,滿滿戀愛的記憶,有青春的氣息,有不顧一切的脾氣與堅定,有相守愛情,守護(hù)婚姻、忠貞不渝的甜蜜。想想,再過十年,再過二十年,即使以后老得不像個樣子,仍然牽手至此地,再看看當(dāng)時寫下的字,想想從前,看看現(xiàn)在,又是如何的滿足,又是如何的慶幸。一生,除了沒有遇到的那十幾年,沒有住在一張床上的那二十年,爾后的歲月,全是彼此。如果還有什么奢求的話,也只是希求往生,還能遇見,還能在一起,還能一起慢慢到老。
沿鷺江道往下開,一海之隔,對面是風(fēng)情萬種的鼓浪嶼,八卦樓紅色的圓頂十分顯眼,掩映于紅花翠葉中的萬國建筑群落,并沒有因為年代折去而蒼老,更是風(fēng)華不減,神彩飛揚(yáng)。鄭成功雕像臨空聳立,寶相威嚴(yán),手握寶劍,指點穹廬,鎮(zhèn)守大好河山。經(jīng)過演武大橋,呼呼海風(fēng),眼簾處一片浩瀚碧藍(lán),水天連接,干凈透明,天與地遙相呼應(yīng)。左側(cè)雙子大廈是兩片起錨遠(yuǎn)航的帆船,陽光下,星光璀璨,大有先聲奪人之勢,神俊非凡。待過得大橋,便是白城沙灘;小海灣,熱帶植物,護(hù)堤棧道,白色的鷗鳥,軟沙,被沖上來的鷂魚,退潮后裸露的礁石,遠(yuǎn)處嬉戲的海豚,浮在海風(fēng)中的海腥味,聞著熟悉又清甜。倚在護(hù)欄邊,雙手靠立,面朝大海,眺望極目之處,大有一脫凡塵,清新了俗之感。
如果有一個地方,值得留戀,那么肯定有一個與之相關(guān)聯(lián)的人,在這里,發(fā)生了一些事情,讓人銘記五內(nèi)。或喜或悲,或淡淡傷感,總能成為閱讀的一部分,翻不過去的一頁。那字,一行一行,標(biāo)點清晰,語句流暢,散著墨香,并沒有隨著年歲增長變淡,也因為現(xiàn)時現(xiàn)地的一句“想當(dāng)年”,或作心如刀割之痛,或心懷感激,有小確幸之幸。
顯然,白晚晚屬于后者。她手指這一邊海域,海風(fēng)撩起長發(fā),說道:“環(huán)島路這一片,是我和余味第一次約會的地方,是我初戀的地方,也是見證我和余味愛情的地方,十幾年了,這里的景色依舊,人也沒變,真是神奇?!焙我园盗w兩人由來已久,說道:“擺臺上的婚紗照就是在這里照的嗎?”白晚晚說道:“對啊。在這里拍海景,去鼓浪嶼拍老房子。”何以瞧著周圍如熾的游人發(fā)愣,由衷贊嘆道:“我敢說,在這么多對戀人中,夫妻中,找不到像你和余味大哥這么完美的一對。景是好景,人是佳人,只有這樣才能情景交融,才能登對,誰比誰也不少什么,眼里全是對方,相互依存,相互促進(jìn),自然生長,滿足了我所有對愛情的幻想,憧憬?!卑淄硗碚0脱劬?,笑道:“所以你得擦亮眼睛,靜下心來找一個可以生活一輩子的人。雖然這種事情看緣份,但總是做好準(zhǔn)備的人容易得到一些。有時候,我在想,我得感謝這座美麗的城市,我一個平凡的女人,卻賜予我這么多。我喜歡這座城市,我讀它,識得它的風(fēng)情,識得它的情懷,我住在它的靈魂里面,所以,我比別人幸運(yùn)那么一點點?!焙我浴鞍 绷碎L長的一聲,充滿了疑問,脆聲脆氣地說道:“你參禪講經(jīng)?我聽不懂了?!卑淄硗戆姿谎?,說道:“你還在長個,再大些就懂了。”白晚晚說她“長個”,意思是她的“智慧”還沒有完全長起來,個子在長,腦細(xì)胞跟著一起發(fā)育。何以被說多了,自然聽得懂什么意思,不敢犟嘴,唯有“嘿嘿”兩聲,一笑了之。
兩人上了車,往前開,過了曾厝垵,繼續(xù)循著環(huán)島南路,到了椰風(fēng)寨,稍作停留,踩了一會兒單車,吹了一會兒海風(fēng),繼續(xù)向環(huán)島東路進(jìn)發(fā),過了會展中心,下一個紅綠燈路口,向左拐,就是返程的路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