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好風(fēng)如水,清景無限。借著依稀的燈光,王衡看靜楓逗云昭玩兒。他走過去,見云昭在襁褓里樂呵呵地拍著小手,對靜楓說:“云昭長得像你?!?p> 靜楓本來慈母的笑容收住,抬頭直起身子對他說:“我也陪你演了一下午的戲,你滿意了吧?”
王衡說:“靜楓,你對我說話別這么刻薄。我的心都要碎了。”
靜楓問:“你這次來,就沒有其他的事要告訴我?”
王衡嘆息一聲:“靜楓,我可能要離開一段時間。在這期間,我打算把云昭放在你這里?!?p> 靜楓問:“你要到哪里去?”
王衡回答:“西域。”
靜楓問:“西域?你要去打仗?”
王衡點點頭。
靜楓問:“那家中怎么辦?”
王衡說:“家中有徐姐照管。”
靜楓問:“那惜蕊呢?”
王衡回答:“惜蕊,……我可能安排她隨我一起出征?!?p> 靜楓愕然。
“什么?你要帶她一起去?你瘋了?”
王衡說:“如果事情真的像你說得那樣,她行為詭異,值得懷疑,我?guī)ヘM不更好?”
靜楓說:“你在說什么?我真的不懂。”
王衡說:“我已經(jīng)決定了,而且與李績大人和程老將軍都商量過了,要帶她一起去?!?p> 靜楓說:“你若帶她去,我也必然要去?!?p> 王衡一副為難的神情,問:“什么?你也要去?”
靜楓說:“她去得,我如何去不得?”
王衡說:“她想為其父李彥道報仇雪恨。你又是為何?”
靜楓說:“我難道就不能殺敵報國嗎?”
王衡呵呵笑了一聲。
“她去,我已經(jīng)很為難,你若再去,你們一左一右,讓我怎么安排?”
靜楓說:“將軍,你讓她去,可能有你的想法。但是,我的父親也是為國捐軀。雖然他不是亡于東突厥之手,但突厥和吐谷渾同屬我們的敵人,又有什么大的分別?既然你有辦法讓她去,再多帶一人又有何難?”
王衡說:“你也要這么為難我。”
靜楓說:“將軍,我不是為難你,我是擔(dān)心你。此去路途遙遠(yuǎn),沒有我在你身邊,我不放心惜蕊?!?p> 王衡說:“她在你眼里,永遠(yuǎn)都像洪水猛獸一樣?!?p> 靜楓說:“將軍,我的武功,不在惜蕊之下,我與李大人和程老將軍也都熟識。若你不肯帶我去,我就直接去找他們。反正,我這次是非去不可?!?p> 王衡說:“若你真想去,我要你約法三章。第一,不許傷害惜蕊;第二,一切聽從軍隊號令,服從于我,否則軍法處置,絕不留情;第三,你與我只是上下級關(guān)系,有事時,看我的眼色行事,我不讓你行動,你若擅自行動,我不會因為你是我的妾室而留情面。”
靜楓含淚答道:“可以,……遵命?!?p> 這話像是從喉嚨里擠出,從心里嘔出一般。
她背過身,眼淚已經(jīng)委屈得簌簌而下。忙用手去擦面上的淚水,抽噎的聲音清晰可辨。
王衡見她這樣,自知剛才的一番話著實傷了她。他心中隱隱作痛,上前將手搭在她的肩上,把她扳過來。靜楓雙目落到他的臉上和眼眸里。
四目相對,王衡覺得靜楓眼中的淚就要將他湮沒。
夜半十分。
風(fēng)的淚痕像驚雀的尖聲一樣劃破無邊的寂靜。柳枝在輕舞,寒蟄在鳴叫,一切紛擾和凌亂都在痙攣中戰(zhàn)栗發(fā)抖。
他在她耳邊說:“原諒我。”
她回答:“我不原諒又怎樣?!?p> 她還想繼續(xù)說些什么,他卻吹熄了紅燭的最后一點幽暗的光。
只有在夢里,她的心才會變得如此開闊而無憂無慮。何時能再見那片熟悉的地方,何時能再嗅到綠草的芬芳?
夢醒來,她的心仿佛被鞭笞過一般,涌出傷痕累累的酸楚。
她那么年輕,那么聰慧,現(xiàn)實卻猶如夢魘般無法逾越,掩蓋了青春的真純。
天明已至,雞鳴陣陣。王衡與靜楓仍在纏綿。
她輕聲在他耳邊說:“我都快不認(rèn)識你了,不知道你在想什么?!?p> 他說:“好啦,不要再琢磨我了。你比我境遇好得多,畢竟你有幾個哥哥。不像我,只孤身一人。煢煢孑立,形單影只,沒有妥帖的兄弟姐妹可以商量事情?!?p> 靜楓說:“我哥哥也不會替我說話。他有求于你,你們是一路的?!?p> 吃過早飯,王衡向靜楓交代幾句,將云昭安置在她這里,便向歸真道長借了馬匹,騎馬回到府中。臨走前,他囑咐靜楓,讓她在水云觀等候消息,如果朝廷同意,她就可以一同出征。靜楓目送他許久,直到人影不見。
靜楓的哥哥因為前些日走得勞累,起床很晚。王衡和靜楓并未打擾他。待他醒來,才發(fā)現(xiàn)王衡已經(jīng)離去,于是責(zé)備妹妹一番,怪她不喊醒自己。靜楓并未將她要隨軍的事情告訴李俊德。畢竟事情還未確定,不好對他人透露,即便親哥哥也不妥。
王衡隨后便去找李績和程咬金,直言靜楓也想去邊關(guān)的事情。李績和程咬金早就認(rèn)識這位巾幗英雄,聽說她也想去,更加驚訝。李績問:“王將軍,怎么你的兩個夫人都想去打仗呀?真是不多見。聞所未聞?!?p> 王衡說:“李大人不必奇怪。隋末兵荒馬亂之時,雖然沒出過什么名滿天下的女將軍,但女子也偶爾會在各路大軍中充當(dāng)雜役幫廚,甚至有上戰(zhàn)場與敵軍廝殺的。我兩個內(nèi)人,皆是將門之后,又都精通武藝,身負(fù)國仇家恨,想去戰(zhàn)場,亦情有可原。還請李大人幫忙出個主意,如何能實現(xiàn)她們的愿望。我不勝感激。”
程咬金說:“干脆還像我上次說的那樣,讓她們穿兵士衣服,扮作男丁,一起混入隊伍,不就行了嗎?哪里要那么麻煩?!?p> 李績說:“不可不可。還沒開打,就搞這種偷梁換柱的把戲,還有什么不敢做的?依我之見,還是直接上表皇上,如此小事,無傷大雅,皇上說不定就恩準(zhǔn)了。可是……”
李績轉(zhuǎn)向王衡:“王將軍,打仗艱苦備嘗,篳路藍(lán)縷,這份苦,不知你二位夫人能否受得了。還需你事先與她們講明,免得到時候你好心辦壞事,反被她們嗔怪?!?p> 王衡回答:“那是自然,我一定跟她們交代清楚?!?p> 靜楓與哥哥在屋內(nèi)閑聊。李俊德說:“妹妹,你總這樣也不是辦法。你為什么不回去呢?難道,你就眼看著那個惜蕊與妹夫整日里如膠似漆,卿卿我我?你越是這樣遠(yuǎn)離他,冷著他,他與你感情越淡,可別到時候搞得不可開交,又有其他女人更多占一房,他就把你徹底忘到九霄云外去了?!?p> 靜楓說:“哥哥有所不知,他還不至于是那種人。惜蕊畢竟是他好朋友臨終前托付給他的,他不得不答應(yīng)。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會只想著納妾?!?p> 其實,說這話的時候,靜楓有些心虛。到底王衡對她的感情還能維持多久,她真的說不準(zhǔn)。終日相伴,都看不住的心,何況分居兩地,不能時常相見。而他又有美人陪伴。即便他不是好色之徒,也需要心靈的慰藉。而安慰,大夫人徐氏又樂得給他。思前想后,只有靜楓算是多余。她知道自己脾氣執(zhí)拗倔強,在丈夫那里,并不容易得寵。王衡如此對她,亦算可以了。
李俊德看出靜楓的擔(dān)憂,便問她:“妹妹,當(dāng)初你執(zhí)意要嫁給他,你喜歡他什么?我猜,無非是他有膽識有氣魄。另外,妹夫能上能下,實為俊杰。你既然看中了他,又何必計較他娶妾。像他這個地位,不可能只有一個老婆。即便如程咬金將軍那樣的粗人,尚有孫氏和崔氏伴隨左右。妹夫年輕有為,器宇不凡,指望他一生守著你一人,太不實際。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生了兒子,看兒子的面上,就不要與他再計較,乖乖地回去守住你的婦道,才是正理?!?p> 靜楓說:“哥哥,我知道你是好意??墒?,最近我會有一些事情,見分曉之后,才能決定去留。若事可成,我還能為王將軍做點事。若事不成,我便是了結(jié)與他的姻緣也決無牽掛。具體的事宜,我現(xiàn)在還不便說?!?p> 李俊德問:“你有什么事神神秘秘的,連我這個親哥哥都不愿意告訴。”
靜楓說:“恕我不能。望哥哥原諒?!?p> 李俊德噓了一聲:“好吧。既然你不想說,我也不再問??墒俏医裉斓脑?,我希望你好好考慮考慮,切不可對你丈夫太過輕慢?!?p> 靜楓答道:“我知道了哥哥?!?p> 王衡回到家中,先去惜蕊房間,對她說靜楓也要去的事。王衡知道,不事先告訴她,恐怕矛盾會更多。他說:
“這次你們倆若真能一起同去,我希望你們能和平相處,不要起事端,憑空給我添亂。我已經(jīng)跟靜楓交代,如若她不聽話,便按軍法處置,你這邊好自為之。不要學(xué)她。”
惜蕊心想,如果靜楓也去,那著實麻煩。因為靜楓對她一向是敵對。所以她顯出一副焦急的樣子,對王衡說:“將軍,姐姐一向不待見我。你這次若答應(yīng)她亦同去,不是讓我們倆在一處起爭執(zhí)嗎?何況,姐姐的父親,曾經(jīng)是吐蕃人養(yǎng)大成人,即便為我朝立過功,也不能抹去他熟識吐蕃的事實。吐蕃一向與我朝為敵。姐姐在府上做少奶奶可以,在水云觀靜心修煉可以,但隨軍出征,恐怕不太合適。望將軍明鑒?!?p> 王衡心想:這兩個女人,居然互相指責(zé)對方是奸細(xì)。
他沒急于表態(tài),而是收起嚴(yán)肅的神情,將惜蕊摟在懷中,對她說:“只要你不主動生事,她想欺負(fù)你,我不會由著她?!?p> 惜蕊順著他的話言道:“我知道將軍更寵我??墒?,你心中更愛姐姐?!?p> 王衡眉頭微微一挑,笑說:“我不知道什么是情情愛愛。你更聽話,更懂事,我不寵你寵誰?我想一輩子寵著你。只要你開心,我就高興?!?p> 惜蕊心想:待到何時,我們女人也可以左擁右抱,讓你們這樣的男人去爭寵。
想著想著,如花笑靨上浮現(xiàn)出點點紅暈,宛若閨閣少女般嫵媚嬌羞。
王衡看著惜蕊的面龐,似乎呆住了。他越是如此,惜蕊便越感覺排斥。
他卻是因為想起靜楓昨夜問他的話:“如果惜蕊是真心喜歡你,心疼你,你不會愛上她么?”
他此時正在認(rèn)真仔細(xì)地思索這個問題,努力地尋找內(nèi)心最真切的感受,卻發(fā)現(xiàn)很難。于是又盯著惜蕊的臉一番端詳。
眉目如畫,天與娉婷……一張妖嬈可人的面孔,足夠令人醉生夢死,魂牽夢繞……
如果,這樣一個女人,是真心愛他,給他真情與溫存,癡纏與迷戀,他會深陷其中,無法自拔嗎?
他突然想反手給惜蕊一個耳光。但他忍住了。
惜蕊不愛他,并不一定是她的錯。
他可以讓她愛上自己。當(dāng)然,他也可以愛上她。
都說女人的直覺可信。
他到底該相信誰?
他沒有繼續(xù)陷入思緒的僵局,而是親自為惜蕊扇扇子,讓她不會在燥熱沉悶的夏夜感到窒息而壓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