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蕊假意說：
“將軍救了我，我如何報答呢？”
王衡心中一笑，不是暗喜，而是帶有一種無奈的苦笑。靜楓已經(jīng)好久沒有這么溫柔地對他講話?？墒撬驳拇_為靜楓做得太少太少。似乎除了他們之間有一個兒子，就談不到其他多么深厚的恩義。他想了想，對惜蕊說：
“我們是夫妻，還需要報答么？我是你丈夫，就應(yīng)該保護(hù)你。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雖然儒家講要夫唱婦隨，但男人要有擔(dān)當(dāng)才配得上。”
真的是這樣么？惜蕊默默地想。她沒有作聲，似乎有什么心事。不過王衡并不在意。他接著說：
“你遇到危險，我即使舍命也會救你。我對自己的弟兄都會這樣做，更何況對妻子。”
惜蕊說：“將軍，平日里見你對敵人絲毫不手軟，就疑心你不是個憐香惜玉的人?？墒锹犇氵@么一說，再加上你救了我，我感覺我真的不知道如何看待你這個人?！?p> 王衡一笑，說：“這是兩回事。誰說一個殺人如麻的人就不能對紅顏知己言聽計從。那項羽和虞姬又怎么解釋?！?p> 人性真的是很復(fù)雜。
他們談了一會，王衡將惜蕊抱過來，讓她靠著自己的肩膀。他說：“只要我在，就是你的依靠。你一生都可以依賴我?！?p> 真的是這樣嗎？
惜蕊找不到理由來反駁，因為他的確是救了她。雖然她知道這種拯救其實是無意義的。
王衡還是有一點顧慮，不是因為靜楓，而是因為法圖麥雖然有女護(hù)衛(wèi)在旁，但是周智度、梁建方和王方翼將軍并未攜帶家眷。大唐的軍隊軍紀(jì)嚴(yán)明，不允許抓當(dāng)?shù)嘏藖硎虒嫛Ｏ镌谒麕ぶ写艟昧?，畢竟不好。他便讓她回自己房中休息?p> 惜蕊見王衡不想讓她留下來，便告辭而去。她想：王少卿這個人總是這樣，想得很多，總是很謹(jǐn)慎，把軍紀(jì)奉為圭臬。
可是王衡心中的概念是，一個將領(lǐng)必須要以身作則才能與部下同心同德。
她回到帳中，腦海里浮現(xiàn)出王衡的身影。方才的談話在她的心里留下很多痕跡。她覺得王衡就在她眼前的地上來回踱步。他其實并不年長，但是看上去是一個老成持重的人。
其實，他也是很儒雅的一個人，有一種令人印象深刻的氣度。
惜蕊走后，王衡一個人在床上躺著，他想：靜楓是一員得力的副將，也是我心儀的女人。我當(dāng)著李淳風(fēng)的面說過，以后要和她好好相處?？墒乾F(xiàn)在惜蕊回來，我很明顯是食言了。因為我讓惜蕊來看我，還和她在一起這么久，把靜楓放在一邊。從夫妻的情分來講，以后我還有機(jī)會修復(fù)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但是如果我這樣拖延下去，對穩(wěn)定她的心思不利?，F(xiàn)在畢竟是在戰(zhàn)場上，我總是讓她那么心懷怨恨，確實是有些疏漏?？墒俏乙呀?jīng)讓惜蕊過來，又去找靜楓，如果被將士們看到，會覺得我把戰(zhàn)場當(dāng)成了談情說愛的地方。這如何是好？
他感覺現(xiàn)在手臂不像之前受傷的時候那種劇烈而尖銳的疼痛，卻變成一種持久的鈍痛。另外他精力也實在疲乏，就靠著枕頭躺下，疲憊感還是如影隨形，很難散去。
這時，他迷蒙中看到眼前的空氣里浮現(xiàn)出貔貅和綠度母重疊在一起的影像，似乎它們真的是渾然一體。然而當(dāng)他睜大眼睛仔細(xì)看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二者又緩緩地分開了，但仍然懸浮在半空中。
他剛要開口說話，綠度母卻先對他說：“王將軍，你豈可如此不顧你與李靜楓將軍之間的承諾？你說過要好好對她，卻竟然反悔這么快，哪里有信譽(yù)可言？雖然她與你是一家人，但也要講個誠信。否則失去的東西如果你有朝一日永遠(yuǎn)追不回來，到時候后悔藥可沒有地方吃。”
王衡見綠度母說得如此直白，只好回答：“菩薩說得極是。可是我是副帥，我們的軍隊軍紀(jì)嚴(yán)明。其他將軍都未帶女眷，我如果做事不謹(jǐn)慎，容易失去人心。人心向背，在戰(zhàn)場上尤其重要，天時地利不如人和。所以，我只得對她先回避。望菩薩理解?！?p> 綠度母說：“王將軍，你方才與惜蕊交談就可以，去看看李靜楓卻不可以。這也太偏心了吧？另外其他將軍都已經(jīng)疲憊不堪，早就歇息了。我勸你還是去看一看李將軍?！?p> 王衡一聽，也有道理。于是謝過綠度母。他看見綠度母與貔貅又漸漸融為一體，疊加的影像模模糊糊，直至消失在他眼前。
他起身，雖然疲憊，但還是決定去看一看靜楓。
他走出房內(nèi)，果然夜深人靜，萬籟俱寂，除了把守的衛(wèi)士，沒有人不在呼呼大睡。他徑直走到靜楓的屋外。
也不知他是否察覺，還是有一個人難以入睡，卻看著他進(jìn)入靜楓的房間。
這人自然是惜蕊。
惜蕊躲在黑暗中，藏匿于一面墻之后，偷偷地窺視王衡。她看見王衡背著玄通寶劍。那是賀魯眼中至高無上的法寶。奪得它，就能重回賀魯身邊，重新過上那種一起心心相印的快樂日子。
可是她心里卻堵得慌。不是因為她很難得到那把劍，而是因為她想知道王衡為什么又要去找靜楓。她心中默默地念叨：他剛剛對我說過，要護(hù)我周全?，F(xiàn)在他是不是又要和靜楓說同樣的話呢。
豈能如此。
王衡敲門，靜楓警惕地望向窗外，問：“誰？”
這深更半夜的，突然有人敲門，雖然靜楓想到有可能是王衡，但將領(lǐng)本身的警覺還是讓她有防備心。另外，如果是王衡，她反而要責(zé)怪他。這么晚，他來找她不合時宜。
果然是王衡的聲音在回答：“是我，靜楓?！?p> 聽到他的聲音，她的心微微一顫，不知是出于喜悅還是畏懼。她連忙幾乎下意識地開了門?？梢哉f，她不想讓他在門口久留，被守衛(wèi)的官兵看見了不好。
在開門的一剎那，她居然有些驚恐。她覺得王衡十分陌生，讓她害怕。
王衡進(jìn)來，隨手掩上門，仔細(xì)端詳她的臉，問：“靜楓，你怎么了？好像很怕的樣子？我很嚇人嗎？”
靜楓鎮(zhèn)定了一下，換上一副冷冷的表情，說：“將軍，你方才不是與惜蕊在房中很久么？”現(xiàn)在已經(jīng)晚了，你還不好好休息。你的傷其實是由內(nèi)而外的，遠(yuǎn)沒有痊愈，怎么又跑到我這里來。你還是回去歇息吧。
王衡知道靜楓又誤會他，便說：“我來看看你。我不放心你，你留我在這待一會吧?！?p> 靜楓似乎不太情愿地給他讓座。室內(nèi)簡陋，只有一張床和一把椅子。靜楓讓王衡坐在椅子上，給他倒了一杯水。王衡呷了一口，說：“靜楓......”
她說：將軍，“你有什么話要對我說，不妨快說。”
王衡說：“我非要有話才來找你？”
她說：“沒有想說的，你來找我做什么？”
王衡尷尬地笑了笑：“這么說你要對我閉門謝客了?！?p> 靜楓說：“豈敢?？墒菍④?，你現(xiàn)在的舉動根本不像你。這兒是剛占領(lǐng)的城池，大家打仗打得都很辛苦。你卻深更半夜來我這里，你這樣容易引起官兵不滿。”
她的言辭懇切，似乎不是在譏諷。王衡看出來。他只得說：
“我再坐一會就回去?！?p> 她不說話。他似乎只有看著她時，心情才能平靜一些，得到些許安撫。
半晌，他說：“不知道云昭怎么樣了?！?p> 靜楓說：“有徐姐照顧，應(yīng)該挺好的吧。云逸可能又長高了?！?p> 他在說云昭，她卻提云逸。他突然想起，除了惜蕊，還有個徐姐在家里等著。他覺得確實是諷刺。然后對靜楓說：
“不談家事了。我問問你，對現(xiàn)在戰(zhàn)場上的局面，你有什么想法？”
靜楓說：“將軍，不瞞你說，我對程老將軍那邊，還是有一點不放心。程老將軍雖然身經(jīng)百戰(zhàn)，但是從未做過行軍總管。他手底下的人又只有紫云道人、純陽真人和我?guī)熋萌齻€道士，未必得力，也未必勸得動他。將軍，你為何要讓程老將軍獨自去追阿史那思摩？”
王衡說：“沒辦法。他是主帥，我得讓他立頭功，最起碼要先立一大功。鷹娑川是個機(jī)會。我讓給他，令他顏面上有光，我們之間才能相處得更融洽。”
靜楓說：“將軍，你想的是不是太多。戰(zhàn)場上的事，不該帶有這些人情上的考慮。”
王衡輕輕嘆一口氣：“他是前輩，只能如此?！?p> 靜楓說：“可是我們是要平叛，要拿住阿史那思摩和賀魯，這才是關(guān)鍵。”
王衡說：“這次出兵，我沒有十足的把握。但我會設(shè)法取得局部勝利?！?p> 其實，王衡料想到思摩會去沙陀金山和社爾那邊。在這之前，他已經(jīng)派人給這兩個人分別送去勸降信。他也知道他們一定會互相通氣。
而實際情況的確是如此。
沙陀金山和社爾收到信，在一起商議，社爾說：“要不然，我們考慮一下投降如何？”
沙陀金山回答：“投降？萬一阿史那思摩贏了，我們可就性命難保了?！?p> 社爾說：“我看阿史那兄弟未必會贏?，F(xiàn)在明顯是唐軍占上風(fēng)?！?p> 沙陀金山說：“那你說怎么辦？”
社爾說：“不如我們勸一勸沙缽羅可汗，歸順大唐算了。大唐對西域各部落，一直都是恩威并施，以恩為主。王衡的勸降書里也說，若我們肯投降，可以獨立于安西都護(hù)府，不受唐朝直接管轄，這樣也能少許多殺戮。我覺得王衡說得有道理?！?p> 沙陀金山低頭思慮。然后抬頭說：“試一試也行?？墒侨f一思摩不同意，我們豈不暴露了自己的想法?！?p> 社爾說：“那我們可以按王衡說的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