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惜蕊看得專注,不由得眼眶暗暗濕潤。的確,王衡從未限制過她。她喜歡放鴿子,他也不管;她喜歡親自去井臺邊洗臉,他也允許。其實那鴿子是與阿史那賀魯互相傳信的工具,而那口深井像極了她小時候在草原綠洲中遇到的一眼眼泉水。王衡從不干涉她的自由,而是盡量保護她,甚至慣著她。
她心里像明鏡似的,王衡愛的是靜楓。可是為了惜蕊,一個故去的好友的孤女,他有多少次都委屈自己心愛的女人。
她突然在心中喃喃道:我不是惜蕊,我不是惜蕊。
這默念的聲音在頭腦里越來越大,大得讓她驚恐,她不由得失態(tài)地捂住耳朵。
這時,綠度母似笑非笑地問:“小夫人,你覺得王將軍冷落二夫人,偏向于你,是因為什么?”
惜蕊痛苦地回答:“我不知道。”
綠度母說:“他是為了一個義字。在他心里,會把義看得比情重要。但是這也是他的迂腐之處。你平時心里總是嘲笑他,不就因為這個么?!?p> 惜蕊反駁:“你說你是玄通寶劍,卻如此品評你自己的主人?!?p> 綠度母說:“玄通寶劍只說心中想說的話,只說實情。在男人心里,是會在乎女人的貞潔。如果女人失貞,或者左顧右盼,夾在兩個男人中間做手腳,男人終究不會把這樣的女人當回事。可是我的主人并不因此而耿耿于懷。從這一點來講,他很開明。只不過,如果誰冒犯和妨礙了他心里在乎的東西,他就很難原諒,也不會放過?!?p> 惜蕊問:“他在乎的是什么?”
綠度母反問:“你猜呢?”
然而一切都猶如夢境一般消失無蹤。因為靜楓推門進來了。就在她進門的一剎那,綠度母的影像倏然逝去。所以靜楓根本就沒有看清楚室內(nèi)究竟是怎樣的一番景象。她只知道,玄通寶劍明晃晃地在枕頭上佇立著,而惜蕊則鬼鬼祟祟不知怎么進入了屋內(nèi)。
惜蕊究竟想干什么?是否在圖謀不軌?靜楓一向不信任她,這回更是抓住了把柄。
靜楓正色問:“惜蕊,你怎么在這里?你要做什么?偷玄通寶劍?”
惜蕊瞬間回過神。靜楓是她十分不好對付的一個敵人。首先靜楓很可能一直都把她當成情敵。其次,即便靜楓大度到容忍丈夫?qū)檺哿硪粋€年輕美貌的女子,靜楓也仍然有理由懷疑惜蕊。
惜蕊說:“姐姐,你這么問我反倒奇怪了。你又來做什么?你和我一樣進到這屋子里,卻誣賴我想偷玄通寶劍。我可不可以如法炮制,說你也想偷劍?”
靜楓說:“我偷劍做什么?我是朝廷委派的戍邊將領。”
惜蕊說:“你是朝廷派來的,難道我不是嗎?你憑什么說我想偷劍。我偷劍干嘛?”
她們眼看就要吵起來,王衡卻推門而入。靜楓一見王衡來了,心里雖然顧慮,但仍然搶先對他說:“將軍,惜蕊偷偷摸摸進來,盯著玄通寶劍發(fā)呆。不知道要干什么?!?p> 王衡卻說:“她進來,你不也進來了嗎?”
靜楓搶白道:“可是我是后來的呀?!?p> 王衡說:“先后有差別嗎?而且我的房間又不是不讓你們進?!?p> 靜楓急切地說:“可是她進來是要......”
還沒等靜楓說完,王衡打斷她:“要什么?把玄通寶劍搬走?就她的力氣,我也不是沒見識過。玄通寶劍休說她,便是阿史那賀魯也難搬得動?!?p> 靜楓又說:“她搬不動,不代表她不想搬。”
王衡說:“好了靜楓,你別再鬧了。惜蕊為什么要搬玄通寶劍呢?她出于什么動機?你無憑無據(jù),卻總是想找她的麻煩?!?p> 靜楓卻說:“將軍,今天雖然有你在,如果我不討個說法,就配不上朝廷給我的頭銜?!?p> 說著,她拔出承影劍,一道寒光閃過,對惜蕊來個令人措手不及的突襲。
靜楓的武功是超群的厲害。李淳風與她比武,從來都不能贏她。即便王衡有時也抵擋不住她風馳電掣般的出招。惜蕊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如果被她擊中,恐怕半條命都會丟掉。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王衡用身體擋住刺過來的劍。
劍刺入他胸膛的一剎那,猛然撤回。因為靜楓已經(jīng)知道目標錯了,可是還是晚了一步。
王衡之前的箭傷,本來就沒有痊愈,又中了靜楓的承影劍招,傷勢可想而知。他嘔出一口血,捂著傷口,蹲在地上。
靜楓驚呆了。這就是如今的王衡,一個堂堂主帥,一個橫掃千軍如卷席的封疆大將,竟然為了惜蕊這個女人,不顧自己的性命安危。
他完全變了質(zhì),再不是從前那個對國家大事盡職盡責的人。
靜楓感覺自己心中的那座大廈瞬間傾頹。
若按靜楓平時的脾氣,她真想一走了之??墒撬匆娡鹾饷嫔n白,額頭直冒冷汗,覺得他確實傷得不輕。她的怨懣之氣被對他的關心和擔憂沖淡,連忙俯下身,關切地問:“你怎么樣將軍?你為什么不把我的劍擋回去呢?!?p> 王衡說:“你出手那么快,我來得及擋么?!?p> 靜楓和惜蕊連忙將他扶到床邊坐下來。靜楓眼里含著淚,嗔怪道:“將軍,你如今已經(jīng)拿到實權(quán),一切都由你來掌握,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那軍隊怎么辦?”
說完,靜楓又指著惜蕊,對王衡說:“你就為了這個來路不明不白的女子就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王衡說:“她是我好朋友的女兒?!?p> 靜楓負氣地點了點頭。好,你不說你是為了兒女情長,就保住了你的一世英名。為了朋友,為了惜蕊是朋友的所謂女兒,你就要無原則無條件地信任她,保護她。這真是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墒怯诛@得如此麻木不仁。
她真心不服,抬起頭繼續(xù)說:“惜蕊與你成親之前,你們沒見過面,來到府中以后,她一向行為舉止詭異,放鴿子,到井邊洗臉,這都不是我們大唐人的習慣。而且,你從來沒問過你自己,她對你如何。她對你根本做不到一心一意,心里不知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瞞著你。”
王衡說:“這不是該你管的,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p> 靜楓說:“你說你在乎我,可是我從未感受過。你就是這么在乎我,就像今天一樣,不支持我,不信任我,還口口聲聲說我是你一生中最重要的女人?!?p> 王衡說:“事情已經(jīng)這樣,你埋怨又有什么用呢?本來就得不到的東西,靠埋怨更是得不到。只能讓人倍加心煩?!?p> 靜楓說:“好,好。我是多余的人,你們是比翼雙飛的神仙眷侶。你從不聽我,如今,我也不再奢望,我回我自己屋里反省,給你們讓地盤。你自己和她說罷。”
講完,靜楓含著眼淚,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惜蕊對王衡說:“王將軍,我去追她,替你跟她道歉?!?p> 惜蕊真的很會演戲。其實她現(xiàn)在的內(nèi)心何嘗不是七上八下,五味雜陳,可是卻裝得一臉無辜,確實是天生做奸細的料。
一方面,她隱約之中感到高興,因為王衡以他的實際行動,甚至以他的生命和健康為代價,再一次表明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墒橇硪环矫?,她親耳聽靜楓說,王衡承認過靜楓才是他最愛的女人。她又覺得心中像堵了一塊大石頭,有一種怏怏不樂之感。
也許女人都有爭寵的本能,都希望在感情的世界里做主宰,統(tǒng)御一切,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這是女人的霸道,是她們認可的自身價值的一部分。如果這個價值出現(xiàn)喪失的危險和苗頭,就如同一切都化為泡影,歸于虛無一般,讓她們的心也沉淪下去,萬劫不復。
她扶著他躺在床上,忍不住問他:“將軍,你真的只是因為我是父親的養(yǎng)女,才這么護著我嗎?”
王衡說:“只要你不違背我的原則,我會永遠護著你?!?p> 什么是他的原則?
惜蕊明知道,卻不愿意再想下去。
她問:“將軍,你難受嗎?疼嗎?”
他笑著搖了搖頭。
惜蕊心想,為什么你總是裝出一副隱忍的樣子來博得人的好感?
可是,她的淚水卻不自覺地從眼眶里涌出來。
她很想靠在他身上,就這么靜靜地靠著,仿佛能為他療傷,也能為她自己治愈內(nèi)心的創(chuàng)痛。
但是她終究沒有這么做。因為她心里還惦記著賀魯,那個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
她腦海里閃現(xiàn)出兒時與賀魯在草原上嬉戲追逐的場景,那么令她難忘,是刻在骨子里的記憶,不會輕易抹殺。
她堅持把淚水憋回去,又怕被王衡看出端倪??墒撬齾s發(fā)現(xiàn)王衡閉上眼睛,不再看她。在他平靜的外表下面,似乎有一層無法掩飾的悲傷從神色中透出來,顯出他內(nèi)心的痛苦。
他的傷固然痛楚,但他的心比肉體上的疼痛還要強烈千萬倍。
在熱海的黑突厥領地,阿史那思摩顯得心神不寧,因為他不知王衡到底想干什么。他嗔怪賀魯,說賀魯總是輕敵,也不曉得哪里來的狂傲。其實賀魯亦不能說沒有恐懼和擔憂。只不過他覺得自己還有一些殺手锏,包括這神異的土地賜給他的顛倒乾坤的本領,另外也包括惜蕊。
但此刻,他有些害怕,心中暗暗為自己攥著拳頭。經(jīng)過這些天的戰(zhàn)斗,被打怕的不是王衡,而是賀魯。他知道瑩啟很關鍵。西突厥和黑突厥的復國行動能否取得成功,要靠軍隊,也要靠用間。
所以,在那座古堡中,他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抓著瑩啟的手,千叮嚀萬囑咐,讓她不要為王衡所迷惑,讓她千萬幫助他和西突厥取得最后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