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玄通寶劍是有弱點的。它需要乾道的威力才能顯露真身,因為它本身就是太陽之物,是由男身幻化而成。惜蕊與王衡本是夫妻,對玄通寶劍有一定的牽制作用。所以賀魯都無法掙脫的鎖鏈,惜蕊卻能將它截成兩段。
賀魯此時不逃更待何時?惜蕊還是想助他一臂之力。她將城內最好,最聽話的馬匹早就牽過來,拴在房屋之后掩藏著?,F(xiàn)在賀魯已經(jīng)擺脫鎖鏈的纏繞,惜蕊迅速將馬的韁繩解開,一拍馬屁股,那馬一溜煙地跑向賀魯。馬本是西突厥本地的馬,又經(jīng)由惜蕊調教。她給馬施了法術,讓馬不但平添氣力,而且認得賀魯。
賀魯憑借敏銳的眼睛,已經(jīng)看見墻角處隱藏的惜蕊。他心中暗暗地說:瑩啟。你只能算功過抵半。
賀魯縱深飛上馬背,這馬竟神異無比,而且賀魯十分擅長御馬。他牽住馬韁繩,與那馬一起騰空飛躍,飛過所有人的眼皮,從城樓的高處直接飛下去。馬如同長了翅膀,飛下城樓竟然沒有摔死。城下仍然是一片混戰(zhàn),可是賀魯全然不顧,策馬飛馳而去。他的確是怕了,無法再參加戰(zhàn)斗,而是拋下達度、烏質勒、隸移涅等人,自己落荒而逃。
大戰(zhàn)一直打到傍晚時分,夕陽西下之時,戰(zhàn)場上的慘烈程度不比之前任何一次戰(zhàn)斗差??墒沁@次王衡卻不會讓西突厥的眾將領輕易逃脫。經(jīng)過多次接觸,王衡已經(jīng)掌握了他們的弱點。他教會出征的道士們如何制服這些人的秘訣,而程咬金論運籌帷幄雖然不濟,但攻城略地、上陣鏖戰(zhàn)還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達度、烏質勒、隸移涅都被抓獲。他們被關進與阿史那思摩不同的另一間牢房。
西突厥的頑固勢力,除賀魯之外,基本都被一網(wǎng)打盡。王衡命道士們收兵回城。俘虜被用繩子綁住手腕,彼此也用繩索牽住,一起魚貫入城。賀魯在縱深跳下城樓的時候,往躲在墻后的惜蕊旁邊射了一箭。惜蕊彎腰撿起箭,發(fā)現(xiàn)箭上是一個錦囊。這不就是她在就要嫁給王衡之前送賀魯?shù)哪莻€錦囊嗎?沒想到賀魯仍然保存著。惜蕊打開錦囊,發(fā)現(xiàn)里面有一個紙條。她攤開紙條,見上面赫然寫著三個字:殺王衡。
惜蕊吃驚地抬起頭。其實這個紙條在錦囊中已經(jīng)被賀魯放置了很久。他就是想找一個恰當?shù)臅r機讓惜蕊知道?;蛟S他早已預料很難戰(zhàn)勝王衡。那么在山窮水盡之時,讓惜蕊殺王衡,似乎就成了最后的一條殺敵之路。
賀魯畢竟還是自私,因為惜蕊當前的情況已然是處在巨大的危險之中,賀魯卻不讓她趕緊快逃跑,還讓她想辦法繼續(xù)對王衡的生命構成威脅,這是多么難做到的事情??墒窍镆呀?jīng)習慣了繼續(xù)走下去。她習慣了用賀魯?shù)乃妓胫甘咀约呵靶械穆?,似乎不這么做,就失去做人的方向和動力。她不曾問過自己,為什么要永遠這樣被賀魯父子所利用。
她得想辦法殺掉王衡。在這之后,她還要想辦法趕緊離開。王衡可能是忙活忘了,也可能是一直處于彌留狀態(tài),自己的命尚且難以保全,所以無暇也無力顧及惜蕊為什么像失蹤了一樣。王衡并沒有很快就把惜蕊的人間蒸發(fā)提上議事日程。相反,他讓眾將軍和道士們都各自回房休息。
今日大功告成,已經(jīng)抓住思摩,本來應該好好慶祝一番,但考慮到自從來到西域,一直不停地有戰(zhàn)事,所有人都十分勞累,還是先休息一下最好。然后擇日再舉行慶功宴不遲。王衡安撫過程咬金,告訴他,回去之后,自己一定會在皇上面前替他求情?;噬峡丛谔诨实鄣拿嫔?,也不會治程咬金的罪,頂多是褫奪封號,讓其告老還鄉(xiāng)。程咬金也承認自己老了。另外,即便他不老,也不夠格當主帥。高宗還是用人不當。所以,程咬金心服口服地回去休息不提。
就這樣,無論是將領還是部隊,都陷入平靜,就像西域的夜晚一樣寧靜,仿佛是暴風雨前的晴明。
王衡獨自躺在大堂的床上休息。傷口還在隱隱作痛,呼吸還是時常困難。靜楓在大堂后面與女侍衛(wèi)一起,架起爐火,在給他煎藥。雖然得勝,但邊關簡陋的環(huán)境還是一如既往,不會有任何改觀。大堂是那么清冷,夜風森寒刺骨。王衡往身上拽了拽披著的棉袍。星辰在眨著眼睛,而王衡卻將眼默默地閉上,好像進入了夢鄉(xiāng)。
這時,一個身影悄無聲息地閃進來,腳步落地的聲音都一點聽不見,甚至像靜楓這樣的高手都沒有察覺。
其實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惜蕊。她需要做最后的努力。如果萬一成功,她還必須逃出去。如今城門緊閉,她也沒有把握直接從城樓上下去。另外,城外還有守軍駐扎,即便她下了城樓,也要面對守軍的查問。那么她需要得到通關的令箭。令箭在哪里?她知道,王衡不會讓令箭在別處,一定是在他身前身后。
果不其然。令箭就在王衡床旁邊的木凳上。簡陋的木凳,襯著大漠的風塵,在黑夜里幾乎很難看清,可是令箭惜蕊早已不知覬覦了多久,她一眼便能認出。
她要如何才能殺王衡?似乎不需要玄通寶劍了,也不需要其他上古神器或兵刃了。王衡現(xiàn)在身體不適,而且還在睡著。只要一把普通的匕首,就能劃破他的喉嚨,斬下他的頭顱,刺入他的胸膛,讓他的生命化為烏有。
惜蕊見四下無人,默默先拿出佩刀。她高高舉起佩刀,閉上眼睛,佩刀在月光的照耀下發(fā)出瘆人的寒光。
她一狠心,眼瞼閉得那么緊,可是佩刀卻悄然放下。
她再次失敗了。
她能忍受著最后的失敗嗎?那些西突厥的士官就是在她的感召,或者說慫恿和迷惑之下,決心謀反。她說阿史那兄弟會給他們土地,牛羊,美人,而且她甚至還對他們施以法術,又告知他們九頭蛇可以讓他們升上天國,與薩滿同壽。她花了多少心思,費了多少功夫,不都是為了勝利二字?
可如今,她甚至都不能對最重要的敵人下手,又何談勝利?
她將佩刀別回腰間,又拿起匕首。她把匕首緊貼著王衡的臉和脖子,蒼白陰森的臉色仿佛一個女巫。匕首就在王衡的下頦和眉目之間晃動。她以前也試過,但都放棄而不了了之,因為還不是時候,因為玄通寶劍還無法到手?,F(xiàn)在,她已經(jīng)知道玄通寶劍無論如何是降服不了。那么剩下的就只有殺了他。
然而,當她這幾日信以為真王衡死了的時候,又為什么像萬箭穿心那樣難受呢?
最后,她再次泄了氣。女巫一般變態(tài)瘋狂的面容變得無比疲憊和憔悴。她閉著眼睛,默默喘著氣,似乎難以接受這樣的事實,難以原諒一個這樣的自己。她從緊閉的雙眼中落下幾滴無奈的淚。
好吧,放棄也可以,但是她放棄殺王衡不代表這個地方就可以久留。賀魯已經(jīng)走脫,她終究是要跟著他一起回去。她從片刻的混亂中猛然清醒?,F(xiàn)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趕緊脫身。那么,她唯一的目標應該是令箭。她頓覺輕松許多。拿到令箭與拿到王衡的一條人命相比,真是云泥之別。
她將冰冷又纖細的手指觸到令箭。
她抓住了令箭。
然而,一只手卻抓住她抓著令箭的手。
她看見王衡忽然從床上坐起。
他根本沒睡著!
王衡沒有放下她手的意思。被他抓住的手,不再感受到他的親切和熱度,不再擁有往日的情分和寵愛。王衡就這樣將惜蕊的手和手中的令箭,一起拉到他的眼前。
惜蕊奮力掙脫,王衡也沒有繼續(xù)握住她的手。
她滑脫王衡的手。令箭啪的一聲掉在地上。
王衡下床,彎下腰,撿起令箭。
可是,當他站起的那一刻,惜蕊感受到他目光中浮現(xiàn)出她從未見過的樣子:他凝視她的眼神里已經(jīng)充滿憤怒的敵意。
真是可怕。王衡可怕的一面從未對惜蕊展示過。在她面前,他曾幾何時是那么溫和、那么謙恭,不像一員武將,卻如同一個儒士。
可是現(xiàn)在,他緊皺著眉頭,然后又盡量恢復冷靜,問:“你干什么?”
聲音中充滿威脅的問責。
惜蕊被嚇得倒退三步,踉蹌著,狼狽而心虛地說:“沒,我沒干什么呀?!?p> 王衡隨著惜蕊的退卻,往前走了兩三步,步步緊逼。他的面色沒有絲毫緩和下來的意思。他又接著問:“你拿這個干什么?”
惜蕊盯著王衡舉起來的手,手上是那把令箭。
她尷尬地笑笑,說:“我,我覺得好玩,拿起來看一看?!?p> 王衡說:“繼續(xù)編。”
惜蕊接著往墻的方向退去,在就要退到門外的時候,猛地回轉身,就想逃跑,卻被王衡一把拉住胳膊,一下子從背對著他的姿勢拽回來,變成正面對著他。當四目相對,兩張臉無限接近的時候,惜蕊看到王衡眼中的憤怒。
他只用了一絲氣力,就甩開了她。她被推搡的力拋到地上,被扔出一個半臥著的姿勢。
他從來沒對她動過一根手指。他那么寵她、愛她,難道都成為過眼云煙了嗎?難道都是假的嗎?
她哭了。無力地哭,羞慚地哭,因為被他欺負而哭。
可是又何止是欺負那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