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第四天,王衡接著開始安排思摩的居所,戍衛(wèi),監(jiān)視,勸慰等事宜。之后又奔波許多日,真是抽不出一點功夫。但他還是堅持每日去看望母親,問老太太的安。不覺已經(jīng)度過半月有余。
不是他不思念靜楓,而是的的確確沒有時間。云昭倒是被送去靜楓那里一回,但老太太十分不悅。王衡夾在中間左右為難,只能尊母命又把云昭抱回來。他無暇再去水云觀,徐氏每日照顧他的飲食起居,也護(hù)著云逸、云昭。他們還有些時間聊上幾句。徐氏有時會提起惜蕊,王衡只隨便應(yīng)付。他不必要告訴任何人關(guān)于假惜蕊的情況。但是他也時不時會想,假惜蕊是否如今已在賀魯身邊?賀魯又會如何待她?這些念頭在他腦子里一閃而過,雖然不經(jīng)意,但畢竟是雁過留聲,還是在他內(nèi)心深處留下一些影像,一點零散的回憶。
也許到年老之時,回憶便會構(gòu)成人生謝幕的序曲吧。
又忙碌半月有余,皇帝另行封賞大臣,為有功之臣加官進(jìn)爵。李績被從兵部尚書的職位拔擢為尚書左仆射,同中書門下三品。這相當(dāng)于出將入相,盛名遠(yuǎn)播,百官艷羨,天下敬仰。王衡亦被拔擢為驃騎大將軍,為從一品,武官最高階是也。按律,他的正室夫人也是要被封賞的??墒切焓喜坏皇鞘孔宄錾恚疫B庶族都不算,只是普通農(nóng)家的女兒。所以其實李靜楓才適合做這個正室。李靜楓的父親李孝彥是大唐的戍邊將領(lǐng),頗有戰(zhàn)功,事績歷歷,而且在防范吐谷渾的戰(zhàn)斗中還為國捐軀。如果不是徐氏賢德,換做任何其他女子,王衡都寧愿把靜楓扶正。
可是他如今不能這樣做,因為徐氏是一個好女人,是他的賢內(nèi)助。雖然他們之間談不上有什么感情,王衡對她還是充滿感激之心。沒有她,便沒有人能讓老太太稱心如意,從而幫他履行孝道。
皇帝要舉行封賞大會,家眷都可以參加。但王衡只能帶母親和徐姐去。他很想很想帶著靜楓去,因為靜楓也是這次戰(zhàn)役的有功之臣。他在心里對靜楓說:靜楓,我真的很想見你,十分思念你。你卻不愿陪在我身邊。沒有你,你知道我有多么孤獨和失落么?
他這樣想著,有家丁進(jìn)得屋內(nèi),稟告他老太太找他問話。他顧不得休息,連忙到老夫人房中問候母親。
老太太說:“兒子呀,這次皇上封賞,誥命夫人的頭銜應(yīng)該給徐氏才對?!?p> 王衡知道,他在老夫人面前不能替靜楓說話。越是這樣,老太太越覺得他忽視母命。他便說:“母親說得對。徐姐是正室,一品誥命夫人的確是準(zhǔn)備給她的。不日就要舉行封賞大會,到時候母親和徐姐一起隨我同行,母親也可以見到當(dāng)今皇上和皇后?!?p> 老太太說:“兒子,娘知道你心里總想著靜楓??墒撬⒉辉敢庠谀愀把健6宜€心狠,寧可與云昭分離也不回來。你若有時間,派人去問問她,到底還想不想回來了。長此以往這么拖下去,就不要怪我們家另有打算?!?p> 王衡說:“母親,我們有什么打算?”
老太太說:“娘聽說對有功之臣,都是要賞賜妾室女眷的。不知可有這樣的事。如果有,那便更好?!?p> 王衡說:“母親,據(jù)兒所知并無此事。家中有徐姐就夠了。兒子沒有再納妾的打算?!?p> 老太太說:“若是皇帝封賞,可就由不得你嘍。”
王衡說:“母親,靜楓一定會回來的。您容我再好好勸一勸她?!?p> 老太太見王衡對靜楓始終念念不忘,很難拆分。她在心里嘆息一回,也懶得再管。
王衡仍舊是一個人在涼亭里坐著,只不過這次不喝酒,換上茶水。他從不叫徐氏與他一起品酒品茗,似乎想不起來似的。而徐氏總是每每過來看他,他也不煩。兩個人之間的關(guān)系就是如此。其實主要還是在于徐氏的賢惠,從不討人厭。而王衡呢,其實也沒有什么必須要管束的行為,比如狎妓、賭博、酗酒等等。這些他都沒有。他與徐氏是兩個品行比較端正的人,所以在一起相處,他是君子之風(fēng),徐氏也想盡辦法幫他分憂,倒也十分和諧融洽。
他看見徐氏來了,請她坐下。徐氏便對他說:“將軍,我見你又悶悶不樂,是不是想靜楓妹妹了?惜蕊死了,我都沒見你為她傷心過,不見你提起她。可是靜楓妹妹一走,你的心都隨她走了。我以前就知道你心里真正得意之人是靜楓。惜蕊只不過是你為朋友的托付才勉為其難娶回來。這次靜楓妹妹又這么久不肯回來,我想,如果我把一品誥命夫人的頭銜讓給她,她能不能高興一點,能不能隨你回將軍府。”
王衡聽徐氏如此說,他知道沒用。靜楓和他之間的事,徐氏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靜楓是因為他之前的冷暴力而遠(yuǎn)離他。如今他和靜楓之間想達(dá)成妥協(xié),那可真十分為難。因為他能改變他婚姻的現(xiàn)狀嗎?不可能。即使他改變了現(xiàn)狀,靜楓就會接受嗎?未必。
他說:“徐姐,多謝你關(guān)心。這個頭銜還是你的。靜楓不需要一品誥命夫人的稱謂。她這次隨軍出征有戰(zhàn)功,會另行嘉獎。而且她的長兄已經(jīng)世襲了她父親李孝琰的爵位,她背后有人依靠。你不用替她擔(dān)心?!?p> 說完他自己都覺得心虛,因為靜楓是出閣的妹妹,又能依靠哥哥們什么?她須得依靠丈夫。
可是她根本不想依靠。
雖然忙,王衡還能見到李績大人。李績對他和靜楓之間的事情頗為關(guān)切。他說:“李靜楓將軍這么久都不肯跟你回府,可見你的確是把她得罪了。而你又和我說,你前些時總是在不停地問她,想沒想好跟你回去,你這叫欲速則不達(dá),你知道嗎?你越追問得急切,她就越想躲著你。我看你還是再拖她一段時間,等她自己覺得你不理她了,她就著急了,可能會急著來找你。你們有云昭,你還怕牽制不住她不成?!?p> 王衡說:“其實我也在想,是不是我逼問她太緊,反而讓她顧慮重重。茂公說得是,我給她時間,讓她再靜一靜,好好想一想。”
就這樣,王衡又拖了些時日沒有去見靜楓。
子虛與她的夫君純陽子和她娘家有了正常的來往。但是由于水云觀已經(jīng)修繕一新,而純陽子又是修道之人,子虛既然與他結(jié)為夫妻,與丈夫在一處也是必然。所以她娘家人默許她就在水云觀陪著純陽子修道。子虛自小體弱多病,沒想到嫁過人又入道門之后,竟然身體逐漸無恙,還參與了一場西域戰(zhàn)役。娘家人頗為驚訝,所以她和純陽子便不再受她娘家冷遇,可以時?;厮锛易∩弦欢螘r日。每到這時,靜楓就是一個人在水云觀。幸好有紫云道人在此,若遇到什么為難的事情,還有人能給予一些照應(yīng)。
不過子虛和純陽子亦有煩心事,就是他們婚后一直無子。所以近來他們在拜求子菩薩。水云觀變成一座三圣宮,老子、孔子和釋迦牟尼佛都供奉。靜楓在這里倒也心安心靜。她很特立獨行,不一定非要依附于丈夫王衡。但是她對云昭的牽掛卻令她十分痛苦。
這一日,她與子虛在廚房燒火做飯,子虛問:“師姐,王將軍好些時日沒過來看你。你可要盯著點,別讓他把你忘了,拋在腦后,又娶別的女人,那你和云昭就更難見面了。”
靜楓說:“云昭也是他的兒子。他若不讓云昭過來,想必也有他的難處,可能是,老太太那邊不好交代吧?!?p> 子虛說:“師姐,你對王將軍太袒護(hù)。以前有惜蕊在的時候,他總是擠兌你,欺侮你。如今惜蕊死了,也沒見她對你有多好。若是他真對你好,為何這么久也不來看看你?我覺得他就是快把你忘了?!?p> 子虛心直口快,靜楓也不怪她,對她說:“他可能是公務(wù)繁忙吧。我不需要他時常來看我。”
子虛說:“師姐,我就是怕他又有納妾的打算,那你可怎么辦?就在這水云觀里過一輩子么?”
靜楓說:“他想納妾,也是他的自由?!?p> 靜楓說罷開始陷入沉默,因為她知道,不管是皇帝賜給王衡女人,還是王衡有朝一日找到真惜蕊,該來的,早晚會來。與其在他面前看他與新人鶯鶯燕燕,卿卿我我,或者被他一朝拋棄,厭如弊履,還不如她自己將他從生命中盡量抹去。以后,他只是云昭的父親,可以不是她的丈夫。
她們正聊著,靜楓覺得頭暈,還十分惡心。這陣惡心的感覺讓她無法抑制。她趕緊跑到泔水桶前,開始嘔吐。
子虛忙跑過去問:“師姐,師姐,你怎么了?”
靜楓抬起頭,心中很慌很慌。因為她知道,她可能又懷孕了。
子虛問:“師姐,你是不是生病了?”
她說:“不是。師妹,謝謝你,我沒有生病?!?p> 子虛突然回過神來,說:“師姐,你難道......又有了?”
靜楓很肯定,也很茫然。這真的給她的人生出了一道難題。
子虛要扶她到床上休息,她不肯,仍然低著頭往爐灶里添柴。子虛看著她的身影,比之前瘦弱許多。子虛氣不過,對她說:“師姐,你的日子過得太苦了。王將軍現(xiàn)在高高在上,心里一點沒有你。我,我真是替你不值。”
說著子虛竟然哭起來。靜楓安慰她,給她擦眼淚,說:“傻妹妹,難道只有他來見我,我才值得么?我覺得我們雖然是女人,也不用以男人對我們?nèi)绾危瑏砗饬孔约褐挡恢??!?p> 子虛說:“那,那現(xiàn)在你懷著身孕,以后怎么辦?”
靜楓平靜地說:“我把孩子生下來,就在這里撫養(yǎng)?!?p> 子虛說:“什么?就在這里?那王衡是干什么的?你都不要他把你接回去照顧么?你還說我傻,你才是真的傻呀?!?p> 靜楓說:“他若來便來。他若不來,我不會回去找他。如果他已經(jīng)忘了我,我還去他面前乞憐,又有什么意思?”
子虛哭著說:“師姐,你太倔強(qiáng)要強(qiáng)了??墒沁@樣苦的是你自己呀!”
話說吳王恪被削去藩王爵位,又剝奪幾年的俸祿,他氣急敗壞,暴跳如雷,每日在府中大罵王衡,大罵程咬金,大罵所有戍邊的將領(lǐng),甚至大罵當(dāng)今皇帝和皇后,把凡是他想罵的人都罵了個遍,也仍然覺得不解氣。死了子羨,他手底下還有其他攀附權(quán)貴之人。幕僚們給他出主意,派人去打聽王衡府上最近有什么把柄,找了半天,也沒找出什么紕漏,只打聽出王衡的二夫人李靜楓不回將軍府,獨自一人在京城郊外的水云觀居住。吳王恪聽后,一陣狂笑,說:“李靜楓當(dāng)初在西域,我就看出她與王衡有矛盾。好,這次我倒要去挑逗一下這個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