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癡癡地想著,一個人影從窗子和門外面閃過,重重的腳步聲讓她的心變得縮緊。門被打開,果然是賀魯。賀魯披散的長發(fā)被一個發(fā)箍束著,比在西域時利索一些。雖然惜蕊心目中的賀魯仍然是讓她感到十分熟悉,但她知道此時的賀魯不是她可以全身心信任的人。她驚恐地睜大眼睛,問:“賀魯?”
賀魯走過來,身影在若明若暗的光線中浮現。惜蕊聽見他說:“走,我?guī)闳ヒ粋€地方?!?p> 惜蕊不知賀魯要把她帶到什么去處,可是總比待在這陰暗逼仄的地下室好上許多。所以她都沒問賀魯要領她去哪里,便隨賀魯一同出去了。
來到外面,街路的繁華景象似有似無,在惜蕊的眼前波動。周遭的聲音也變得空洞,仿佛越漂越遠。他們在鱗次櫛比的店鋪中間穿行,走到盡頭,卻發(fā)現前方是一束強光。惜蕊的眼睛被刺痛得難受,她便用雙手擋住這炫目的光線,只在指縫間看前方。賀魯說:“瑩啟,你需要邁過這束光。”
惜蕊一直以來就是被賀魯的父親,也就是她的養(yǎng)父,以及阿史那思摩,被這三個人這么指示。讓她做什么就做什么,仿佛一個傀儡,一個木偶?,F在她好像被催眠了一般,眼睛直直地,似乎是一只飛蛾,看見前面的火光,即便知道那意味著生命的終結,也仍然要被吸引去,被那神奇的魔力驅使而奔向焚燒自我的火焰。
當她邁入光線另一側的地域,可就和之前完全不同,因為古堡顯出它本來的面目。她這時才清醒過來,她想起之前當她想能拿起玄通寶劍的時候,寶劍就發(fā)出類似的刺眼光芒,讓她根本無法靠近。王衡說她動不了那劍,她偏不服氣,可是當玄通寶劍告訴她,她可以有最后一次機會刺殺王衡,她卻猶豫放棄。如今,幻象與現實,回憶與當下,交雜在一起,讓她分辨不清什么是現實,什么是她的思想。
她問:“賀魯,你要帶我去哪里?”
賀魯說:“你往前面看?!?p> 她向著賀魯手指的方向望去,那不正是賀魯與王衡在古堡中龍爭虎斗時,賀魯與她不小心掉入的密室嗎?
她跟隨賀魯進入密室,看見墻上刻著的佛陀之中,有一位菩薩的面貌與大唐的皇后武氏驚人地相似。賀魯看著她呆呆的樣子,問:“怎么,想起在大唐時的事情了?”
她回答:“沒,沒有?!?p> 賀魯說:“這些佛陀和菩薩,都是供人懺悔的。你應該跪在他們的面前懺悔過去?!?p> 惜蕊問:“我懺悔什么?”
賀魯說:“你背叛了我?!?p> 惜蕊說:“我沒有!”
賀魯說:“你跟王衡距離那么近,如果想殺他,你會沒有任何機會殺他?可是你不但放跑他,還間接幫他抓住我哥哥思摩?!?p> 惜蕊有些激動:“你怎么能如此冤枉我!如果我心里沒有你就不會回來?!?p> 賀魯大聲咆哮:“可是你回來有什么用?我們已經一步走錯滿盤皆輸了!”
惜蕊辯解道:“但是我們可以東山再起呀!”
賀魯說:“你以為王衡會放過我們?他還會再來!這里的地域,處木昆、處月、處密,突騎施,還有沙陀金山和社爾的領地,他都不會放棄,他都要收復?!?p> 惜蕊問:“那你說怎么辦?”
賀魯說:“怎么辦,難道我能投降?既然走上這條路,就無法再回頭。”
惜蕊想了想,問:“你真的沒有想過,......投降?”
賀魯突然狂笑:“我還能聚攏起十姓的十萬大軍。大唐如果再派兵,能派來多少?他們派不來很多,因為他們不是全民皆兵?!?p> 惜蕊說:“可是他們的將軍們都是得力干將?!?p> 賀魯說:“我們這邊還有大酋都搭達干,五弩失畢,還有五咄陸,十大姓......這么多人,難道不夠我周旋?”
惜蕊說:“賀魯,若大唐真的不殺思摩哥哥,我還是勸你投降。王衡很難對付。他把一切都擺在奉唐正朔,慎守封疆之后。你知不知道他喜歡李靜楓,就是吐谷渾邊境守將李孝琰的女兒??墒菫榱酸炍覀兊拇篝~,他一直在冷著那個女人。他是城府很深的人。若下次程咬金不來,他便有機會自己指揮部隊,不受他人干擾。那等于是如虎添翼。程咬金用兵比他差得不是一點半點。沒有程咬金的干涉,他用兵會很快,不會失去任何時機。而且,你還有和塢堡堡主們結下的梁子呢!”
賀魯問:“你怎么總是在不停地漲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大唐與社爾人不也有梁子嗎?”
惜蕊幾乎要哭出來:“賀魯,我是不希望看見你困獸斗。你不知道王衡很會收買人心。他會在所駐扎的地方修路,設置驛站,把所有死去的人的骸骨都埋葬,然后去問百姓的疾苦。這些你都做過嗎?你不是他的對手?!?p> 賀魯說:“所以,你才最危險。你現在已經完全被大唐的人,特別是被王衡迷惑了。你說,你會不會回他那邊告密?你能跟我告他的密,就不能再跟他告發(fā)我?你想想你怎么才能讓我放心,然后自己做個了斷吧?!?p> 惜蕊含著淚說:“我早就答應過王衡,不會在戰(zhàn)場上再出現。只要能讓你相信我,你想怎么樣都可以。我知道,有一種間諜叫做死間......”
雖然惜蕊說出這番話,但她還是不希望賀魯如此狠心。可是賀魯對她卻不在乎。他將她拉到那些佛陀的神像旁邊,讓她看著那些神像,然后說:“佛光一出現,你就會失去功力,就很難走出這大漠,更別說去通風報信?!?p> 惜蕊想掙脫,因為武功是她自己隨身帶著的本領,是她身心的一部分。她當然不想失去這防身用的本事。但賀魯容不得她反抗,她也知道反抗不了。賀魯對付她還綽綽有余。賀魯抓著她的一只手臂:“瑩啟,你看看我的內心和身體上所受到的傷痛,有多么痛苦!你卻一心想著那個王衡,不知道他對你所做的一切皆是誅心之術?,F在你也不必受死,但你須得重新經歷許多苦楚,才能體會到我的心情。”
惜蕊說:“你想如何?讓我變成一個廢物是嗎?王衡的確很誅心,但他無論如何放過了我。他沒有想讓我武功盡失。”
賀魯說:“你剛才還說我要怎樣都可以,這么一會兒就露出狐貍尾巴?你既不愿意,干嘛又裝出一心赴死之狀?這都是你跟大唐的人學會的惺惺作態(tài)吧?”
惜蕊還想掙脫,因為如今與賀魯在一起她沒有任何安全感。但是遲了些,因為令人口沸目赤的光線已經照耀整個暗室,佛陀的塑像亦變得更加詭譎,讓她膽寒發(fā)豎。
她蹲下來,就像當初在玄通寶劍之前蹲下一樣。她想變成一只烏龜,縮在殼里,因為光線太森寒刺骨,太痛不堪忍。
賀魯看看周圍,他不能在這里長留,因為那樣他也會受到影響而失去一部分功力。所以他訊速地撤退,而惜蕊卻根本動彈不得。她如同一條蛇,正在脫去之前的鱗皮,露出新的皮肉,一個普通的,沒有任何功力的女人的皮肉骨血。她在心里喊:“誰能救救我?”
但是空曠的古堡里沒有任何人幫助她。正在她就想撞墻而死的時候,發(fā)現眼前出現一個發(fā)出綠色熒光的天竺菩薩模樣的女人,盤腿坐在半空,懸于她的眼前。
她仍然匍匐著,眼神卻被那個菩薩所吸引。她想起那是綠度母,是玄通寶劍的化身。她問:“綠度母,你能救我嗎?”
綠度母反問:“你讓我如何救你?”
惜蕊說:“菩薩,我不想失去武功?!?p> 綠度母說:“這也好辦,我不會讓你失去功力,不過你如果還在賀魯身邊,你就要隱瞞你還有武功的事實,否則他不會饒過你?!?p> 惜蕊問:“綠度母,為什么我與賀魯之間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我當初做間諜時,就是跟周遭的人毫無任何實話可說,現在回到賀魯身邊,我們還是互不信任,互相提防,我真的不愿意再過這種日子。”
綠度母說:“那你可以逃脫賀魯的掌控,自己出走呀?!?p> 惜蕊茫然地回答:“我走......我能到哪里去?走了我既不是大唐的人,也不是賀魯這邊的人。而且我又在西域,夾在中間,被兩方面敵對。何況賀魯如果抓到我就更不會放過我?!?p> 綠度母說:“你可以隱姓埋名,不問世事。你不愿意這么做,就說明你還是不想離開賀魯。你是不是對他仍然放心不下?”
惜蕊說:“是,就算是我一廂情愿,我的確擔心他。他走上這條路,以后會被大唐的人圍攻。我不想看著他越陷越深。”
綠度母說:“如果他鐵了心要一條道跑到黑,不是你能勸得動的?!?p> 惜蕊說:“菩薩,求您無論如何幫幫我?!?p> 綠度母說:“若要我?guī)湍?,我只能送你一對翅膀。這對翅膀你自己照鏡子或水面的時候能看見,別人是看不見的。你若收起翅膀,你的武功就會消失,你就是個弱質女流。如果你想用武功,就展開翅膀,你的武功又會回來。但是你如果還想留在賀魯身邊的話,千萬不能讓他發(fā)現?!?p> 惜蕊謝過綠度母,一雙翅膀霎時在她的后背出現。她感覺自己后背上好像有什么東西扎了根一般。她連忙跪下來謝過綠度母。但是綠度母對她的提醒也是她自己所擔心的問題,是她需要面臨的抉擇。
是去是留?
她還是選擇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