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半個月的時間，李淳風(fēng)每日與女子相處，女子見他除了有些呆，倒也沒有其他壞心眼?？墒抢畲撅L(fēng)這個人，真的是屬于那種心不靜的道士。本來正一派的確是講究清修的，但他自從失去師妹，失魂落魄，終日見到還有些姿色的女子，就覺得像師妹李靜楓。
有一天女子在洗衣服，他在旁邊看著，竟然看傻了。女子察覺他眼神不對，便問：“李道長，你干嘛這么看著我？”
李淳風(fēng)支吾著：“哦，我沒有啊?！?p> 女子卻說：“我原以為你們修道之人都是正經(jīng)人。若你有什么想法或心思，可趁早收回去。別敗壞道門的聲譽(yù)?！?p> 李淳風(fēng)心想，這小女子倒挺厲害。他便說出實話：“女施主，你看我像個壞人嗎？我這個人不是壞人。我只是覺得你長得像我?guī)熋?。可是你到現(xiàn)在都不肯告訴我你的名字。”
女子說：“你師妹是誰，與我什么干系?！?p> 李淳風(fēng)說：“唉。說來話長。不過提起我?guī)熋茫煜抡娴氖呛芏嗳硕贾浪拇竺?。你聽沒聽說過以前有一個吐谷渾守將叫李孝琰，為國捐軀的那個老將軍。我?guī)熋镁褪撬男∨畠海铎o楓。你若是大唐的人，你該聽說過吧？”
女子一愣，便問：“李道長，你師妹如果是李靜楓，那她是不是那個輔國將軍王衡王少卿的妾室？”
李淳風(fēng)很驚訝：“是啊。你怎么知道？”
女子說：“李道長，你一定認(rèn)識王將軍吧？你能帶我去找王將軍嗎？”
李淳風(fēng)更加迷惑：“找王衡？你找他做什么？”
沒想到女子竟然給李淳風(fēng)下跪說：“李道長，如果你認(rèn)識王將軍，就拜托你帶我去找他。我，我怕阿史那賀魯會殺我。只有找到王將軍，我才能得到保護(hù)?！?p> 李淳風(fēng)忙說：“你快起來，你到底是誰？阿史那賀魯為什么要?dú)⒛悖磕阌指鹾馐鞘裁搓P(guān)系，憑什么說他能保護(hù)你？”
女子說：“道長若不答應(yīng)，我就不起來?！?p> 說完女子悲悲戚戚。李淳風(fēng)問：“你到底是誰，你講給我聽，我再想一想要不要帶你去找王衡?！?p> 女子說：“李道長，我叫惜蕊，小名寒云，以后你就叫我寒云便可。我是王將軍故友的女兒。我父親臨死前把我托付給王將軍。我在閨中之時，喜歡出去打獵，在長安郊外遇到一個女子，從一只豹子口中救下我，我便與她成為好友?？墒俏胰f萬沒想到，她是西突厥的人。她與我掉包之后，讓人把我送到阿史那賀魯?shù)膸は隆ＹR魯為羞辱我，將我嫁給草原的一個牧民。牧民待我很好，可是他命不長，在風(fēng)雪夜出去找羊群，被大雪埋了?！?p> 李淳風(fēng)驚掉下巴。原來這中間竟有這般曲折。他不敢相信，但又不得不信。因為女子不像是說謊之人。這
么說，王衡身邊的那個惜蕊一直就是個假的？王衡還為了她那么傷害師妹？假惜蕊不是已經(jīng)戰(zhàn)死了嗎？一連串的問號在李淳風(fēng)的腦子中閃現(xiàn)，可是他的第一個念頭還是不能帶這個真惜蕊去見王衡。他的邏輯是，他師妹李靜楓已經(jīng)是王衡的妾室，如今他遇到這個女子，又是與王衡有解不開的淵源，這怎么能行呢？
他開始犯傻，對女子說：“寒云，我不能帶你去找王衡。我一樣能保護(hù)你。再說阿史那賀魯一直都想統(tǒng)一西域，哪有時間搭理你。”
女子問：“你不幫我找到王將軍，還說能保護(hù)我，你，你憑什么要保護(hù)我呢？”
李淳風(fēng)說：“王衡既然能，我為何不能？”
寒云突然頓悟。李淳風(fēng)不是說她長得像自己師妹嗎？他師妹是李靜楓，而王衡是李靜楓的丈夫。
她便問：“難道李道長與王將軍之間有不愉快？”
然后又說：“道長未免太狠心，都不肯幫我一個弱女子。”
李淳風(fēng)說：“寒云，你不用擔(dān)心，我真的可以保護(hù)你。我之前曾經(jīng)駕馭過貔貅呢?！?p> 寒云說：“道長既然不愿意，我們就先在這里暫住。什么時候你想通了，還望你能幫幫我?！?p> 李淳風(fēng)卻說：“寒云，我的確跟王衡之間有不愉快，可是我也幫過他。更何況我是大唐的子民。我與王衡就是再多個人恩怨，我與阿史那賀魯也是敵人。賀魯不除，王衡不會罷手。不如我?guī)闳ベR魯?shù)睦铣玻粲幸惶焱鹾馀c賀魯交戰(zhàn)，說不定你就能在那里遇到他了?！?p> 寒云卻說：“?。磕阋獛胰ベR魯近前？我可不去。你別跟我瞎說八道。我就在這里?！?p> 其實他們兩個不知道，這個地方目前就駐扎著唐軍，而王衡就在不遠(yuǎn)處。
可惜陰差陽錯，真惜蕊竟然不能與他相認(rèn)。
李淳風(fēng)被寒云搞得夜里睡不著，他想：王衡憑什么就有那么多女人整日圍著，卻一個也不屬于我？
他頗不服氣。另外他也想，如果真惜蕊見到王衡，豈不又要給師妹李靜楓添堵么。本來之前那個假的就已經(jīng)讓師妹受夠了，如果再出現(xiàn)這么一個真惜蕊，師妹又要夾在中間一無是處。
李淳風(fēng)這時起了好心，便決意不想讓真惜蕊見到王衡。
賀魯半夜起來，拿惜蕊出氣，其實也是因為他知道螣蛇計劃已經(jīng)破產(chǎn)，便十分上頭。然后又見瑩啟在門前坐著，心事重重，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便七竅生煙，暴跳如雷。
第二天一早，他召集十大姓的首領(lǐng)，掐指一算，他還能聚攏十萬大軍。王衡此時的部隊只有區(qū)區(qū)一萬人。他覺得他還是有很大的獲勝把握，不能稱之為豪賭。待他將作戰(zhàn)事宜整肅清楚，十大姓首領(lǐng)退出去，他便命人將惜蕊叫進(jìn)來，可是惜蕊卻不愿再和他說什么。
賀魯讓她坐下，她面無表情地坐到主位旁左側(cè)的位置。賀魯面前擺放一張長桌，惜蕊前面也是如此，仿佛剛剛飲宴完畢，仆人撤下菜品和酒盞之后的景象。然而此時一點(diǎn)都不熱鬧，只有他們兩個人。
賀魯和惜蕊現(xiàn)在根本耐不住一點(diǎn)性子。他皺著眉頭大聲說：“瑩啟，你知道我為什么要打你？”
惜蕊說：“我不知道。”
賀魯說：“瑩啟，若你的心還在我身上，我可以忍。畢竟你是我和我父親兄長都同意派到王衡的身邊?？墒悄銌枂柲阕约?，自從你回來之后，心有一刻放在我這里嗎？”
惜蕊忍不住又開始與賀魯交心：“賀魯，我對你怎么樣，你為什么到現(xiàn)在都不明白？我全是為了你好。我從來沒怪過你讓我到王衡身邊做奸細(xì)。如今我還活著，我已經(jīng)很慶幸。若我心里沒有你，我不會在王衡把你綁到柱子上時舍身救你。從那一刻起我就暴露了。我自小跟你一起長大，難道還敵不過在大唐三四年的光景么？”
賀魯卻搖搖頭：“別說了，你明明就是不接受我。你心里已經(jīng)有了別人。卻還在這里嘴硬。”
惜蕊一句話也講不出，因為她此時也在問自己，是否她心里真的有別人呢？
也許人的情感會在潛移默化中逐漸發(fā)生變化。
賀魯說：“我先回帳中休息，你在這里思過。”
說完便揚(yáng)長而去。
也難怪，賀魯不殺她，已經(jīng)算是給她留余地。如果賀魯想殺她，是輕而易舉的事情。諷刺的是，當(dāng)外界風(fēng)云變幻之時，外人往往不會想到每個私人的住所里是如何的雞飛狗跳。
如果不是從小一起長大，真心相愛過，賀魯完全沒必要這么在乎一個女人。
既然如此，她跟賀魯之間的愛恨情仇便是一個很難解開的結(jié)。
這樣熬到夜晚，惜蕊出來打水，路過一個黑地昏天的帳篷背后的地方，卻撞見塔吉古麗與一個男子在一起，互相抓著對方的雙手。
惜蕊心想，這可不好，有這樣的舉動，說明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不一般。因為即便兄妹也不可能如此卿卿我我。
她平時受夠塔吉古麗的氣，本來很多次都想直接殺掉她。這回被她抓到把柄，她便毫不猶豫，毫不客氣地出現(xiàn)在塔吉古麗和她情郎的面前，將兩個人著實嚇了一跳。她說：“塔吉古麗，你們在干什么？”
塔吉古麗見是惜蕊，知道已經(jīng)解釋不清，便跪地求饒：“瑩啟，你千萬不能把我的事告訴大汗，否則我們倆就全完了?！?p> 惜蕊說：“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塔吉古麗，你本來是隸移涅的女人，然后又跟了賀魯。他們兩個一個是處木昆的首領(lǐng)，一個是西突厥沙缽羅可汗的弟弟，有什么配不上你？你倒在這里找野男人。”
塔吉古麗平時與惜蕊斗嘴斗得不可開交，但此時已經(jīng)沒有任何氣焰。她只眼淚汪汪地說：“瑩啟，我本來與我小哥哥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一對，不想被隸移涅搶了去，每日以淚洗面。隸移涅也不把我當(dāng)成他的正室夫人看待，隨便就將我送與賀魯。我小哥哥雖然是普通的牧民，可是他至今都沒討老婆，對我一心一意。隸移涅是酒色之徒，賀魯脾氣暴躁古怪，我怎么會真心喜歡他們。求你不要揭發(fā)我們，我甘愿為你做牛做馬?！?p> 惜蕊聽見塔吉古麗這么一說，倒生出許多的憐憫之心。沒想到平時飛揚(yáng)跋扈的塔吉古麗原來也有如此傷心的往事。她便說：“塔吉古麗，你太不小心了，在賀魯眼皮底下就與你的情郎幽會，如果被賀魯發(fā)現(xiàn)，你就是害了你的情郎哥哥你知道嗎？賀魯會殺了你和他！”
塔吉古麗說：“那我們能怎么辦？難道能私奔？我們到哪里去？根本逃不出賀魯?shù)氖终菩?。而且我小哥哥還有老母，我們也不可能拋下他老母親自己遠(yuǎn)走天涯。他在這邊還有牛羊，難道就都不要了么？”
惜蕊一聽也是這么個道理。她想起王衡對她說過，一入侯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如果把賀魯?shù)难缼け扔鞒珊铋T，那么塔吉古麗的情郎哥哥就是那個蕭郎。王衡告訴她，詩中所指之侯門貴族，在聽到蕭郎和他意中人的苦衷之后，把侍妾還給了蕭郎。
可是賀魯不是詩中的侯門貴胄，他絕不會放過塔吉古麗和她的野男人。惜蕊清楚，賀魯留著她瑩啟，是因為賀魯本來就是個喜歡較勁兒的人。但是塔吉古麗又有什么能讓他始終較勁的地方呢？那結(jié)局只有一片血光之災(zāi)。
想到這里，惜蕊說：“我可以幫你隱瞞，可是你們不能再這樣下去，要避一避風(fēng)頭，以后再打算到底怎么辦?！?p> 塔吉古麗千恩萬謝，對惜蕊說：“瑩啟，我平時總和你打架，但是我知道其實你的心地非常善良。而且你對賀魯也夠好的了，總是在對他說有利于他的話。他聽與不聽是他的事，但是該做的你都做了?！?p> 惜蕊說：“提這些干嘛呢?！?p> 塔吉古麗說：“不，瑩啟，我欠你一個人情，我必須報答你，否則我心不安。我跟你說，那個王衡已經(jīng)攻破了處木昆，可能很快就要打到咱們這邊來了。萬一賀魯失利，你也快想一個脫身之計，別白白做了陪葬！賀魯不讓我告訴你，也不讓任何人告訴你，但我必須跟你說。”
惜蕊一驚：“什么？王衡打下處木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