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心狠手辣襲夢之人
過眼云煙,往事如夢。
這場浮生幻境是姜糖的主場,但故事的根本來源是每個人積壓在心里深淵的過往。或許幸福,或許凄苦,愿意或不愿意與人分享其中酸甜苦辣,都是他們難以忘懷的過去。
姜糖清醒地走在其中,看見了每個人的執(zhí)念。
第一場夢里,他看見了一個清俊的瘦弱男人,又高又瘦,像是餓了十年并且被素食動物溫柔地啃了幾口的竹篙。
姜糖稍微費了點神才將他和倒下的粗嗓男人正確地對應起來,一個那么健碩,一個那么枯瘦,簡直讓人難以相信這兩者身體中的骨架是完全一樣的。
在深山與鋪天蓋地的大雪中,他僅僅穿著一件纖薄的短衫,有風吹過,貼在身上的衣服勾勒出了嶙峋見骨的枯槁體格。
那微風冷得像是能直接吹走人所有魂魄。清瘦男人因為寒冷全身都在顫抖,骨骼像是在打架一般亂響。
然而哪怕顫顫巍巍,他雙手抱住的男孩也沒有任何蘇醒的跡象,似乎所有的衣服都在男孩身上。
他的皮膚那么蒼白,如果不是有輕微的氣息在鼻尖出現(xiàn),冒出微微的氣霧,大概不會有人覺得他還能活著。
茫茫的冰雪之中幾乎找不到路,清瘦男人帶著男孩和不多的食物艱難地前行。
終于有一天,他遇到了可以問路的人。
“請問一下,你知道哪里可以找得到藥師嗎?我弟弟不知道得了什么病,不管怎么烤火和加衣服都沒辦法感覺到溫暖,而且變得越來越虛弱。我們從深山里出來,不知道應該往哪邊走?!?p> “不知道?!苯悄换卮稹?p> 這句話并沒有讓清瘦男人放棄,他繼續(xù)搖搖欲墜地堅持前行。
接下來的幾天里,他不停斷斷續(xù)續(xù)地碰到零星的路人,不斷地重復著一樣的問題。
“不知道。”姜糖每次都是用相同的回應冷漠地回答。
他本想要親手了結粗嗓男的人生最后一段路程,但是看到了這樣的場景,突然就沒有了那種興致。
如同他就這樣在雪地里漫無目的地行走,最終也同樣是會在嚴酷的極寒天氣下死去。
所以姜糖打算就把他這樣扔在這里,給他在夢中死去的寬恕。
姜糖想要離開,他感覺接下來會是一個悲劇,他和粗嗓男人是敵對關系,他不會憐憫,但也不至于做出欣賞別人過往苦痛的惡趣味行為。
離開之前他姑且還是推算模擬了一下天道。
【你選擇離開,進入下一個夢境。接下來有重要的事情發(fā)展,你因此錯過了一些事情。】
姜糖雖然意外,還是最終停留在這里。
清瘦男人成功從雪山走了出來,他找到了一位“醫(yī)生”。
“藥師,你能救我弟弟嗎?”
面對神情懇切的男人,姜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抱有著種種目的順從了自己在幻境中應該扮演的身份。
“能。我能救你弟弟,但是你又能為我做什么?”
姜糖感覺自己徹底帶入了某個高高在上的人物,此人此時的思考內(nèi)容姜糖不得而知,只能順著將過去發(fā)生過的對話重現(xiàn)出來,但是那種情感已經(jīng)完完全全地傳達到了作為扮演者的他心中。
傲慢、輕蔑,高不可攀,草菅人命,將一切有血有肉的人都視為隨意擺布、隨時拋棄的棋子。
這種感情萌芽的時候,姜糖自己都差點嚇了一跳。
“我、我……”男人支支吾吾,對于這個問題,他其實比誰都心知肚明。
他能有什么?
連最后的錢都全部用在了買口糧的份上,甚至最后幾天他都是餓著肚子前進,老天都不知道再有多少時間,他們兄弟倆就要永遠埋葬在雪路之中。
但他還是決定要說謊,“我能付錢!我可以去賺錢!”
“我不需要錢,而且你也付不起我會開出的金額。”藥師輕輕地笑,表情和語氣都很冷。
他看得出來對方?jīng)]錢,但是不能明確撲滅對方的希望。
“可是,我能用一輩子來還債!只要你能救我弟弟,我什么都可以答應?!?p> “什么都能答應,當真?”藥師笑問,對于這個發(fā)展他很滿意。
“……能!”
“好,那你們隨我來吧?!?p> 在接下來的時間里,粗嗓男人被帶到了一個氣氛相當可疑的地方,這里的人個個兇神惡煞,臉上都是不懷好意的神情。
他被介紹并加入“小隊長”的麾下,那個人就是之前帶領整個三十五人隊的領頭者。
“藥師”朝著其中一位明顯與眾不同的人走去,所有人都拋頭露面,只有他帶著銀質假面具。
“大人,我已經(jīng)按照您分配的指標找齊了兩百人,幸不辱命!您看……我什么時候能再見見秀吉呢?”
“兩日之后有人到藥鋪接你,時間期限兩天半,超過一炷香的時間都不行,你自己把握時機。還有別人在等著排隊?!?p> “這么短時間……”藥師赧然,“您看能不能幫我們推進一步——”
他試著這樣提出請求。
感同身受的姜糖覺得渾身惡寒,剛剛還鐵血無情的陰謀家情緒價值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是你的事情,合歡宗素來你情我愿,你自己好好表現(xiàn)吧?!?p> 藥師離場了,姜糖將自己角色的帶入換到了銀面具人身上。
就算藥師還在,姜糖也不想再扮演了。
人和人的悲喜并不相通,有些人在因為生死憂患而傷神,卻有人在不惜一切代價去見某個并無深厚關系的人。
最關鍵的是,犧牲的還是其他人。
“各位,我很欣慰地看見了諸位這么多人能站出來,為了三千世界的安寧而共同努力。”
“和我們許許多多的同伴一樣,我們也將去往三千世界的某一界域,在那里扎根落地,成為默默守衛(wèi)駐扎,默默無聞而又偉大的一份子!”
“你們的付出會很多,但是建功立業(yè)的回報也將會輝煌燦爛,所以——戎馬征伐吧!”
姜糖順著面具人的角色發(fā)表演說,他不知道這個地方在哪里,也不知道這些人的身份以及面具人本身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但肯定是磐石界之外的某個地方,而這也肯定是一場非正義的三千世界大規(guī)模潛入作戰(zhàn)。能有這樣的能力的世界,肯定不是籍籍無名的。
在場的人被面具人承諾的美好愿景給徹底吸引住了,帶著向往心情為這樣“光榮的事業(yè)”喝彩,也包括其實根本不明白情況的粗嗓男人。
那個時候他的嗓音其實還不粗,臉上也沒有那么多刀疤。
群情激昂,面具人壯志凌云、大權在握的心情也同樣傳達給了姜糖,但姜糖本人卻只覺得極度寒冷。
“我弟弟會得到救治的對吧?”直到最后,男人還來問面具人。
“對的?!苯腔卮稹?p> 他不知道面具人原本是怎么回答的,但是從感覺到的情緒來看,絕對不是什么積極正面的態(tài)度。
“太好了!”粗嗓男人露出了一輩子最陽光的笑容,直挺挺地僵住了一切動作。
包括心跳。
天上突然毫無征兆地下起暴雪,越來越大,越來越厚重,將兩人一起淹沒。
粗嗓男人本來就即將死亡,這一切場景浮光掠影,其實真實的時間只有數(shù)個呼吸之間。姜糖被迫離開了第一個夢境。
姜糖服用了足夠的療傷丹,也不管有沒有用,還塞了一把補充靈力的靈丹。利用太虛回天爐的力量控制藥性的釋放位置,僅僅促進了肩頭傷口的相對愈合。如果不是初步入門補天藥引的話,絕對是做不到這種程度的“對癥下藥”。
他的雙手依舊還在微微流血,不斷蒸騰著有劇毒的血霧,同時來自真知遙想境的靈液也混在其中,在小范圍的區(qū)域內(nèi)飄散的到處都是。
這種情況下,呼吸本身就是一種致命的弱點。
姜糖進入了第二個幻境,到處都是火焰,鋪天蓋地的烈火幾乎燒上了天際,跳動的火光耀眼而灼熱,像是能燒塌一方天地。
被燒的看不出原本形狀的房屋廢墟之中,橫梁墜地,尸橫遍野,神情驚恐的女孩被周圍越燒越大的烈火給逼的無處可躲。
她周圍原本還有一切災難的縱火者幸存者,現(xiàn)在都被一個帶著白色面具的人全部殺光了。
姜糖認出來那是神情冷漠的持劍女人,現(xiàn)在年齡尚幼的她還不是那副不近人情的清冷模樣。
“你是誰!他們是誰!為什么要殺害我們?nèi)胰耍瑸槭裁匆獨⑺牢腋改赣H!”女孩很美麗,倒在遠處的男人和女人也英俊美貌,可以想像,這樣一家人站在一起該是多么令人舒心的麗人畫卷。
“我是誰不重要,反正我也不需要你報恩。他們是‘戮圣裁決者’,你看見這個紅叉了嗎?記住這個形狀,你就記住了你的仇人們是誰,仇恨會使得你變強大?!?p> 白面具人轉身要走,將這樣即將燒完的一座廢墟和孤苦一人的女孩扔在這里。他的任務已經(jīng)完成了,需要滅殺的對象已經(jīng)完成了處置。
“你能不能帶我走?我想變得和你一樣強?!迸②s緊叫住面具人。
面具人一愣。
姜糖感覺得到,他真的非常吃驚。
“你不知道你父母的事情?”面具人問,他說了一些事情,發(fā)現(xiàn)女孩完全什么都不知道。
“我真的都不知道,你能不能帶走我?我想報仇!”
“你的仇人不是都死了嗎?”
“他們肯定還有別的人對吧?”女孩眼神里隱隱有瘋狂。
面具人一愣,然后不知道是嘲笑還是覺得有趣,總之即刻離開的念頭稍微打消了。
“他們是獅——”白面具人本來打算說點什么,然后突然想到了別的事情,仔細確認了一下那些倒下的人的面貌和種族所屬,“卑微又卑鄙的人類種族?!?p> “人類種族,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就是一群主要生活在最底層陸地上的一種普通種族。他們有強烈的嫉妒情緒和破壞情緒,所以才會對你們家做出這樣的事情?!?p> 面具人瘋狂污蔑和栽贓嫁禍,姜糖心里氣得跳腳。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甚至連揭面具照鏡子看看“自己”是誰的這種事情都做不了。
因為這是幻境。
“我沒有時間照顧你,要是你愿意被轉交給和我差不多立場的人手里,那我就同意讓你成為我的‘靈感幽靈’。”面具人說。
“好!”女孩當即就答應。
面對人類,白面具人的話語和態(tài)度都讓姜糖很不舒服,那種高高在上的輕蔑心境像是在看待未開化的野蠻人。
從兩個不算太相關的幻境里,姜糖算是差不多知道了個最粗略的大概。
有個特征為帶面具的勢力在到處召集人,派往各處實施破壞行動,其中唯一的關鍵詞就是“靈感幽靈”。
當然也順便知道了“戮圣裁決”這個名字,和紅叉的圖案形狀。
“這些人都很有儀式感的嘛……可疑組織的名字也起得太刻意了,一聽就完全不對勁。比如叫個什么‘煉氣者共同救濟兄弟會’,這多有隱蔽性?!苯峭虏?。
火焰還在燒,依舊殘余的房屋梁架不斷還在進一步崩塌,火焰越燒越旺,映照天空的猩紅之光像是某種莫名的恐懼情緒不斷來襲,如潮如海地侵襲失去了一切的女孩。
姜糖在允許的范圍內(nèi)忤逆了原本的故事,面具人不走,女孩也根本沒法離開。
女孩很想當即就離開,她討厭火,也討厭這里,親人和殺害親人的敵人都死在了這里,化作了即將燒成灰燼的遺體。
她哭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流不出多少眼淚了。
年齡尚幼的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樣的絕望現(xiàn)實,只能想到逃避。
她甚至多次請求面具人帶她離開,但是面具人只是含糊其辭地答應,卻始終沒有付諸行動。
又有沉重的橫梁從天兒降,砸在地上卷起了風暴、灰燼和暴雨一般的火星?;鸸飧恿侨?,像是正在以兩人為中心逐漸收攏,準備將一切都活活燒死。
有火星點著了女孩裙擺,她慌亂地想要奔跑,然后又發(fā)現(xiàn)于事無補,因而鼓起勇氣踩滅了火苗。
“走???為什么不走??!”女孩終于忍不住問。
有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其實很有底氣,面對帶著面具的神秘大人物也絲毫無需畏懼,像是心中藏有了萬千把殺人利劍。
但那真的就只是一瞬間的時間。哪怕真實的她是蓄滿了劍氣的驚天劍修,她現(xiàn)在的心態(tài)也只是曾經(jīng)烈火中懦弱的自己。
下一刻,滔天的火光侵蝕了她的視野,燒掉了全部的勇氣信念和力量。
“還不是時候。”姜糖回答。
“那要到什么時候?既然如此,那我自己走!”
“你走的出去?那你就自己走吧?!苯且琅f沒有任何猶豫。
站在他面前的雖然是個命運多舛的孤苦女孩,但她一旦醒來,就是一個攢滿了劍氣的殺手。
她要殺姜糖的劍,從來就沒有松懈過。
姜糖會對她的凄苦童年表示嘆息,但絕不會到對自己生命不負責的程度。
兩人又開始了等,女孩在等著被帶走,而姜糖在等動手的時機。
回憶里的時間過了很久,現(xiàn)實之中卻分秒必爭。蒸騰的血氣越發(fā)濃烈,火毒通過血霧不斷沾染到女人身上,被稀釋了的毒性一點點地侵襲和累積。
姜糖始終都在試圖繞到持劍女人的身后,鋒利的寶劍就持握在她身前,直到現(xiàn)在都還一直在本能地積蓄一道道劍氣。
以持劍女人的能力,劍氣的總量已經(jīng)到了驚人的程度,再繼續(xù)下去,爆發(fā)時殺傷力將十分恐怖。
姜糖可不希望持劍女被殺氣危機驚醒的時候,自己就正好站在正前方絕佳的攻擊區(qū)域范圍內(nèi)。
至于直接趁著機會上去搶奪,這件事情姜糖設想過,但是被推算出來的結果給嚇到了。
所以姜糖才要走刺客背刺的路線,力求一刀下去直接斃命。
可陷入回憶里的女孩像是覺得害怕,始終都希望能將面具人放在自己視線所及之中。
所有人的幻境都是同時開始的,甚至姜糖自己都不知道能在每個人身上消耗多久的時間。
他推算過火毒積累到一定嚴重的程度之后,將會是他行動的絕佳機會。但是那個機會遲遲沒有到來。
他隱隱有些著急,哪怕天道表明一切或許能順利完成,姜糖還是覺得心中難安,擔心發(fā)生變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