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去看看外面世界的愿望終究沒能實現(xiàn)。
沙家村的土地出事了，李元在祈禱時收到了土地爺?shù)膫髟挕?p> “我就要死了，”神像一閃一滅地散發(fā)著光輝，從中傳來的聲音夾雜著淡淡的哀愁。
其實李元極少見到土地爺有情緒波動，土地爺永遠都是一副古井無波的樣子，傳來的聲音中永遠都不帶一絲喜怒哀樂，是仿佛這才是神祇應(yīng)有的樣貌。
“您是神祇，怎么會死呢，”李元驚訝道。
“我不過是天地間的一個小毛神罷了，連天地尚且不敢言不滅，我又如何敢說不死呢?！?p> 土地長嘆了一口氣，訴說起了自己的過往：“我本一平凡人，不過是機緣巧合踏入了神道，被這沙家村的村民奉為了土地神。你猜我做這土地神多久了？”
“大約兩百多年了吧，”李元是從村中老者口中聽說的，不過太久了，幾乎已經(jīng)沒人能記得具體的時間。
“是兩百五十二載，”土地確定地說道，“這兩百五十二載間，我便枯坐于這神臺之上，默默看著這時光流逝。”
“在這兩百年間，我沒有踏出過沙家村，最遠便是到村口矮山上眺望村外的風(fēng)光，最大的樂趣便是聽一聽村民的祈禱?！?p> “煉精境的修士，壽元大多只比常人多了一點，不過百五十載，而我卻能茍延兩百余載，可以說已經(jīng)是賺到了?！?p> “而今，我終于要死了，不用再享受這百載的枯寂?！?p> 李元不知如何接話，或許是土地的話語過于悲傷了，亦或許是土地從來沒有和李元說過這么多話，讓李元不知所措。
李元心中是敬佩土體爺?shù)?，枯坐神臺兩百余年，庇護村民安居樂業(yè)。而今聽到土地爺真的要死了，心中難免十分傷感。
“你會怨恨我嗎？”土地問道。
“什么，”李元沒反應(yīng)過來。
“我沒能讓你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土地解釋道，“我其實從來都不在意信仰信眾的多少，在我看來，我能護住這沙家村就好了?！?p> “我知道你真的很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但如今我卻要向你說對不起了。”
“我怎么當(dāng)?shù)闷?，”李元連忙搖頭，卻不知土地為何要想自己說對不起。
“你將成為沙家村新的土地神?！?p> “這，我怎么可能做得來?！崩钤蟪砸惑@，完全沒有想到拒絕。
“你會是一個好神的?！蓖恋卣f完之后便再無聲響，神像也趨于安靜。
是夜，整個村中村民都做了一個無比清晰的夢，夢中只有一句話：“李元自即日起為沙家村土地?！?p> 眾村民雖然驚詫，但神祇的旨意總是要遵守的，只以為李元修行有成得了正果了。于是選了黃道吉日，舉行祭典，為李元雕刻了神像，將李元供上了神臺。
土地已經(jīng)消散了，之前的神像也隨風(fēng)而散，李元到最后也沒能說上一句話，便已經(jīng)被傳了神位。
土地傳給了李元沙家村土地神位的敕符，這道敕符便是神位的象征。敕符，是在成為神祇后凝聚而出，是神位的證明。
敕符是可以自行凝聚的，神道修士在得到了一方生靈的認可和香火信仰，就能慢慢凝聚敕符，只是這樣只能依靠自己，雖然更加契合神位，卻是耗時費力，很多時候信仰若是不純，還難以凝聚成功。
敕符也可以由神祇傳承給繼任者，由上一位神祇傳給繼任者，這樣的方式能讓下一任繼任者更輕易的獲得神位，敕符中也能傳承上一任神祇的修行感悟、神通法訣等等，繼任者更容易上手。但畢竟不是自己凝聚的神位，還需耗費漫長的時間打磨，才能完全適應(yīng)。
李元便是第二種了，敕符中傳遞了大量的神道修行相關(guān)感悟，以及眾多的法術(shù)法訣，讓李元一下子對神道有了比較清晰的認識。
神道修行的兩重關(guān)鍵，一便是這敕符證明神位，二便是神像寄托神魂。神道的修行便是以神像承載眾生信仰和香火，用于淬煉神魂和肉身。普通修士修天地之氣，神道修士修眾生愿力。
神道修行主要看信仰，信眾越多，修為就隨之提升。沙家村土地僅僅管轄著一村之地，地少人稀，是以兩百余年也不能突破，就算能再修百載，若無機緣，也難以突破。
如今李元敕符、神像二者皆有，已是不折不扣的沙家村土地神了。李元肉身雖未失，但卻不知如何面對眾多村民，便索性不再與村民見面，附身于神像之中修行去了。
李元每日修行，聆聽村民的祈禱，化解一些村民遇到的問題。村民性格淳樸，且李元又是眾村民看著長大的，如今李元成了神祇，眾村民只覺與有榮焉，對李元雖談不上敬畏，卻也是誠心祈禱。
初成神祇，李元心中難免有些新奇的。
但新奇之感不過持續(xù)了十載，李元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自己依舊被束縛在了沙家村中。
這十年間，李元打退過東邊惡山上來的一些妖物，也曾窺探過岳山縣的城隍與北方大河的蛇妖，但李元依舊不能隨意離開沙家村。
當(dāng)李元嘗試著走出沙家村，李元驚訝地發(fā)現(xiàn)，不再神域的范圍之內(nèi)，自己的實力便被削弱得很厲害，實力和成為神祇之前差不多了。
難怪之前土地從未離開過此地，如此實力，出去了只怕也還是難以保全自身。
李元感覺自己仿佛是被困在了這個小天地間，就連村民偶爾都還能往縣城走去，自己卻不能隨意出去。這與之前作為神侍時是一樣的，只不過每日所做之事?lián)Q了換。
李元并沒有再找一位神侍，因為李元發(fā)現(xiàn)根本用不上神侍，土地廟并不大，平日里一個凈塵咒便便能清掃整個神廟。
“或許土地爺選中我本就是想讓我繼承神位的?！崩钤獣r常這么想道。
“從土地爺當(dāng)初選中我起，我便再沒有選擇的余地了，或許土地爺最后的道歉便是此意吧?！?p> 日子雖然孤寂，好在那被李元救下的灰色狐貍還在。狐貍每日會往山中覓食，偶爾也會吃點李元的貢品，村民自是不會阻止的，村民早已知道這狐貍是現(xiàn)在的土地神的靈寵。
狐貍最喜歡的便是趴在李元神像的肩上，李元自從成了土地，竟然能聽懂這狐貍說得話了，每日狐貍總能帶著些偷聽來的閑言碎語的八卦，津津有味地講給李元聽，李元總是笑瞇瞇地默默地聽著。
其實狐貍所講的事，只要不出這個沙家村，李元都是知道的。在自己的神域中，一花一草都在自己的眼中。
可李元卻不介意狐貍來碎碎叨叨地講述，因為李元總覺得自己仿佛缺少或是忘記了什么，只有在狐貍來的時候，才能隱隱有些感覺，但卻依舊想不起來。
時間又過了五十余載，李元成為神祇已經(jīng)六十多年了，年齡可能有一百多了吧。
當(dāng)初李元稱作“阿叔、阿嬸”的村民，早已化作黃土，當(dāng)初同齡之人，也是寥寥無幾。
李元并沒有感到壽元的枯竭，但卻覺得心神疲累不堪。
李元知道，這是村中居民對自己的信仰下降了，畢竟熟識李元的人已經(jīng)去世得差不多了，現(xiàn)在的人大多只聽過李元的故事，卻對李元這個土地神感覺陌生了。
村民并非不信土地神，而是對于土地神的祈禱不再誠心，大多抱著心中自己的私心，李元便難以獲得信仰。
若是信仰繼續(xù)下降，李元失了香火信仰，遲早會心力衰竭，神魂潰散的。
或許，當(dāng)初的土地并非是壽元枯竭，而是心力衰竭，才神魂消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