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聞此言,不止司修,連韓夫人、尚云、白碩等也吃了一驚。
來不及多想,這一行人都立刻由延明殿趕到風華殿,還未到殿門,就聽見里面不斷傳出嘈雜的聲音,時而是什么瓷器玉器被撞倒摔碎的聲音、時而是女人慌亂的叫喊聲,更多的是分不清方向的多種腳步聲。
司修跑得很快,一溜煙跑進了風華殿,葛生也跟著瘋跑。
白碩年紀大了,腿腳難免不夠靈便,白楊、尚云等礙于前輩在此,也不好走到白碩前面去。
唯有韓夫人跟司修的腳步略緊些,在司修進門后不久也跟了過去。
他們進了二門,只見風華殿的所有人早已從殿內跑出殿外,繞著正殿亂跑一氣。
司蓉披頭散發(fā),正揮劍亂砍,已經(jīng)有兩個丫鬟受了傷,王玉到處躲藏著跑,尖叫聲不斷。
司修湊近,只見王玉跑得極快,一不小心絆住地上摔碎的物件跌倒了,轉眼間司蓉提劍追來,刺向王玉。
一時間沒有更好的主意,司修只能擋在了王玉面前。
劍鋒距離司修只剩一寸時,司蓉看清楚前邊站的是司修,急忙往后撤退,差點向后摔倒。
司修又快步向前去扶司蓉。
韓夫人環(huán)視滿院狼藉,不禁朝司蓉發(fā)問:“宮內重地,長公主怎能帶劍進來?”
“就算是當年父皇的寢殿,我也照樣帶劍進去,她王玉算個什么東西?”司蓉甩開司修,劍鋒抵住地面,惡狠狠看向王玉。
王玉跌坐著哭泣,雙手都被地上的瓷器碎片劃傷,血染得衣袖上都是。
司修也忍不住流下淚來,他望著司蓉,悵然敘起骨肉親情:“姐姐既然記得當日父皇千般疼愛,也該記得父皇臨終遺言,你我床前立誓……此生絕不相互背叛……”
“是我背叛你?還是你背叛我?”司蓉發(fā)瘋一樣地咆哮著,質問道:“這個賤人害死了我十月懷胎、九死一生才保住的骨肉,你是孩子的親舅舅,你為何不為我們做主?”
“我……”司修淚眼模糊,咬著嘴唇搖頭:“玉兒心地善良,怎么可能對一個才剛呱呱落地的嬰兒下手?”
“她心地善良?難道我們的心都被狗吃了?”司蓉提劍,再次靠近。
司修以為司蓉又要來砍王玉,想也沒想就張開雙臂,擋在王玉前面。
誰知司蓉雙手將長劍往上一舉,卻是擱在了她自己的脖子上。
司修更嚇得顫抖著雙手前伸,大叫:“姐姐不要……”
“你今天就在我面前做個決斷,要么處死她!要么就處死我!”司蓉的聲音在風中嘯戾,披散的長發(fā)隨衣裙亂舞,劍鋒也離頸部更近了一分。
司修雙手相互揉搓著,哭了又哭。
白碩等人終于進來,遠遠看到這一幕。
白楊步伐輕而快,從背后靠近司蓉,一個手臂揮過去,擊中了司蓉后腦勺。
“姐姐……”司修忙上前去扶,司蓉就昏倒在司修懷中。
徐慕瞪著白楊,不忿地問:“你怎么又把人給打暈了?”
白楊淡淡反問:“不打暈,是當真逼官家處死皇后?還是眼睜睜看著公主自殺?”
徐慕哼了一聲,把臉轉到另一側。
司修趕緊叫跟著司蓉的丫鬟們,把司蓉扶到偏殿里去躺著,又命人宣御醫(yī)。
看著司蓉已經(jīng)被安頓,白碩又上前來勸司修:“官家也看到了,長公主為痛失愛子,能鬧到這個地步。那譙郡公,只能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呀!”
韓夫人亦道:“白司徒所言極是,官家年輕,即位時日尚短,內外局勢原本就不穩(wěn),眼下又發(fā)生了這樣的事,若要在群臣面前站得住腳,必須快刀斬亂麻。”
尚云也隨之進言:“官家當知,先皇在時最信任微臣,授以虎符,病中多次囑咐微臣,若遇大事,必得候著長公主和官家都允準,方可決斷。臣也曾問及先皇,若長公主與官家意見相左,該當如何?先皇令臣自辯是非。今日官家若不能公正處事,那就莫怪臣偏向長公主了?!?p> 司修心中早已成了一團亂麻,再聽了這些話,腦袋都要崩潰了。尤其尚云的話,使他不能不被激怒。
那尚云才剛話音落,不想司修忽然撿起剛才司蓉掉落的劍,遞給尚云:“倘若皇后有過失,朕也難辭其咎。既然尚將軍這么能干,不妨今天就把朕結果了!如何?”
尚云哪敢接劍,即刻跪下,將頭重重磕在地上:“官家恕罪,臣不敢僭越,只是臣手下的兵,原屬永昌者不足一半,余者多為陳家兵,一旦民怨沸騰,臣也未必能壓制得住啊。臣……只是想給官家提個醒?!?p> 司修看了尚云一會兒,又把劍丟在地上,背過身去:“朕累了,你們能退下嗎?”
尚云和韓夫人相視一看,都搖頭嘆氣,不得不拜退。韓璟、尚雷等也只能跟著退下。白碩、白楊等也就都告退了。
唯有徐慕還留在此處。
院中的宮婢內侍開始收拾殘局,司修才將王玉扶了起來,安慰受傷情況。
徐慕走到他們二人身邊,冷不丁說了句:“煩請皇后回屋休息,臣有話要單獨與官家說?!?p> 司修看了徐慕,又看王玉。
王玉雖然一向不滿徐慕的狂妄,可在這個情況下,也無法不離開。
于是王玉先搭著秀萍的手回避了。
司修輕聲道:“有什么話,就說吧。”
“是我叫他們一起過來勸你的。”徐慕的聲音很冷,也很不客氣。
司修點點頭,“我已經(jīng)猜到了?!?p> 徐慕冷笑著,又開始諷刺司修:“我真沒想到,你成親也不過才一年,還是個任性放肆的女子,竟恩愛到這個地步?”
司修抿去眼角殘存的淚水,低頭答道:“那無關于愛不愛,是做人的原則。玉兒脾氣雖不怎么好,但絕非邪惡之人。我和她朝夕相處,自是比你們了解。若明知一人無罪,卻為求自保,置旁人性命不顧,連我都要看輕自己了。我母親也斷不會叫我這樣?!?p> “你母親?你還記得你有母親?”徐慕的神情變得很怪,沮喪地發(fā)笑,腔調也不似平常,“你要是陷入險境,你母親和那十三軍不都得跑來為你出生入死?你只顧著維護這個女人,又何曾想他們死活?”
司修低著頭,默默無言。
“我們處于弱勢,你卻不愿避其鋒芒。你以為歷代帝王都愿意手刃無辜?可哪朝哪代沒幾個犧牲品?”徐慕說著說著,眼中有水,嘴角卻依舊含笑:“我不跟你危言聳聽,你信不信,陳濟馬上就要造反了!”
司修抬頭看了徐慕一眼,兩人相對,都有點神色慌亂。
“你若處死王玉,我們還有一點轉圜的余地,也能給十三軍秘密入京騰出一點時間。你執(zhí)意保她,那就什么都來不及了!什么都來不及,你懂嗎?”徐慕的右手背拍在左手心上,痛心疾首分析著,眼中的水也禁不住落下。
被徐慕這么一說,司修才停止的眼淚,再次開始打轉。
“大齊江山和王玉,你選哪個?”徐慕的語氣漸漸變得嚴厲,死死盯住司修。
司修無奈搖頭,淚如雨下:“我知道,你要怪我,但我只能選玉兒。也請你悄悄派人告訴我母親,江山保不住,就不要保了,不要做無謂的犧牲……每個人的命,都來之不易……”
“你……”徐慕猛地朝司修胸口捶了一下,“你以為放手皇位,你還能保得住命?”
司修只是呆呆站著,眼淚不止。
“那我呢?那我呢?”徐慕一手猛戳著自己的胸口,厲聲質問:“我和王玉,你選哪個?”
司修瞪大了眼,瞬間噎住。
“你選??!”徐慕吆喝般催促。
司修深埋著頭,幾乎不敢看徐慕:“玉兒對我是真心,我對她也是,夫妻應當患難與共,這也是我母親教我的,她最氣不過的就是我父親……”
“不用說了,我知道。”徐慕丟下這句話,轉身往外走去。
“徐大哥……徐大哥……”司修往外追了幾步,但最終又沒追幾步。
徐慕步伐鏗鏘有力,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王玉一直在門內聽著司修和徐慕的談話,雖聽得不甚清楚,也聽了個大概。
待徐慕離開,王玉便從屋里出來了,只見司修突然雙手捂住臉,蹲下放聲大哭。
“官家……”王玉蹲在了司修對面,雙手抱住了司修。
“為什么要逼我?為什么都來逼我?”司修哭訴著。
在風華殿門前,帝后相擁抱頭痛哭,秀萍、葛生等宮人看著,都深深感到是不祥之兆。
寒風凌冽,王玉扶著司修到屋內去休息。
夜半,王玉睡得迷迷糊糊,恍惚在夢中看到她的親娘滿堂嬌笑著朝她招手。
“娘……我們要去哪里?”王玉想當然就跟上了滿堂嬌,就好像她還是個六七歲的小女孩一樣,高興地蹦蹦跳跳。
后方,突然傳來王敬的聲音:“玉兒!快回來!不要去!”
王玉回頭,只見王敬拄拐,蹣跚趕來,一下子絆到了一塊大石頭,摔了下去。
“爹……”王玉驚恐地大叫一聲,一下子從夢中醒來。
正熟睡的司修也被驚醒,連忙坐起,側耳細聽,隱約感到有沉悶的號角聲傳來。
“什么聲音?”司修披上衣服,翻身下床,打開了窗戶。
王玉并沒有聽到什么特別的聲音,但也趕緊穿衣,忙忙走到司修身后,“怎么了?”
深夜冷得讓人發(fā)抖,一陣寒風從窗外襲來,司修緊緊裹住自己,好像凍得連嘴巴都快張不開了:“號角聲……是號角聲……一定是陳濟帶兵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