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宗死之前,陳濟曾疑心過孟雪的身孕。當(dāng)時成宗已經(jīng)病入膏肓,孟雪能懷孕簡直是個奇跡。
這件事本與他無關(guān),他雖詫異過,但并不關(guān)心。可是現(xiàn)在,他怎么覺得這件事好像跟他有關(guān)系了呢?
“卓謹(jǐn)?!标悵魡玖艘宦?。
卓謹(jǐn)慌慌張張跑進來,畢恭畢敬地問:“皇上有什么吩咐?”
“田太醫(yī)是不是在宮里?”
“在紫極殿呢,奴婢剛使人去了一趟,說是皇上關(guān)心公主病情,須得時時問候著?!?p> 陳濟點頭微笑,夸贊道:“你很有心。一會兒等田太醫(yī)診完了,叫他過來一趟,朕另有問題要請教他?!?p> 卓謹(jǐn)滿面堆笑,勸道:“奴婢覺著,皇上還是不要輕易宣太醫(yī)令到璇璣殿的好,萬一公主又誤會是給桃姑娘診病,像上次那樣,多不愉快……而且,奴婢聽說,這兩日公主的病又有些麻煩,太醫(yī)令一時半會也未必好抽身呢。天都這么晚了,皇上要是等他,得等到什么時候?”
陳濟覺得有理,便又改變主意:“那田太醫(yī)的女兒進宮了嗎?宣她來問問也一樣?!?p> 卓謹(jǐn)領(lǐng)旨。
不多時,田樂來到璇璣殿,由卓謹(jǐn)引到正殿,向陳濟行禮。
陳濟朝卓謹(jǐn)擺擺手:“你出去守著,別讓任何人靠近,連你也要站遠(yuǎn)些?!?p> 卓謹(jǐn)忙退出殿外,并關(guān)上了門。
聽到殿門被關(guān)上的聲音,田樂心中猛地一陣緊張。
此前她雖然也曾與陳濟單獨相處過,但都是在外面人來人往之處,而且那時候陳濟也還不是皇帝,情況完全不一樣。
陳濟顯然沒有留意田樂的神情,只想著自己的事,隨口問:“先前孟雪有孕之事,是哪位御醫(yī)診出的?你知道嗎?”
“回皇上,初次是蔣太醫(yī)所診。后來也有別的醫(yī)正去請平安脈,臣女記不清了。”田樂輕輕一拜,心里納悶著,不知陳濟如何會突然關(guān)心這件事。
“蔣太醫(yī)啊……”陳濟回憶起司蓉產(chǎn)子那日,蔣文磨磨蹭蹭的樣子,不禁搖頭,他不太相信此人的醫(yī)術(shù),也不了解此人的人品。
帶著重重疑團,陳濟又問:“憑你們的經(jīng)驗來看,成宗當(dāng)時的身體狀況……還能讓妃嬪懷孕嗎?”
田樂聽了,覺得這些問題好怪,但又不敢質(zhì)疑,只能老實作答:“啟稟皇上,成宗和司蓉公主一樣,都是肺病以致體虛,這與生育能力是兩碼事呢?!?p> 陳濟搖了搖頭,感到難以置信,“男人和女人不一樣吧?病成那樣,他都沒有力氣,在床上能中用嗎?”
問完話,陳濟沒有聽到作答之聲,他這才抬頭,將目光投向田樂,發(fā)現(xiàn)田樂臉頰緋紅、雙手在腰間相互緊握,咬著嘴唇,似是難以啟齒。
“對了……你還是個閨閣女,我不該問這些的?!标悵氖种冈谧腊干蟻砘貜梽?,頓時有些不自在。
他溫和地笑著,站起繞出書桌,走到田樂身旁,如同安慰一般:“你忘記吧?!?p> 田樂稍稍抬頭,瞥了陳濟一眼,瞥到了那眼角明媚的笑意,她想象不出來她所聽說的那些血腥場面,她也想不明白,這樣一個陽光瀟灑的人,竟會殺人如麻?
“我一直把你當(dāng)朋友,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陳濟笑容依舊,言語也很客氣。
但田樂再不敢用從前的態(tài)度跟陳濟講話,她還是規(guī)規(guī)矩矩屈膝行了個禮:“請皇上吩咐?!?p> 陳濟笑道:“孟雪現(xiàn)在隨司姚住進了百福殿,我想讓你也長住在那兒。也不會耽誤你太久,就幾個月,到孟雪的孩子降生為止。每個月,你可以拿和太醫(yī)院的醫(yī)正們一樣的俸祿,怎么樣?”
田樂有點小小的驚訝:“可是,太醫(yī)院的醫(yī)正都是男的呀……”
“但其實后宮更需要女醫(yī)。再說了,你是太醫(yī)令的女兒,可以破例?!标悵飿?,笑容可掬。
田樂又拜問:“皇上是要臣女每日為孟雪夫人診脈養(yǎng)胎嗎?”
陳濟點頭,靠近田樂,低聲叮囑:“對外,你就聲稱是我為了討好蓉兒,所以專程派你去看顧成宗的遺腹子。但實際上……我信得過你,也不瞞你,我懷疑孟雪的身孕是假,留在后宮動機不單純?!?p> 田樂蹙眉,不知怎么接受這個任務(wù),“皇上多心了吧?好幾個御醫(yī)都給孟雪夫人診過脈,哪能假得了?”
“就算她真的有孕,也未必就是成宗的。你要替我留心,孟雪有沒有可能跟別的男人來往?!标悵Σ[瞇,距離田樂更近了一點,壓低了聲音說:“順便你也盯一盯司姚,記一下她多久去看陳升一次,還有她對陳升的態(tài)度如何?”
這個「順便」的任務(wù),讓田樂更感到奇怪,她情知陳濟剛認(rèn)下了「失散多年」的大皇子,并冊封其生母司姚為淑妃,難道親娘還能對孩子不好?更何況是母憑子貴才得來的地位?
不過,田樂還是都一一應(yīng)承了:“臣女遵旨?!?p> “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你不可以告訴別人,連你爹都不能說,好嗎?”陳濟望著田樂,笑語盈盈。
田樂點了點頭。
退出正殿之后,田樂順道來偏殿看桃葉,采苓正在門外叮囑婢女們些許瑣事。
兩人相互見了禮,田樂便問:“桃姑娘這兩日怎么樣?”
“還是老樣子,吃得少,躺得多。皇上每次回來,必先到偏殿一看,可十次里頭,有九次都只能看到帳子。”采苓無奈地嘆氣,她這聲哀嘆顯然是在為陳濟惋惜。
“我去看看她?!碧飿分皇嵌Y貌地笑了一下,走入門內(nèi)。
婢女們打開屋門,田樂邁步進去,腳步很輕,走到床榻邊,她看到桃葉是閉著眼睛的、自然平躺著。
田樂坐在床邊,直接將手指搭在了桃葉的脈搏上。
桃葉睜開了眼睛。
診完脈,田樂滿臉惆悵,“你的脈細(xì)弱無力,你進食的那點東西,連你自己的身體都很難維持,更別說孩子。這樣下去,和自殺又有什么區(qū)別?”
“我沒有絕食,只是吃不下?!碧胰~說話的速度很慢,眼中無神,呆滯地面朝屋頂。
田樂勸道:“你出去走走嘛!總是躺著,肯定吃不下??!”
桃葉仍然靜靜躺著,一動不動,從她受傷后醒來,一次也不曾走出這間屋子,她不清楚屋子外面是什么樣子,也不記得自己在屋里度過了多少日子。
一切,都是糊涂而混沌的。
田樂看桃葉沒有反應(yīng),不禁有點著急,“我知道你對什么都沒有興趣,就算是為了孩子啊,你既然可以為孩子活下來,也不差為了孩子出去走幾步嘛!”
桃葉腦袋空空的,她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為了孩子才活著的,她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或許,生存只是一種本能。
也或許,生存是因為還有未了的心愿。
“這皇宮,你應(yīng)該也挺熟的吧?這里也有不少你和他一起走過的地方吧?出去找找你們的回憶也行啊……我想那也會是他希望你做的事!”田樂苦口婆心,孜孜不倦。
桃葉看了田樂一眼,那雙清純的眸子,美麗又真誠。
門外,采苓的耳朵幾乎是一直貼在屋門上的,聽到田樂這幾句勸慰的話,尤其是聽到那個「他」字,臉色煞變。
“我不能一直在這里,我還有差事。我得先回去了,你一定得多為自己和孩子想想,要好好活著啊?!碧飿氛f著話,看一眼外面天色,站了起來。
采苓忙耳朵離開屋門,閃到一旁。
“我改天再來看你?!碧飿纺曋胰~的眼睛,揮手道別。
桃葉沒有說話,也不知道說什么。
田樂打開屋門,走出屋子,隨意跟采苓笑了一下,徑直離開了璇璣殿。
夜色深沉,采苓注視著田樂的背影,一直到那個背影消失不見。
遵照陳濟的要求,田樂很快來司姚的百福殿報到。
由卓謹(jǐn)引路,并向司姚和孟雪傳達(dá)了陳濟的口諭:“皇上隆恩,特命太醫(yī)令之女田樂為醫(yī)正,即日起留在百福殿,陪侍孟雪夫人,直至胎兒降生,以保母子安康?!?p> 田樂上前,微微屈膝行禮:“給淑妃娘娘請安,給孟雪夫人請安?!?p>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恩典,司姚感到不可思議,想也沒想就把這吃驚表達(dá)了出來:“皇上……皇上居然對孟雪母子這么好?”
“有什么稀奇的?你當(dāng)他這是抬舉你呢?他都是做給你侄女看的!”孟雪淡淡笑著,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
田樂細(xì)看了孟雪的肚子,似有些微微出身,只是還不太明顯。
卓謹(jǐn)向司姚躬身一拜,笑道:“淑妃娘娘,話已傳到,奴婢告辭了?!?p> 司姚點了點頭。
卓謹(jǐn)又叮囑田樂:“有勞田醫(yī)正費心,無論以后孟雪夫人是閑居、或是出門走走,還請您同進同出,以備不時之需。切莫辜負(fù)了皇上的一番美意?!?p> 田樂亦微笑答道:“請卓總管轉(zhuǎn)告皇上,臣女定當(dāng)盡心竭力,請皇上放心?!?p> 卓謹(jǐn)含笑離開百福殿。
“同進同出……皇上還真不是一般的費心呢?!泵涎┕终Q地瞟了田樂一眼,似笑非笑。
田樂低著頭,沒有說話,她感覺得出來,這孟雪夫人不是個好伺候的主。
孟雪又笑著收回眼神,用高挑的語調(diào)對司姚說:“走吧,你今兒還沒去看你兒子呢。”
“看……看兒子?”司姚先是愣了一下,不過也很快想到她現(xiàn)在是有個兒子,忙應(yīng)聲:“也行啊。”
“那就走吧?!泵涎┬τ?,說話間已然站起。
司姚也站起來,隨即呼喚屋內(nèi)侍立的幾個丫鬟:“拿我和表姐的披風(fēng)來?!?p> 如春、如夏等侍女為司姚、孟雪披上披風(fēng),便跟在兩位主子的身后,一同走出百福殿。
田樂也只好跟在那幾個丫鬟后面,一路隨行。
有丫鬟們在中間,田樂和司姚、孟雪之間距離自然不會太近。
孟雪挽住司姚的手,低聲相告:“知道為何叫你出來么?有人怕你對孩子不親,怕不是親生的呢。”
司姚驚了一下,不自覺回頭看了田樂一眼,猛然間明白了陳濟派女醫(yī)來的意圖。
“妹妹,后面的風(fēng)景不如前面的好!你還是看前面吧!”孟雪笑著,一手將司姚的臉撥回。
一路指東扯西,行至德教殿,那是大皇子陳升的居所。
還未進門,她們便聽到門內(nèi)傳出一陣笑聲,竟是一個年輕女子的笑聲。
司姚茫然止步,有點發(fā)懵:“這是誰?。俊?p> 如春快步往前,探頭看了一眼,回身道:“啟稟娘娘,是張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