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琮把目光從赫連歡身上收回來,心里沒來由地堵得慌。
他轉(zhuǎn)過頭,看向成陽長公主,道:“姑母原來是存了這樣的心思,為何不跟我直言呢?”
成陽長公主面色緩了下來,笑道:“呵呵……這樣的事怎么好直接開口?讓琮兒誤會,倒是姑母思慮不周了?!?p> 蕭琮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有些詫異地問道:“姑母,怎么不見翊之?”
謝翊之,成陽長公主唯一的兒子,前些年外出求學(xué),也就是這幾日才回來,但好像并未完成學(xué)業(yè),此次回來大概是思家的緣故。
成陽長公主笑了笑,道:“他啊,前些日子剛剛回來,對這事并不怎么上心,我也并未告訴他?!?p> 蕭琮想起那個比他還小了兩歲的表弟,他一向?qū)δ信律跏堑?,只是一心求學(xué),滿腦子都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對這事不上心也在意料之中。
“好了好了,耽擱了這么久,還不快進來嗎?”成陽長公主輕輕地拍了拍蕭琮的肩膀,一派親和長輩的樣子。
蕭琮明白了她這樣反常的原因,便點了點頭,跟著她一同進了十里長亭。
赫連歡卻是心一沉,她沒想到成陽長公主打的是這個主意,這成陽長公主專門叫她過來,不會真打算讓她嫁給自己兒子吧?
她心跳加快,面色有些難看,但事已至此,只好跟著蕭琮先進亭子。
赫連歡進了這十里長亭,才發(fā)現(xiàn)一眾貴女貴公子來得倒是齊整,慕如純、慕正風(fēng)坐在一起,對面是柳安歌和一陌生男子,看起來應(yīng)該是柳家的旁系子弟。
再看其他人,有的在當(dāng)日宴席上見過,比如那個當(dāng)初諷刺了慕如純的女子,她悄悄問了身旁的蕭琮,才知道原來那是財務(wù)司司丞的女兒,如今父親獲罪,她總算收斂了脾性,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著。
末席依舊坐了一紫衣男子,正是蕭琮的長兄蕭燁。
不過還有兩人她完全不認識,一個是跟她年紀(jì)差不多的華服女子,聽蕭琮說,那是梁帝早逝的長兄衍王之女蕭華,被封為韶華郡主。
而她旁邊那位紫衣華服少年,看起來年長幾歲的樣子,是她的兄長,衍王之子蕭煒。
此人眉宇間有些像梁帝,同樣的紫衣,穿在蕭琮身上有些蕭索冷寂的感覺,而穿在他身上,則滿是放誕不羈的邪氣。
蕭琮走過眾人,于左邊第一席上落座,赫連歡乖巧地坐在他旁邊,洛九天則坐在了他們的對面,身邊是韶華郡主和衍世子蕭煒。
韶華郡主偷偷瞄了幾眼身邊的紅衣少年,微微低下了頭,她面容姣好神色自然,卻有些羞怯,一直低著頭,根本不敢抬頭瞧身旁的洛九天。
而洛九天好像也沒注意到她的偷瞄,只是望著手里的酒樽出神,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赫連歡端起面前的酒杯,輕輕晃了晃杯子,不動聲色地將這一眾貴女掃視了一圈。
柳安歌無疑是最為端莊穩(wěn)重的女子,且貴為政務(wù)司首相之女,身份也頗為尊貴,不過只一點,她如今已經(jīng)十九了,只比蕭琮小了一歲,這樣的年紀(jì),想來成陽長公主是不把她考慮在內(nèi)的,叫她來大概是讓她幫著瞧瞧。
再看財務(wù)司司丞的女兒,父親已被治罪,只待定了罪,其宗族子弟怕都要遷出帝都了,也不予考慮。
剩下可堪匹配的便是慕上將的女兒慕如純,那位韶華郡主和她自己。
果然,她上一刻還這么想著,下一刻便聽成陽長公主笑道:“媛兒如今應(yīng)該及笄了吧?瞧著像個大姑娘了,也是時候?qū)€好親事才是。女兒家嘛,不管怎么爭強好勝,總歸要找個好夫家,這后半輩子才算是有了倚靠,媛兒說,姨母說的可對?”
赫連歡慢慢抬頭,卻不敢與她對視,看起來像是有些怕生,很是羞怯的樣子。
成陽長公主見她不答,也沒有絲毫不悅,而是繼續(xù)對她道:“本宮那個妹妹,當(dāng)年便走了一條錯路,以至于遠嫁大周,無親無故背井離鄉(xiāng)的,本宮每每想來,都心疼得緊呢!唉……”
她說著還輕輕用衣袖拭了拭眼角。
赫連歡終于不能再不說話,只好低低回道:“勞姨母掛心了……”
成陽長公主見她答話,便又放下了衣袖,轉(zhuǎn)而綻開了笑顏,對她道:“要姨母說啊,媛兒你不如就在大梁尋個夫家好了,有你那做皇帝的舅舅,且將來不管他們誰即位,你都是他們最親的表妹,有這樣一個大靠山,在大梁總不會有人欺負了你去?!?p> 說及此,她眸光一閃,笑得更溫煦了,道:“哎呀,說起來,我家那個不成器的今年也要及冠了,我瞧著……”
赫連歡越聽越覺著不對勁,連忙打斷了成陽長公主,道:“姨母,大梁雖好,可我母親尚在大周,我怎可背母親而去?若真如姨母所說,可不成了不孝之女了?”
她這話說得有些重了,尤其是“不孝女”三個字,那可是公然指責(zé)成陽長公主陷她于不孝之地。
可成陽聞言,只是微微瞇了瞇眼,絲毫沒有放在心上,反而笑得越發(fā)和善了,她道:“是,媛兒孝順,是個好孩子,可‘男大當(dāng)婚,女大當(dāng)嫁’,縱使你嫁得遠了些,卻是回了你母親的故國,又怎么稱得上是不孝呢?”
她眸光和善至極,卻令赫連歡不寒而栗,那成陽長公主的目光中,志在必得的意味越發(fā)明顯。
赫連歡心里發(fā)慌的,竟情不自禁地抓了抓蕭琮的衣袖。
蕭琮正舉著酒杯飲酒,狀似漫不經(jīng)心,卻將她們的對話全都聽了進去,這下忽然被她扯住衣角,便毫不避諱地偏過頭看著她。
本來因為成陽的“關(guān)懷”,赫連歡就是焦點,這下赫連歡緊抓著蕭琮的衣袖,也都落入大家的眼中。
洛九天目光移過去,長眉一挑,嗤笑道:“阿媛也及笄了吧,怎的還這樣粘人?你那位蕭琮表哥可最是反感人纏著了?!?p> 經(jīng)他提醒,眾人看向蕭琮與赫連歡更加復(fù)雜起來。
是啊,都說宸王冷心冷情,又心狠手辣,當(dāng)日在宴席上就對這宇文媛百般維護,如今二人這般親密,實在讓人不得不多想。
蕭琮看著赫連歡,又瞧了一眼她抓住自己衣袖的手,笑了笑,卻沒有把她的手移開。
“阿媛是本王帶來的,她在這兒人生地不熟,若是被人欺負了去,可不就是本王的過錯?本王自然得好好護著?!?p> 他這最后一句話,是看著赫連歡說的,說得極為認真,眸色深沉得讓赫連歡看不明白,卻直接定了她的心神。
她知道,若是成陽長公主真的讓她嫁入謝家,蕭琮定然第一個不同意,即便他沒有立場去反對此事……
成陽長公主與赫連歡的對話突然被洛九天打斷,她一時也不知該從何開口,只好輕輕笑了笑,掩飾著自己的尷尬。
一時之間,十里長亭的氣氛微微凝滯,誰都不敢輕易開口。
這時,柳安歌站了出來,笑著打圓場:“長公主今個兒叫我們來,難道就只說話了嗎,這宴席的重頭戲還沒開始呢!”
經(jīng)她提醒,成陽長公主像是才反應(yīng)過來一般,笑著搖了搖頭,道:“是了是了,看來本宮真是老了,這頂要緊的事兒都能給忘了!”
說著,她對身邊的一眾仆從招了招手,仆人們便端著許許多多的托盤走了過來,恭敬地擺在了每個人的面前。
每個托盤上面都放了一只精致的茶盞,茶盞下面還壓著一張紅紙,但茶被放下,紅紙卻被抽了出來。
成陽長公主看了眾人一眼,道:“依照大梁雪令的風(fēng)俗,必要集齊‘詩酒花茶’四雅物才是,故而這第一項,便是邀諸位品茶。
這些茶皆是以梅花入雪水制成,卻又加了幾種的其他茶葉,梅香撲鼻,其味甚濃,若是能從這樣濃重的梅香之中,品出另一種茶葉來,便是了不得的品茶人了。至于各自茶盞中的另一樣茶葉是什么,答案便在各自茶盞下的紅紙上,諸位不妨一品,看看自己茶盞中的另一種茶是什么?!?p> 她說完,率先拿起了自己手邊的茶盞,先輕輕一嗅,又慢慢地飲了一口,閉上雙目,凝神細思起來。
片刻后,有些疑惑地睜開眼,再次抿了一小口,放入口中細細品嘗。
余下眾人便也品起了自己的茶,只除了蕭琮。
他只是淡淡瞧了一眼,便端起了手邊的酒杯,將里面的酒一飲而盡。
赫連歡從來沒參加過這種宴會,看著大家此刻心神都在這上面,也放下了剛才的危機感,開始一本正經(jīng)地喝起茶來。
不過她素來不喜茶,況且大梁的茶也著實沒接觸過,品了幾口卻一點頭緒沒有。
蕭琮微微側(cè)了側(cè)頭,瞧了一眼她的茶盞,淡聲道:“這茶里,放了綠茶——蘭溪清澗?!?p> 赫連歡萬分詫異:“你怎么知道?”
蕭琮淡淡回道:“看出來的?!?p> 赫連歡一時無語,人家嘗都不一定能嘗出來,他倒好,隨便抬了抬眼皮,就一眼看透。
說實在的,她有些懷疑,可她也知道,蕭琮這人不會拿這種事哄騙她,便又問道:“那你那個是什么?”
蕭琮抿了抿唇,卻沒有回答。
赫連歡將他的茶也端了過來,認真地看了看,又仔細聞了聞,好吧,她在這茶上算是栽了。
“哎,你跟我說說,這究竟是什么啊?”
蕭琮沉默片刻,終究還是開了口:“白茶——杭城玉雪。”
赫連歡自然也不知道這茶,得到了答案,便也不再問什么了。
只是她有些奇怪,蕭琮話語仍然是那副天塌下來也不關(guān)我事的淡然語氣,可他的情緒就是不對,就好像……好像不怎么想提起這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