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歡沉默了良久,第一次哭得這么放肆,她抱著他,坐在冰冷的街道石路上,黑衣掩蓋了所有的傷痛,他身上的傷口果然已經(jīng)完全裂開了。
鮮血源源不斷地在往外流淌,但全都融化在黑衣里,根本讓人看不出一點血跡。“我傷你肋骨,就是讓你好好待著,早知你如此不聽勸,我就……我就下手輕一些了……”
她的聲音帶著很重的哭腔,想緊緊抱著他,卻又怕擠著他的傷口,只能這么若即若離地抱著。
“你說你這是干什么?為何要一個人來?就算來救人也不能就你一個??!我真是……”
“好了,吵死了,我想歇一會行嗎……”他的聲音越來越低,透著難以掩飾的疲憊。
赫連歡感到從未有過的無力感,想為他止血,但卻眼瞧著那血越流越多,她的聲音都發(fā)顫了,“不對,不應(yīng)該的……不應(yīng)該傷得這么重……我明明……”
蕭琮一把握住她的手,“不是你……是我自己的問題,你別哭……”
他想抬起手給她擦擦淚,但抬手到一半又無力地掉了下去,然后換來一聲輕輕的嘆息。
赫連歡從未見過這樣的蕭琮,一時百感交集。她其實不懂他來這一遭有什么意義,也根本救不了她吧?或許正如蕭琮所說,他只是想為她,義無反顧一次。
赫連歡說不清心里是個什么滋味,看到他這般豁出去救她,心里很難過,卻又很欣慰,還有著小小的驕傲。看,蕭琮這樣冷靜自持的人,也為了她犯傻。
她將他抱緊了一些,安慰道:“蕭琮,我不說話了,你也別說話了?!?p> 赫連歡讓他的頭靠在自己肩頭,她扭過頭,看向梁帝,再沒有方才的從容鎮(zhèn)定:
“你救救他吧,算我求你了?!彼V定梁帝知道眼前這人就是蕭琮。
梁帝望向二人,思緒紛飛,他想的不是怎么去救蕭琮,而是如今的局面怎樣處置才對大梁有利。他永遠都是冷靜至極的,永遠都只會做出最恰當?shù)倪x擇。
思忖了片刻,他決定救他。但蕭琮此刻明顯是兇手的同黨,他不能正大光明地保下他,于是,梁帝對孟將軍道:“把他帶過來,治好他的傷,朕要親自審問?!?p> 孟將軍在梁帝身邊多年,自然明白他話中深意,便連忙吩咐了人上前,想要將蕭琮給扶過來,沒想到這人都昏過去了,奈何抓著赫連歡的衣服就是不撒手。
赫連歡頗為無奈,她嘆了口氣,將他的五指掰開,孟將軍連忙將人給扶了過去。
梁帝站在鑾駕前,打量了一眼昏迷的蕭琮,嘆了口氣,然后對孟將軍道:“把他扶到朕的車里吧?!?p> 孟將軍一愣,能乘坐皇帝鑾駕,除了梁帝也只有未來的儲君,其他人坐了就是大不敬之罪,就算是宸王也不行,他畢竟還只是王爺,還沒封太子。
不過梁帝都發(fā)話了,他也不敢說什么,只應(yīng)了“是”,然后把蕭琮好生安置在鑾駕上。
沒想到那人剛挨到鑾駕的坐席,就把身下的一塊貂裘給染紅了,他心下一驚,沒想到這人竟受了這么重的傷,卻還能拉滿弓弦,在那么遠的塔樓上穩(wěn)穩(wěn)地射出一箭來。
這人是誰?孟將軍心中很疑惑,但是梁帝的吩咐他也不能多問,只是將這人放下,便走出了鑾駕。
梁帝見他出來,目光看向那邊的赫連歡,他頓了頓,問道:“陛下,那此人……”事情已經(jīng)發(fā)展到這個地步,他不得不多問一句,畢竟是要一個人的命,他這一劍下去,這人可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梁帝幽幽地看向那邊已經(jīng)重新站起來的赫連歡,依然堅持方才的命令。孟將軍對此也絲毫不感到意外,這位皇帝要做的事,從來就沒有人能阻止。
他再次握緊了手中的劍,提著向她走來。赫連歡的目光重新看向這邊,但卻沒有在孟將軍身上停留,而是越過他,緊緊盯著那鑾駕里的人。
赫連歡一直不明白他鬧這么一場意義何在,直到孟將軍再次向她走來,卻在距離她五步左右的地方停住了,孟將軍的目光也不再看向她,而是忽然轉(zhuǎn)過頭去看街道另一邊的茶樓。
她有些納悶兒,這又是怎么了?她還沒回過神兒來,便忽然聽見茶樓頂上突然出現(xiàn)一群人,每個人都身穿絳紫色衣衫,服飾并非是大梁的樣式,看起來像是大周的制式。
那群人有些站在茶樓上,有些在樓頂,還有一些人已經(jīng)走出了茶樓,看起來像是要把梁帝所帶領(lǐng)的護衛(wèi)軍都給圍起來。
孟將軍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第一時間將梁帝護在中央,然后對四周的護衛(wèi)軍喊道:
“羽衛(wèi)何在?”
護衛(wèi)軍之中一隊人馬急忙跑出,每個人手上都握著長弓和箭羽,孟將軍長劍一揮,對著那些人下了命令,霎時間箭雨紛飛,皆朝著那隊紫衣人襲來。
華澤蘭面對此番變故,連忙閃身躲到了那具空棺槨之后,凌霜和凌雪護在她兩邊。
“大人……不,公主,我們現(xiàn)在要怎么辦?”
凌霜神情凝重,華澤蘭的臉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殺不了蕭琮倒也罷了,沒想到如今殺個赫連歡也這般艱難。她凝眉不語,抬頭看向那群紫衣人,忽然道:“這些人莫不是……”
凌霜見到那群人時也是一驚,話都有些說不利落了:“他們是紫玉閣的人!”
紫玉閣,其實就是個鑄造武器的鋪子,但此處制作的武器造型詭異,卻鋒利無比,傳言說大梁那位瘟神手里的武器,正是出于此閣之中,但也只是傳言,誰也不知道那武器的真正來歷。
但這個鋪子開遍四方各國,但它的主人極其神秘,各國國主都希望得到紫玉閣的武器,但至今也沒聽說過紫玉閣將兵器賣給了哪國。
而且這個武器鋪子不為人知的是,在明面上就是個做生意的,但在江湖上也做人命買賣,只要他們出手,不說萬無一失,得手的也有十之八九。
“不是說,他們只殺人嗎?怎么……怎么還救人呢?”凌霜凝眉問道,看著紫玉閣這次的動作,十分不解。
華澤蘭忽然想起一事來,她連忙拉住凌霜,問道:“你當初找人殺那個洛九天,難道也是找的他們?”
凌霜不知她怎么突然問起這個,如實答道:“是啊,為防暴露,自然不能動用我們的人,人命買賣做得最好的,就是紫玉閣了。”
華澤蘭聽罷倒是沒說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來洛九天應(yīng)該還沒死,留這么個禍患總是不太放心。
赫連歡及時閃避到路邊的樹后,她望著這些不斷躲避箭雨的人,覺得有些熟悉,這衣服這做派,她好像在哪遇著過?還有他們這種時候出現(xiàn)究竟有什么目的?
她四下打量著,紫衣人越來越多,且好像在向她這邊靠近,這是……來救她?赫連歡更懵了,她不記得自己什么時候結(jié)交了這些人。
茶樓的門忽然打開,十幾個紫衣人簇擁著一男子走出,那人戴著一張銀色面具,上面毫無紋飾,只給人一種莫名的冷意,身著銀袍,上面繡著燙金的紋飾,仿佛天邊的星辰,裝點了整副銀袍,披著銀色的帽兜,隱藏了大半個身形。
直到這時,赫連歡才終于想起來這些人在哪見過了。
她看向那個一身銀袍的男子,想起了在大周邊境遇到的那個人,大周祭司,洛九天口中,那個被稱做玉篆的人。但緊接著下一個疑問就冒出來了——大周祭司怎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這兒?
梁帝此時并不知眼前人的身份,只是擺了擺手,孟將軍喝令眾人停下。梁帝向前走了幾步,神色凝重地打量著距離幾丈開外的人。
“閣下是何人?為何阻朕?”他大致猜出這些人應(yīng)該是些江湖人士,他雖為大梁皇帝,但這些人勢力遍及諸國,他并不打算于他們?yōu)閿?,好在他們也識趣,并未多管朝廷中事。
二者便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不知今日這是怎么了?一個個的都要救赫連歡不成?
那人沉默了片刻,才開口道,“在下紫玉閣之主,見過大梁皇帝?!彼笳餍缘刈髁硕Y,然后負手而立,與梁帝坦然對望。
“紫玉閣?”梁帝重復(fù)了一下這個名字,一旁的孟將軍湊近,將那紫玉閣的事一一告知。
梁帝聞言沉了臉色,冷聲道:“紫玉閣不殺人,倒改救人了不成?爾等屢次犯我大梁國律,不知認罪伏法,反如此大張旗鼓,真當朝廷拿你們沒辦法嗎?!”
誰知對方淡定極了,解釋道:“陛下先別急,讓在下說清緣由再論?!绷旱鄄挥傻每磁ゎ^看向鑾駕內(nèi)的蕭琮,琢磨著眼前這人的意思,難不成他知道實情嗎?
梁帝正想怎么讓這人閉嘴,但沒想到聽他開口道:“是這樣的,殺了黎國使團之事,乃是紫玉閣所為,與他人無關(guān),我來此只是不想讓無辜者平白送了性命?!?p> 赫連歡有點暈,華澤蘭也有點暈,梁帝更納悶了,怎么一樁案子好像人人都搶著做兇手似的?這又不是什么立功的好事兒?
這件事越發(fā)糊涂了,所有人都云里霧里的。對面那人倒是一派平靜,他給了所有人一個十分合理卻讓人不敢相信的答案。
他忽然將目光轉(zhuǎn)向那具棺槨,看了一眼那邊的華澤蘭,然后重新收回了目光,對梁帝道:“是這樣的,之前有位姑娘,拜托我閣殺一個人,但奈何那人命大,手下人失手了……”
他說的明明是件挺遺憾的事,但卻用了十分愉悅的語氣說出來,頗有些幸災(zāi)樂禍的味道,也是讓人很不解了。
梁帝問道:“你說的事與今日之事又有何干系?”紫玉閣殺人之事他暫且不想多問,現(xiàn)在最緊要的事黎國使團的事情。
玉篆收回思緒,繼續(xù)回道:“自然是大有干系。話說那人既然沒死,這單生意便算了了,我們紫玉閣將聘子原數(shù)奉還,此事便算完了,但不曾想那姑娘不知其中規(guī)矩,竟在歸還聘子的時候,將我閣知情人殺了個一干二凈,我又怎能坐視不理?”
說到這兒,他寒徹入骨的目光投向那處的凌霜。頓時,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華澤蘭身旁的凌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