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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長安雪滿山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一半真相

月落長安雪滿山 易城春 2993 2022-08-31 20:43:00

  梁帝輕輕合上他的雙眼,神色冷然,伸出的手指的有些發(fā)顫。他把老侍官輕放下來,然后站了起來,雙手撐著案頭,他抬起頭望著正對面的人,卻只是冷冷看著,并沒有說話。

  慕上將向前走了幾步,在那個扮作蕭琮的人身邊站定,他向旁邊伸了伸手,立即有士兵遞過來一柄劍,而后又將劍柄塞到他手里。

  “都到了這一步,你還不動手嗎?”慕上將在他耳邊道。

  他握著劍柄的手直發(fā)抖,要不是被慕上將握著,那柄劍就要掉到地上。

  “這么多年的隱忍,如今終于苦盡甘來,你難道要功虧一簣嗎?!”慕上將又把聲音提高了幾度,“你想想當(dāng)初他是怎么對你的,你……忘了嗎?”

  他聽罷,忽然握緊了劍柄。整整十二年,他隱姓埋名,整個人都不敢暴露于陽光下,只能拖著人皮面具在世上茍活,若非慕上將收留,他早就死在一堆乞丐里了。

  “殿下……你可是大梁的殿下??!”慕上將的聲音一直在耳邊回響,他整個人都是陷入了深遠(yuǎn)的回憶之中。

  那年的磅礴大雨,灌滿了宮中的荷塘,朱紅色的木橋上,兩道身形幾乎一模一樣的身影,一前一后站在橋上,那是兩個小男孩,身上穿著一模一樣的黃緞錦袍。

  “哥哥——你等等我……”后面那個小男孩聲嘶力竭地喊著,但前面的小男孩卻連頭都沒有回,只是一個勁地吼著:“你滾開!不要跟著我!你滾!”

  他飛快地跑過木橋,身形漸漸淹沒在瓢潑大雨之中。突然,后面追著他的那孩子因?yàn)榕艿锰?,大雨沖刷的木橋又實(shí)在太滑了,于是直挺挺地倒在橋上,而后順著欄桿下的空隙,直接掉進(jìn)了冰冷的荷塘里。

  水花飛濺,與雨水混在一起。后面的孩子還在喊著他,但是聲音卻漸漸弱了下去。他慢慢停下了腳步,獨(dú)自一人立在朱紅木橋上。

  雨幕之中,他還能聽見在叫“哥哥”,但聲音時斷時續(xù),幾乎要消失在雨中。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大雨將他渾身的衣服都打濕了,雨水就著淚水,一起順著眼眶滑下。他只猶豫了片刻,就忽然捏緊了拳頭,掉頭跑了回去。

  等走到剛才那個地方,他被眼前的景象嚇得呆住了。那個一直跟在身后追著他的小男孩,此刻正在荷塘里艱難地掙扎,雙手不住地想要抓住身邊的荷葉,卻又一次次地落空了。

  他整個人都被嚇傻了,直到水里的孩子再次喚他。

  “哥哥……救我……”他是他的弟弟,被所有人看重和寵愛著,可他受到的卻是所有人的厭棄,人人都躲著他,就像是躲避世間最可怕的瘟疫。

  可是,他們明明都是一樣的?。∧且豢?,他突然生出一個可怕的念頭,會不會眼前這個弟弟死了,他就能被所有人愛著?

  然而,這個念頭剛剛升起,卻被水里的一聲呼喚給掐滅了。

  “哥哥……”他是他的哥哥,一母同胞的哥哥。他在水里又掙扎了幾下,最終無力地沉了下去,他的身形在雨中慢慢看不分明。

  他越來越焦急,卻不知道該怎么辦,驚慌失措間,他也跳進(jìn)了荷塘。這池子原本不深,只是因?yàn)橄铝吮┯?,才突然增高了水位?p>  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泥濘的荷塘淤泥上,水一點(diǎn)一點(diǎn)漫過他的膝蓋、大腿、小腹,但他并不在意,一點(diǎn)點(diǎn)向水里的那個身影靠近。

  終于,在水已經(jīng)到他肩頭的時候,他終于能拉住他的手了,站在荷塘里的淤泥上,想要把他拉到這個稍微高一些的地方。

  可是他的手太滑了,還沒來得及用力拉,就突然松開了,自己憑著慣性向后退了幾步,重新站回到水位較低的地方,可是水里的人,真的完全看不見了……

  “啊!快來人吶!小殿下落水了!”岸邊突然傳來宮中侍婢的驚呼,侍婢再一轉(zhuǎn)頭,才看見站在荷塘另一頭的他,頓時被嚇得話都說不全。

  “二……二殿下?!是、是二殿下推的!”他突然間不知該怎么辦,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他只是一個勁地?fù)u頭,眼淚和著雨水刷刷地往下落,但是誰都看不出來他在哭。

  他失神落魄地站在冰冷的荷塘里,來來往往的侍衛(wèi)和侍婢都忙著去救荷塘里的小殿下,直到那個小小的身影被抬出來,他的目光始終都不曾離開。

  他的心一揪,馬上就想要追過去看看,卻突然被人從荷塘里提出來,隨后就被按住了四肢,跪在地上。抬起頭,是那張永遠(yuǎn)威嚴(yán)的面容,是他的父皇。

  茫茫的大雨中,他看不清父皇臉上的表情,只能聽見他冷漠至極的聲音:“你果然是個煞星!竟連自己的親弟弟都下得去手!來人,把他關(guān)進(jìn)暗室,沒有朕的允許誰都不準(zhǔn)去看他……”

  這一句話,就徹底葬送了他的一生。他跪在雨中哭喊,聲嘶力竭地辯解,可是沒有人聽得見。

  天上的大雨模糊了他的視線,等到再次清醒過來,就只看見四四方方的暗室,這里沒有一絲光亮,他根本看不到周圍的一切。

  他窩在墻角,一動都不敢動。渾身都發(fā)冷,可是他不敢睡過去,母后說過,有些人睡過去,就永遠(yuǎn)都醒不過來了。

  他一直在等,等那個唯一可以給他帶來光亮的人。

  整整五日,他可以聽到墻外的雨水,可以聽到轟鳴的雷聲,可就是聽不到腳步聲響起。

  直到那天,暗室的門終于被打開,他被突然射入的光幾乎刺傷了眼,可他還是努力地睜著,希望看到那個偉岸的身影,他的父皇。

  “來人,把東西拿上來?!彼牭礁富蕦ι砼缘氖坦俚?。侍官捧著托盤,上面放著一條極順滑的綢緞,他不懂這是要做什么,只覺得父皇的目光涼得瘆人。

  那人高高在下地俯視著他,然后把目光移向旁邊的侍官,聲音冷然入骨:“動手吧……”

  收起塵封已久的回憶,他再次抬起頭,眼前還是那張冰冷至極的面容。手中的劍慢慢提起,直對著他的胸口。

  梁帝望著他,心中涌起萬千的思緒,他終于知道,眼前這個恨他入骨的人是誰了。不是衍世子蕭煒,也不是那個他一早就不認(rèn)了的兒子蕭燁,更不是他一直默默護(hù)著的蕭琮。

  而是另一人,他從來沒有想過一個人——蕭琰,與蕭琮一母同胞的親兄弟,雙生子,世人眼中,早在十幾年就該死去的蕭琰。

  當(dāng)年蕭琮落水的真相,梁帝確實(shí)不知,但所謂的白綾賜死背后的真相,除了他與剛剛死去的侍官,誰都不會知道……

  “陛下,二殿下暈過去了?!笔坦賹λ淼馈D莻€方才還冷絕無情的帝王,此刻嘆了口氣,他半蹲下來,把那條白綾從他脖頸處拿下來,輕輕摸了摸那道勒痕,慢慢紅了眼眶。

  “陛下,再耽擱宮門就要關(guān)了,那可就來不及送殿下出去了?!?p>  “你讓朕……再抱抱他……”梁帝將他圈進(jìn)自己懷里,他從來沒有這么抱過他。

  “朕對不起他,也對不起琮兒,朕不是個好父親……”侍官長嘆了口氣,也不禁濕了眼眶。

  “陛下,您這也是迫不得已,那柳家人心狠手辣,這兩位殿下要留在宮里,一個都活不下去??!”

  “陛下……”老侍官焦急萬分,不禁又勸。梁帝終于站了起來,把他抱在懷里,然后遞給了侍官。

  “切記,不可讓任何人察覺,將他送到婺城后,你立即回來,不可引人注目?!辨某?,是大梁蕭氏的祖籍地,那里是大梁的宗室所在,遠(yuǎn)離帝都,山水極佳,他早就在婺城安排好了人,可保蕭琰一世無憂。

  侍官抱著蕭琰走了,可他萬萬沒有想到,就在兩日后,婺城那邊的人竟然說沒接到人!他怒斥侍官,差點(diǎn)要了他的命,但最后還是冷靜了下來,這是跟了許多年的侍官,他不會有那個心思,也不會有那個膽子。

  侍官一再跟他說確確實(shí)實(shí)把人送到了地方,也遇見了接頭的人,他幾番確認(rèn)才交了人。但沒想到,還是百密一疏,讓人鉆了空子。

  這么多年,他一直暗中派人去找,可沒想到,再次相見竟是這般景象。而梁帝直到如今才明白,當(dāng)初那個假接頭人,原來是慕上將安排的,原來他早在那個時候,就已經(jīng)有了反意……

  他們各自藏著一半真相,終于還是走到了這般針鋒相對、你死我活的地步,這一生,他實(shí)在是太累了。

  鋒利的劍刃正對著他的胸膛,但只是停留在一寸開外的地方,殿中的氣氛瞬時降到了冰點(diǎn),每個人都膽戰(zhàn)心驚。

  身旁的慕上將,眼中燃燒著熊熊的火光,瞧見他竟然不動了,心中焦急更甚,他猛然發(fā)力,握住他拿劍的手,向前一推,劍刃入腹的聲音忽然響起,熾熱的鮮血流了滿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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