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家父子一定要請方沂吃頓飯。
推辭不得,錄完音后,選了附近羊肉火鍋的一家店,觥籌交錯。
按照進化論的觀點,用進廢退,熱場這件事情上,方沂幾乎是沒有培養(yǎng)該能力,返祖到原始時代,好在桌上的人總會先他說話。
“方老師……”,小馬已經(jīng)喊得出口,“你這樣的人,應該是有很多找你的單子吧。”
“不多,畢竟剛入學?!?p> “之前竟沒錄過片子?”
“有的,小學,初中,和高中的文藝活動……”方沂想起他站臺上時,每年都會定時出現(xiàn)的校慶攝影機。他回答這些話的時候,臉上的神情認真。
大小馬聞言稍愣神,對視后,露出自以為深意的笑:
“再過上一陣子,找你的人會多起來的……只要你有一點點的空間,就那么一點點的?!鄙斐鍪持负痛竽粗刚闪?。
“借你吉言?!狈揭庶c頭,嘴角拉出剛好到位的弧度,以示高興。
馬家父子果然的,看著這微笑,滿意極了。
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
其實,千里馬也罕見啊。更何況,是一匹幼年期的萬里馬。
羊肉火鍋逐漸沸騰,蒸汽繚繞,將主桌位上的方沂,遮擋住,看不分明,大馬肘了肘小馬,端來一份上好的羊肉片。
小馬揮了揮手,試圖驅散煙霧。
“得——咱上菜咯~~”
通通倒下。
這沸騰的蒸汽霎時消停了,馬家父子先看到的,一雙筷子伸進熱湯中,夾了片晶瑩的羊肉片,順著視線。
一直遞到主人的口里。
咀嚼。
馬坤這輩子,從來沒覺得羊肉片能這么好看過,像在發(fā)光。他想起曾看的動畫片,《中華小當家》。里面的菜都各放異彩,吃的人也是劇里有名有姓,有來頭的人。
他又肘了肘小馬,不料這次卻碰到對方的肘。麻筋撞著了。
真是父子連心。
大馬待緩過來,心想,這道菜自然是還不夠的。
“服務員,再來一盤?!?p> 方沂又夾了一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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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即定下意向。
錄音的時間初定三次,一次是錄個人的,另兩次隨機,要等其他配音演員來安排。
方沂接到的角色,畢竟不是主角,《三國演義》原著中,蜀國末期劇情不多,這部動畫片里,更做了刪減。馬家父子也正因為此,在這等角色上稍微有一些話語權,可以對片方推薦,片方為了省事,一般也不會駁回。
配音這件事情,雖然每每提起來響亮,實際卻不太重視。
——“好的,今天課就上到這里……方沂同學,我路過門衛(wèi)室的時候,有你一件郵政快遞等簽收?!?p> 周四,“可欺之以方”的公共課老師如是說。
09年,快遞還不是主流,派送也久,為了怕學生耽誤事情,有時老師或輔導員會提醒。
教室安靜起來。
戲劇學院的這幫人,到這時候,能力突出的,已經(jīng)開始接商演單子,或者更正規(guī)些的,某些小劇組的邀請,因為制作方分布天南海北,確認合作關系的時候,往往是寄送合同。
用什么方式呢。
郵政。
“快遞”這樣的東西,倘若是別人來拿,也無需關注,也許是家鄉(xiāng)的土特產(chǎn),倘若是他,不管認識的,還是不認識的,待順著目光看去,在這樣一個性質的學院,看到這樣的臉,大家卻總覺得:
啊,是這樣吧,肯定是那件東西吧。
我為什么還沒接到單子呢?可惡啊!
會不會形成新的逃課潮呢。
望著已經(jīng)更加稀稀拉拉的人群,在得到方沂熟悉的點頭確認后,這位老師也神色復雜的宣布。
“下課?!?p> 方沂蓋好《許三觀賣血記》,書還沒有看完,這些天晚上和課堂斷斷續(xù)續(xù)的看,然而還書的時候已經(jīng)到了。央戲的圖書館規(guī)定,借書的日子最多只能有七天。
書簽是上次碰巧掉落的他的素描頭像,到今天,仍然不知道誰所作。倘若還回去了,作者有心的話,會收回去。
他想著,又拿出來看。
畫的真的很像啊。
雖然是別人的作品,但應該取得一部分的肖像權吧,畢竟本尊在這里。
他拿出鉛筆,這次并沒有往手心,而是在肖像的背面輕輕畫上一橫。
此日教訓增一。
還書的路上,再次經(jīng)過圖書館前的松柏,雖然深秋了,空氣越加寒冷,葉子仍然堅強的掛著,不肯落地,他在這地方駐足一小會兒,才進到館內(nèi)。
書要放到還書車上,今天的柜臺邊,很少見的有人在看管。
“同學,書放到這里?!?p> “好的?!?p> 回答他的是一丸子頭的女生,跟她相背的,還有另一個長頭發(fā)的,穿著略發(fā)白的牛仔外套,正不斷的將一本本書按照機器編號分區(qū)。
很熱情啊。
這些看管的,大部分是兼職的同學,且新生居多,因為這樣的工作薪酬不高,又浪費本可以用來拍戲,實踐,或者小憩的時間。
這是一份性價比并不高的工作。
方沂進入到推理者的角色中。
——審核的同學,應該是拿來書隨意一翻,檢查損壞與否,驚訝道,“你這本書,還剩了東西的?!彼樀腊褧災脕硪豢?,語無倫次起來,“這個……這個……”
方沂搖頭,“不是我的。”
但這位同學真的就信了。她問背后的長發(fā)女生,“學姐,書多了一張書簽,不是還書這位同學的,怎么辦呢?”
她把那張素描書簽握在手上,“雖然不是這本書上的,但,丟了嗎……很可惜的?!比滩蛔Ρ缺救撕彤嬒瘢瑵u漸小聲。
長發(fā)女一刻不停的忙手里的事,沒有回頭,“什么書呢?”
“許……許三觀賣血記?!?p> 熱情的同學不斷摩挲著書籍的封面。
“嗯,放回去吧。也許是別人畫的?!?p> “可是,學姐,我知道這本書,書里面,本來也是沒有這張畫的呢。”她把取出的畫,放在手掌正中心看。這張畫,確實是和本人很像啊,一個站在窗前的,低頭看書的男生,清風吹過。松柏的枝條隱隱約約的在他背后伸出,微微顫動。
多生動啊。即便這男生本人不認識,這樣的退回去了,讓作者有心得知了,真的是一件美事嗎?
“這畫就是別人畫的,也許那個人正在找呢?!遍L發(fā)女生耐心道,聲音不快不慢的細膩,“還有,那人要是想拿回來呢?”
“可!是!”
“書是什么樣子,還回來也是什么樣子,這叫原樣奉還,我們圖書館的規(guī)定,是這樣規(guī)定的哦?!蹦侨送屏送蒲劬?。
熱情的同學,不情不愿的把書簽放還進了書頁,她剛記住了方沂放回的頁碼。于是丸子頭的女生,很少見的,忽的抬頭瞪了一眼方同學。
哼!
方沂自覺無奈,走上樓去找《三國演義》,他習慣對人物寫小傳,研究人物生平,給這樣的片子配音,不閱讀原著,是萬萬不可的。
正常人都應該做到吧。
身在一樓至二樓的交界處,鋼化玻璃映照出方沂的褲子,很像那還的書封面一樣的黑。那本他還沒看完的書,方沂不知怎的,想到先前背向他的學姐,回頭向一樓還書車的柜臺望去。
那里只剩下空蕩蕩的柜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