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子放完了，燈底下的兩個有編制的，高貴的事業(yè)單位人員；卻久久沉默，半晌，才由剪輯師吳志軍打破沉默。
他站起身，蓬松衣物的投影使得他高大些許。
“主任，你覺得怎么樣？”
黑暗中的聲音微微顫抖。
主任肖琳吸了吸鼻子，抹自己沖鋒衣上，慨嘆了一聲，道：“當然是很好的，央六頻道放的電視電影，大部分都不如我們這期片子?！彼舱酒鹕恚道锩?，于是殘留不多的鼻涕也被口袋布料擦干凈了，肖琳很自然的伸出手，“我其實覺得，院線上放的，也不一定比得上這……當然，這明明是一對偶像的料，演了農(nóng)民工，這樣的片子不會討喜。”
肌肉記憶的摸出中華，又彈開殼。
“這劇也還是有穿幫的……你想想那女的最后閉眼的樣子，像是流水線女工的樣子？還有那男的，更離譜，他拿紙花穿那破西服我還以為是某種新設計，我心說怪好看的……”
“穿幫這么多，但是，完成質(zhì)量是很高的。”
肖琳作為過來人，他下了結論。
吳志軍便很急然，“雖然不討喜，那我們要如實的放嗎？不加改動的，不打馬賽克的?！?p> 這位主任又嘆了聲，不回答。
問他的只好加重語氣，“這片子，行不行？主任，你，現(xiàn)在發(fā)個話！”
“行！”肖琳先這樣接上了。吳志軍立刻反問，“那你思量什么呢？論巧思，難道我剪的，還能比得上這導演本來拍的？”“主任，你注意時長了沒用，這片子攏共四十來分鐘，放我們節(jié)目里，假如沒主持人插話，本尊采訪的畫面也不加上，剛剛好。等片子放完了，正好接廣告?！?p> “什么廣告?。俊?p> “腦白金啊，聽說治腦子的?！?p> 吳志軍接話特別快。
肖琳感覺他意有所指，想鼓足氣，釋放一下主任的王霸之氣，讓對方嘗嘗厲害；然而，吳志軍眼睛瞪得牛一樣的大，身體隨著呼吸不斷的起伏，似乎要賽亞人進化的樣子，肖琳轉(zhuǎn)而繞皮沙發(fā)轉(zhuǎn)了一圈，喃喃道：“我是想答應你的，我真的想答應你……”
他罕見的騰的一小跳，聲音放大了，“我百分百的，我想答應你?！?p> 實際上，想成為領導的肖琳，曾經(jīng)也是科班畢業(yè)的，曾經(jīng)也想過要拍獨具巧思的片子，曾經(jīng)他也有過曾經(jīng)。
不要年輕二十歲，哪怕再往前提十年，甚至五年，他也可能直接把這片子報領導審批了。
然而，現(xiàn)在的他，是四十歲多歲的，有孩子在HD區(qū)某校初中部努力卷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是好欺負的，中年男人是少于熱血的。
肖琳就是這樣的中年男人。
他道，“你不是制片人，你不知道我們的難處，我料到這片子這樣的放，肯定比平時收視率好；但你要知道，這片子最重要的，還不是收視率?！?p> “那是什么呢？”并沒有往制片方向發(fā)展的剪輯師，狐疑的發(fā)問。
“是領導啊~”肖琳長嘆，“就是收視率再高，領導不滿意，有什么用呢？”“《焦點談話》收視率高吧，反應民情的，監(jiān)督的，剛出來每期都上新聞；現(xiàn)在呢？你看看他們做的什么節(jié)目？”
剪輯師被說的瞠目結舌。
肖琳遞給他煙，自己那根已經(jīng)生著火，開始吐霧，“吳哥，咱先出去，抽根煙，你這個事情，我再想想辦法?！?p> 關上了放映室的門。
和上次完美結合的兩根中華不一樣，這次，一根想要主動進攻，另一個卻猶猶豫豫，試圖用火機獨自生火；然而，后者終究被前者俘獲，點燃情意綿綿綿綿綿綿。
“主任，為什么領導會不滿意呢？”吳志軍微微的縮在墻角，拉緊衣服。
“忒！”主任清了清嗓子，順便吐了口痰，“《激蕩中華》之前沒有這么播過，領導不喜歡變化，就這么簡單?！?p> “變化難道不好嗎？”吳志軍問。
“變化難道就好嗎？”卻得到主任的反問。
“諾？”主任又掏出新的一根，他先前的已經(jīng)吸完了，濕潤的煙頭，投擲進垃圾箱。
是不可回收。
“好的?！?p> 剪輯師老老實實的低頭，給他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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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是向大家伙宣布，開工的時候了。”“還有，這次又招來幾個新人，初生牛犢不怕虎，還不認識你是誰，要你打個照面，鎮(zhèn)住他們?！?p> 攝影師兼助理，進來王德發(fā)獨屬小帳篷，提醒王德發(fā)同志。
王德發(fā)作為新銳導演，是在京城打拼多年，置辦了一個9平方米小帳篷，有帳篷產(chǎn)權的人。關于這個行當真實的盈利水平，他已經(jīng)超過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導演。
所以，王德發(fā)認為，自己足以成為這些新人的藝術領路人。
然而，領路人剛遇見了煩心事。
他招呼攝影師兼助理。“那個何……何……”
“導演，我叫何勝?！?p> “好的，何勝，我記住你了?！薄澳憬o他們宣布，我稍等下再過來?！?p> “導演。你要做什么呢？”
“做要緊的事情——”王吊起眉毛，不好聽的聲音拉長，“你問那么多。你要干什么呢？”
攝影師半躬身，不敢面露不滿，訕訕然退去。
王打開手機。
這是一則來自央媽12套《激蕩中華》欄目組的短信，日期是兩天前，您的節(jié)目審核已通過，預計將在11月11日（下周三）播出，如有疑問，請咨詢xx……
錢到手。
如果是平時這樣的單子，王德發(fā)會很高興的上梳頭發(fā)，細細的抹發(fā)膠，擺出業(yè)界精英的模樣。
然而，他這次是發(fā)了A，B兩個版本上去，其中，B版本才凝結了他的心血。而這短信，竟然沒有提及。
天才導演の心血作疑落選。
難道，藝術便是這樣的對人殘忍嗎……
王德發(fā)取出隨身攜帶的化妝鏡，立放在桌面，修繕自己的儀容。
他拉出兩根不屈的額前發(fā)，垂吊在锃光瓦亮的大腦門前，希冀襯來一些時尚年輕的色彩，但王德發(fā)千錘百煉的眼睛并不會欺騙他，6.5寸的帶燈化妝鏡，無保留的釋放鏡中人的霉力，并且歷久彌新。
“我果然，還是不適合這樣的不羈啊?！?p> 他想起那天來的方沂，那個即便穿上破爛西裝也上鏡的男演員。
人是有分別的。
天賦假如真的擁有，便是一開始就看得到。
王德發(fā)打開礦泉水，濕潤手指頭，將那兩捋頭發(fā)粘上去。最后盯住自己一眼，頭發(fā)規(guī)規(guī)矩矩的都貼在天靈蓋，才大邁步離開自己的獨屬帳篷，但就在這時，他的諾基亞旗艦機又響起。
他打開看。是未知的私人號碼。
“您好……嗯——是肖主任？”
“好的，嗯，好的……”
王漸漸把臉的肉堆積到四白穴，眼睛瞇起。他兩根沒有粘牢的額前發(fā)立起來?！靶ぶ魅?，我會再接再厲的。”
掛斷電話，仰天大笑出門去，王德發(fā)招呼人：
“那個，那個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