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落在長椅上,我滿目荒涼的美好,光把世界這么溫和的籠罩著,想必是對我的一種不舍,所以在落山之前,故意把時間的速度調(diào)慢了。
我和朋友坐在長椅上,身邊還有一組三口之家。
爸爸在長椅后面說夕陽真好看,說到第二句的時候媽媽跟了一句什么,內(nèi)容我忘了,總之氣氛和諧。那個小女孩和旁邊的小男孩玩了一會兒,又重新問媽媽問題,你給我起的英文名字是什么來著?凱文還是雷文?也不重要,他們之間流動著一種溫情,也或許能稱之為家庭的愛。
想必我也有過這樣的時間段,和那個小女孩一樣大的時候,天真而殘酷的時候。
在這之前,還有一組家庭路過。
有一個小女孩,比她大快十歲左右的青春期哥哥,沉默著,一句話不說,和弟弟,比她小或者差不多,在試圖打水漂。
兩個人都沒有飛出去那種蕩氣回腸的,一下接著一下的水漂,沒像視頻里那樣,讓石頭在水面上甩起泛著光的一圈水跡。
更像是只把石頭扔進水里,然后他們還是笑了,在這么美好的時刻。
那個時候他們的爸爸媽媽已經(jīng)追風箏而去,和那個小女孩,執(zhí)意不讓爸爸收起風箏,留了短短的線,飄蕩著,跑向長椅之外的陰涼小路里,樹和樹之間的剪影把路覆蓋住,溫度漸漸低了下來,父母生她和弟弟是在一兩年之內(nèi),或許還是雙胞胎。
哥哥的出聲應該是在剛結婚之時。
他們兩個像是讀書人,從農(nóng)村的水邊打著水漂長大的少年和在某個草地邊摘一朵白色小花就說好看還不敢送給任何人的少女。
在學校里,被燥熱的青春鼓動著,被狂熱的貧窮催促著,跑起來了,為了讓風箏高飛,為了此刻的溫存。
三個孩子,兩個父母,不公平的愛,快要枯竭的愛。
在夕陽之時漏出來笑臉。
我想起我的外祖父,我對他的印象是黑色棉衣,留下的照片被母親珍藏,背后夾著三年之后寫的生平簡介。
我從文字里知道了他的少年,也在河邊打水漂,游泳,然后在青春的燥熱之下隨著自己的同伴,去追逐敵人,一路向北,越走越冷,又跑回來。
后來就逐漸模糊,少年壓抑著成長,在當時晚婚,也完婚,和外祖母,一個從縣城里嫁過來的溫良女人結婚。
生了四個孩子,隔三年生一次。
他們撫養(yǎng)著生命,他有時候打架,一個人對抗一群人,有時候治病救人,有時候去田里種地,有時候長途跋涉去買了養(yǎng)了一年的牛或者馬或者騾子,買種出來的蓮菜。
到他們的子女的子女從大學畢業(yè),買了照相機,給他們拍下了單獨的照片。
我的外祖母法令紋很深,素凈也肅靜的風范,讓我想起出逃的大家才女的晚年。頭上蓋了一塊灰色的布,我的回憶里,她沒什么存在感,只是從母親嘴里聽說的多,說她為了照看我,專門搭公交車過來。告訴母親怎么照顧我是合理的。
我也被這樣照顧著度過了嬰兒時期,應該是。有記憶以后,想不起任何關于她的事情。記得我去外祖父家的時候,有一個低矮的炕,黑色無光的感覺,有一只小土狗,我和它玩。
外祖父給我五毛一毛的零錢,我沒印象,都是聽我媽說。
我記得狗,記得有人提醒我小心玩死了狗,狗果然死了。
沒見過它長大的樣子。
后來是葬禮,我記得因此遲到了上學,體檢什么的可令人恐懼的事情,還有一個夢。
黑色世界里那個低矮的前房空無一人,往后走,只記得一條踩出來的小土路通向后房,無人居住。
我記得最清楚的是那個有炕的房間,一進大門,就進小門,從來不關門,沒什么家具,就只是一個可以暖和的土炕,我還記得房梁,清晰的房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