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有一名小販看了韋若君一眼,轉(zhuǎn)身跑進(jìn)身后的巷子里,片刻后又提著褲腰帶漫不經(jīng)心地走出來。
這里是建章,不是死水一片的帝都,街上各色小販、路人熙熙攘攘至晚方休,常有那圖方便之人在陰暗僻靜處小解,即使敏銳如田鵬也不會去注意這么一個看似平常的舉動。
董全昌的隊伍遵循壽王一貫政令,非急務(wù)在鬧市之中不可擾民疾行,時間對有些人便變得綽綽有余。
“快讓開!”
沒走出多遠(yuǎn),前方突然有一輛馬車奔馳而來。
那馬車歪歪斜斜,整個車駕都快掛到駕車之馬的半邊身子上,壓得奔馬更加驚恐,而那趕馬之人除了死死抓住車轅不讓自己掉下來,已完全失去對車輛的掌控力,唯一能做的事只有大聲警告前方路人。
更糟的是,馬車一側(cè)的輪彀竟然跑著跑著逐漸從車軸上脫出,最終飛離馬車,骨碌碌滾出老遠(yuǎn),逼得路旁小販紛紛閃避。
砰地一聲,失去一只輪子的車身徹底傾斜,而那車夫也被這顛簸甩到地上,半天爬不起來。車軸劃過地面,迸出一溜火星。
明明道路寬敞,可那失控馬車就像長了眼睛一般,偏往祝絕乘坐的馬車撞過來,盡管趕馬的士兵拼命拉偏韁繩,可他們已退至路邊,避無可避。
“呀~~~喝?。 倍姶饲榫?,不進(jìn)反退,一個箭步?jīng)_上去,縱身拉住那奔馬的嚼子,使盡吃奶的力氣往另一邊拉扯。他臉上手上青筋暴露,腳硬被那奔馬在地上拖出一道深痕。
盡管董全昌竭盡所能,失控的馬車尾巴還是在祝絕的車軸上重重一撞,車身立馬傾斜,慌得幾名士兵連忙在另一邊合力推頂。
祝絕頭在車角重重一磕,幾乎被甩出車窗,他連忙伸腳抵住馬車壁,身體卻依然控制不住緩慢下滑。
“起!”幾名士兵齊聲大喝,用力一抬,馬車搖晃了幾下,終究還是落回原位。
片刻后。
“將軍威武!”
“多謝將軍!”
驚魂方定的路人們爆發(fā)出一陣歡呼恭維之聲。
董全昌倒也不拘謹(jǐn),笑容滿面地向四周拱手示意,顯然極為受用。
馬車中的祝絕長吁一口氣,他剛才瞥見后方田鵬等人趕著一輛馬車也向這邊行來,一旦掉出去立馬就會被看到。
一片融洽中,誰也沒注意到,趴在地上尚未起身的那名馬車夫,臉上有陰霾一閃而過。
“你沒事吧?”
然而當(dāng)董全昌蹲下身向車夫問候時,看到的卻是一張感激涕零的臉。
此時人群中又有一名面相和藹的胖婦人擠出來,她手里拎著一個竹提籃,仿佛是出來采買的。打量車夫一番后,婦人關(guān)切道:“小哥,從馬車上摔下來,此事可大可小。我夫君醫(yī)館就在前面,不如我讓夫君幫你檢查一番。他素來為善,檢查一下不會收你費(fèi)用的?!?p> “哎?也好啊?!倍衍嚪蚶饋恚樦鴭D人所指,果然看見側(cè)后方有一間老舊小鋪面,上面掛著平安醫(yī)館的招牌。
車夫揉著手臂尚未回答,一個憤怒的女聲響起,杏姑從田鵬那輛馬車上怒氣沖沖走過來,“你這人怎么回事?若驚嚇了世子妃,該當(dāng)何罪?世子在天之靈也不會放過你!”
車夫嚇得不敢說話,一臉誠惶誠恐,眼睛向董全昌露出求救之意。
“杏姑,我又沒事?!表f若君也裊裊娜娜走下車,聲音輕輕柔柔卻讓車?yán)锏淖=^聽得清清楚楚,“世子對我情深意重,他在天有靈,定不會讓我孤身一人,他會跟在我左右保護(hù),不讓人傷到我的?!?p> 祝絕聞言,眉頭一動,他總覺得韋若君似乎話里有話。
透過車門縫看出去,只見韋若君微微側(cè)臉,手撫著鬢邊碎發(fā),剛好擋住田鵬視線,同時似有若無地往祝絕這輛馬車看了一眼。
仿若一道閃電劃過夜空,靈光乍現(xiàn),祝絕大驚失色。
糟了,韋若君這在提醒他,真的李鴻見心愛之人在此,怎會無動于衷?!祝絕剛才一心想避開田鵬,卻犯了個致命錯誤。
所以韋若君不是無心出現(xiàn)在此,她就是故意來這里接應(yīng)祝絕的!
剛在裁縫鋪門口錯過時機(jī),尚能解釋韋若君當(dāng)時身處店內(nèi)不曾看清,而此時杏姑已叫破韋若君在此之事,再不出去就等同假冒。
祝絕連忙砰地一聲撞出馬車,摔倒在車轅上卻毫不在意,只一雙眼深情款款地注視韋若君,“君妹,我沒死,我回來了!”
“??!”韋若君還沒反應(yīng),路人們卻同聲驚呼。
建章不認(rèn)識李鴻者不多,他們一眼就認(rèn)出馬車上的人是他們的三絕世子。
韋若君十分自然地渾身一抖,仿佛不敢置信似的,緩步上前,輕輕撫摸祝絕臉龐,未語珠淚先流。片刻后,她抱住祝絕的脖頸,痛哭失聲。
祝絕也淚流滿面,倒不是他演技卓越,是韋若君那副楚楚可憐之態(tài)太過煽情,連明知是假的他都受到感染,戲自然足。
此女當(dāng)真厲害,難怪能把李鴻騙的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田鵬注視著抱頭痛哭的兩人,眼中滿是不信任,但這大街之上,眾目睽睽,他無法追問。
此時不合時宜的恐怕只有董全昌了,他瞪眼看兩人悲情半晌,吃吃問道:“世子妃,我想問問,他真是世子,不是冒充的嗎?”
“?。俊表f若君放開祝絕,以手掩口,好似十分吃驚,繼而又仔細(xì)觀察一番,“這明明一模一樣,如何能是冒充的?”
“這,王爺說最近有人冒充世子?!倍故菍嵲?。
“側(cè)妃,我有一計可測真假?!卑胩鞗]說話的杏姑突然插言。
“如何?”韋若君問。
“這……”平素嚴(yán)肅的杏姑居然紅了臉,小聲道,“側(cè)妃與世子朝夕相處,有些體己話想必只有您二位知曉?!?p> 說是小聲,其實田鵬、董全昌和周圍一眾士兵都聽了個真切。
眾人紛紛移目假裝自己沒聽到一樣,連田鵬也不例外。
韋若君聞言星眸含澀,狀似嬌羞,但思索片刻后向田鵬一干人道:“你們避開些,我與他說說話?!?p> “韋側(cè)妃,這不妥吧?!碧稆i的懷疑快從眼里溢出來。他雙手緊握成拳,若非韋若君和眾路人在此,他早就捉拿祝絕了。
“他不是被綁著嘛,還能對我不利不成,這些話,不能讓旁人聽的?!?p> 涉及閨中隱私,田鵬也不好再強(qiáng)項,只得退開,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著韋若君與祝絕互相耳語。
祝絕倒還好,韋若君卻說著說著越來越羞澀,連帶耳朵根都紅透了。
片刻后,韋若君走過來,一臉的幸福嬌羞,“我,驗證過了,正是世子?!?p> “真,真是世子?”董全昌若遭雷擊,猛一拍大腿,然后哭天抹淚地小步上前,一邊給祝絕松綁一邊叨叨,“世子,末將真的只是奉命行,唉?繩子怎么松成這樣,啊,不是,末將真的是無心之失啊?!?p> 田鵬眼中滿腔懷疑此時變成震驚,目光在韋若君與祝絕之間來回游走,仿佛心靈遭遇重?fù)簟?p> 站得較近的路人們則交頭接耳,把剛聽到的消息口口相傳,由近至遠(yuǎn),逐漸整條街都知道了世子未死的消息,一片歡騰。
祝絕卻仿佛與這慶祝格格不入,被解除綁縛后,他揉了揉胳膊上的紅痕,臉色冰冷地斜睨還在打躬作揖的董全昌。
“世子,算了吧,不知者不罪,我們先回王府,妾身有喜事告訴世子?!表f若君拉著祝絕的手,軟語勸慰。
剛才耳語之時,韋若君已把下面的布置悄悄簡略相告。
故祝絕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依然繃著臉,冷笑一聲,“小王無官職在身,自罰不得蕫將軍,我們還是見過父王或刺史大人再定奪吧。”
“世子,別理他了,我剛才被驚馬嚇到,便有些……”韋若君話音突止,顰眉蹙額,扶著肚子,仿佛不太舒服。
“君妹,你怎么了?”祝絕立馬配合上一臉焦慮。
“哎呀!世子妃您流血了,聽聞世子妃有孕在身,可是真的?若是真的,這怕是小產(chǎn)之兆?。 眲偛拍敲謰D人驚叫。
眾人低頭看去,果見韋若君裙下一灘血在緩緩洇開。
韋若君點點頭,嚶嚀一聲,虛弱地栽在祝絕懷中。
杏姑此時又拉住那名馬夫,怒斥道:“好啊,世子妃和小世子若有什么不測,就是你害的,你別想跑,跟我去見王爺。”
祝絕真的懵了。剛才韋若君只說讓他想法留下董全昌,假借她身體不適去平安醫(yī)館,但卻未提什么有孕之事。而看周圍人的反應(yīng),仿佛此事早已眾所周知。
田鵬對這個讓祝絕炸裂的消息亦未置一詞,反而十分焦急地敦促道,“世子,側(cè)妃已有三月身孕,正是危險之時,那邊既有一家醫(yī)館,還是快送側(cè)妃就醫(y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