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顧家兄妹指定有啥毛病
書房內,顧從宜正守著雀兒寫字,聞言挑起一側眉看向坐姿端正的小姑娘。
“本事不小,一天便親近了我這妹妹。”
“公子誤會了,我與小姐并無交集。”
雀兒未有異色,燭火映照,鍍上了一層朦朧。
他沒發(fā)話,雀兒筆下未停,仿佛任誰來,只要他不開口她便只聽他的吩咐就這么寫下去。
這么乖巧,著實很讓人心情愉悅。
顧從宜輕巧抽出那支筆,恩赦般:“去吧?!?p> 只雀兒知道這幾瞬的壓迫感有多強,這才敢動了動腿,直起身,還沒走兩步,燈下那人清疏柔和如朗月,淡淡出聲。
“記得早點回來。你既告訴了我你的秘密,那我也必不會辜負你的心意。”他撐著下巴好整以暇的望著她,笑瞇瞇道:“今晚不練完一篇上林賦,不許睡哦。”
“……”
雀兒本身話不多,若不主動詢問她不會輕易開口,偏生人在與不在的差別極大,這么一走,加上外頭濃重的夜色,顧從宜便覺得有些寂寥了,就仿佛……回到了剛來江南的時候。
雖生來含著一口金湯匙,但他并不嬌氣,只是在上京有母親愛護兄弟親恭,身邊狐朋狗友一大堆天天熱熱鬧鬧的。
而在這,仿佛什么都沒變,又仿佛什么都變了。
他兩指玉白,輕架著雀兒方才執(zhí)的毛筆,手背貼臉,燭火下神色有些生冷淡漠。
掃過她方才寫過的字,確實沒隱瞞他,寥寥幾行,簪花靈美。
區(qū)區(qū)丫鬟,這么一手字也敢拿出來。
視線嘲弄似的一轉,落到一旁被她一路護著送回來的茶盞上,她來去匆忙還沒來得及沒打理,顧從宜提起來晃了晃,果然聽見內里水聲潺潺。
他是多不清醒,才能毫不見外的給自己倒了一杯。
自然是冷的,顧從宜只嘗了一口便忙不迭吐了出來,臉漲紅。
“呸呸呸?!?p> 他從未喝過如此難喝的茶。
顧靜抒的院子不算大,幾步就走進了里屋,同桃將雀兒送到門口便退下了。
‘吱呀’一聲,她推開門,房間裂開一道光縫,自己的身形化作剪影映在地面上,并隨著走近,逐漸拉長。
顧靜抒慍怒的聲音從里傳來:“叫你二更來找我你為何不來?”
借著這點微弱的光往里走,雀兒開口:“我……”
“別告訴我你沒聽懂,我不信?!?p> 她哪里還有話說。
顧大小姐的閨房陳設簡單,木榻前圍了一圈紅紗,雀兒剛走近便有雙手從紗簾里伸了出來將她往榻上一帶,驚得雀兒差點叫出聲,一陣天旋地轉后,她仰跌在柔軟的錦被上,怔怔然對上顧靜抒低著頭望著自己的眼眸。
離得極近。
“……小姐?!?p> “嗯。”她似乎一點都不覺得這種姿勢有多怪異,還隱隱有些興奮:“你別說話了,把眼睛閉上睡吧,我數(shù)完了再喊醒你。”
“數(shù)什么?”
“睫毛啊?!?p> “……”
雀兒認為,似乎不能以尋常想法來看待這位小姐。
當然,還有那位公子。
什么閣書房內,顧準端上一壺熱茶,順帶整理了一下桌面,看著不知道在發(fā)什么神的主子道:“爺,不早了,這些我收起來了?”
顧從宜掃了一眼,那些都是她方才寫的,沒攔著,呷了口熱茶,唇齒留香,瞬間洗刷先前那股略帶干澀的怪味道。
終于舒服了點。
雀兒被迫半躺在顧大小姐的床榻上,氣息撲面,似乎真的在認真數(shù)著有多少根。
耳尖微微動了動,能聽到風吹牖窗微微震動的聲音,珠簾碰撞的聲音,一聽便知窗戶沒關好。
但依舊不如那細微的耳語來得清晰。
雀兒嘆了口氣,睜開了那雙沒什么波瀾的眼睛,“小姐心不在此,讓我這個時候來應當不是真為了數(shù)睫毛吧?”
語氣似乎有些無奈,可她無奈什么?
顧靜抒泄氣地撤開些距離,讓她撐著身子坐起來,低垂著腦袋悶聲道:“你一個小丫頭懂什么?!?p> “的確明白的不多。”雀兒看著她有些陰郁無力的面容,“說出來或許小姐并不會信,但我也有過和您相似的經(jīng)歷?!?p> 顧靜抒抬起頭看向她,小丫頭的聲音清潤如雪,似乎自帶撫慰人心的效果。
而這個,她白天就已經(jīng)見識過了。
“從前,我也不喜歡學這些,但打從我記事起我爹就告訴我,自古女子不說學富五車廣見洽聞也得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更何況,我家中還有一個這方面學得極好的姐姐。”
顧靜抒驚訝得眼微微放大,“你還有個姐姐?”
提起她,雀兒并沒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仿佛那個人跟她不熟般。
“我那時還小,但我姐姐已是當?shù)嘏拥浞叮l提了她都贊不絕口,連帶著對我也越發(fā)有了期待,可旁人的期待值越高,壓在我身上的包袱便越重,越是施壓,我便越是崇拜那些江湖劍客,我覺得他們很瀟灑,很自由。
“家里請來的夫子被氣走了一個又一個,我爹終于忍不了了,問我到底想干什么,我說,我想學武,想當游走天下的女俠?!?p> 她仿佛在講什么奇聞異事,顧靜抒聽得很認真。
雖是顧家唯一的小姐,但她的身份確切來說卻是處于一個極為尷尬的狀態(tài)。正經(jīng)嫡小姐不屑與她交好,徐姨娘也不愿被那些庶出的高攀了去,長此以往,她并沒有什么同性朋友。
所以盡管她知道面前這位只是個身份更為懸殊的小丫鬟時,她也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何為親近。
到這里她迫不及待問:“然后你爹就同意了?”
傳聞中刁蠻出名的顧大小姐此時卻像個天真的孩童,也是,才十三四歲,說起來正是天真爛漫的年紀。想起那段記憶,雀兒也覺得有些好笑,“我爹是個頑固的人,哪里能同意,當即就把我打了一頓又餓了我?guī)滋?,說是先讓我體會一下在江湖吃不飽穿不暖又打不過的感覺?!?p> 顧靜抒似乎覺得不可思議,連連上下打量她,“可你這么弱,你爹怎么舍得?”
“我爹也是個脾氣極好的人,自然沒下重手,也會對我身邊人偷偷拿吃食給我的行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如此這般不過是為了讓我能夠靜下心學禮罷了?!?p> “所以你便妥協(xié)了?”
若是如此,顧靜抒覺得有些無法接受。
雀兒搖搖頭,“我爹頑固,作為我爹的女兒我自然也不會輕易放棄,但學這些并不難,很多時候也只需要一個契機,日子一長,我爹遲早會對我學武的事松口?!?p> 聽到她沒有輕易妥協(xié),顧靜抒眼里的抵觸才稍稍退卻。
“聽上去你們家似乎不差,怎么會把你賣給人牙子呢?”她道出自己的疑問。
“所以——”雀兒眨了眨眼,“我是偷偷從家里逃出來的呀?!?p> “?。??”
顧靜抒大吃一驚。
雀兒緊接著又道:“然后才被人牙子帶走的?!?p> “……”
這會輪到顧靜抒沒話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