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林中會面

　　要問余羨跟頂頭上司撕破臉的勇氣是哪來的，不用問，問就是幽靈給的。

　　他讓余羨看到了自己身上的另一種可能。

　　說完那句令人驚恐的話，余羨便牽著吉賽爾頭也不回地走了。

　　走出好遠，他才發(fā)現(xiàn)不對，趕忙松開了姑娘的手。

　　他瑟瑟發(fā)抖地回頭看了看吉賽爾。

　　吉賽爾也剛剛才反應(yīng)過來。她的臉肉眼可見的紅了起來，像是熟透的蘋果，也像圣誕樹上的彩球。

　　余羨立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咳嗽了兩聲，并很沒出息地轉(zhuǎn)移了話題：“我剛才說的話是嚇唬她的，你不要擔心，我不會做傻事的。”

　　吉賽爾輕輕地“嗯”了一聲。

　　兩人沉默地走了一陣子，還是余羨打破了這種尷尬的氣氛，

　　他語氣無奈地說道：“看樣子我要失業(yè)了。也不知道紐卡斯爾還有沒有我的容身之處?！?p>　　吉賽爾瞬間急了：“不要這么想！貝恩斯面臨的麻煩比你大多了，說不定她才是要失業(yè)的那一個呢！”

　　她隱隱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余羨搖了搖頭：“說到底，這件事畢竟是我們做的。嚴格來說，還是我引起的。而且它引發(fā)的后果比我想象得嚴重的多。”

　　“你是想離開城市，去找幽靈對嗎？”

　　吉賽爾表情復雜地問道。

　　“這確實是一種可能。另一種可能是，我以后會跟著里弗斯混。”

　　余羨直直地看向了遠方的天空。他在思考，也在擔憂。

　　雖然今天的問話比他想象得更容易應(yīng)付，可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和吉賽爾仍在嫌疑最大的幾個人之中。

　　相比之下，吉賽爾的處境遠沒有他危險：他畢竟是博物館員工，邏輯也支持是他把對方帶去博物館的。

　　如果兩人都留在紐卡斯爾，那么一旦日后事發(fā)，誰也擺脫不了干系?？梢撬x開了城市，制造出一種“畏罪潛逃”的假象，那吉賽爾反倒就安全了。真要有人逼問，她也可以把責任全都推到自己頭上。

　　都是我考慮得不夠周全。他有些懊悔。

　　要是AD-33在冬假結(jié)束，博物館恢復開放后再跑出去，或者自己沒有自作主張在冬假期間帶吉賽爾進入博物館，導致兩人暴露在了監(jiān)控之下，那么一切就不一樣了。

　　“我說句不好聽的啊，”吉賽爾弱弱地說道，“現(xiàn)在的你，對幽靈來說可能只是個負擔。至于那個社會組織，你其實并不支持他們的觀點，不是嗎？”

　　“這不重要......‘現(xiàn)實主義’怎么說也是個勢力遍布全球的大組織，至少，它或許能給我一個更高的平臺。”

　　比起未來的去向，有一個更實際的問題正等待著余羨。于是他不再糾結(jié)于這個不愉快的話題，轉(zhuǎn)而聊起了幽靈的處境：

　　“我最好還是盡快和幽靈見一面。我得去買兩個無線頭盔帶給他，不然他大概要無聊死了......”

　　“給他開設(shè)賬戶的事，我和媽媽聊過了，”吉賽爾也將注意力轉(zhuǎn)移到了幽靈身上，“我們找到了幽靈提過的那個中歐人的信息，看樣子他已經(jīng)失蹤了快一年了。我們可以復制他的賬戶，但是......”

　　“但是，如果他沒死的話，隨時可以把賬戶里的錢轉(zhuǎn)移走，是吧？”余羨接了下去。

　　吉賽爾點了點頭：“所以，我會建議幽靈去比爾森附近轉(zhuǎn)一轉(zhuǎn)，確定一下對方的情況?！?p>　　“正好給幽靈找點事干，省得他整天抱怨沒有方向，”余羨笑了，“一起吃個早餐，然后去買頭盔？還有，改造幽靈的頭盔的事......”

　　“走！頭盔的事，我媽媽已經(jīng)有思路了！”

　　“太好了！”

　　等等！余羨突然停下了腳步。

　　兩個頭盔，三萬鎊......我錢不夠?。?p>　　吉賽爾疑惑地回頭問道：“怎么了？”

　　“能借我點錢嗎？”余羨臉色難看的問道。

　　你最好趕緊還錢，幽靈......

　　不然我真的沒臉繼續(xù)在紐卡斯爾待下去了！

　　............................

　　逃離紐卡斯爾后的第一天，幽靈過得可不太好。

　　馬修在車上睡著大覺，他呢，只能一邊放哨，一邊玩平板電腦。

　　這日子過得，還不如躲在秘密通道時舒服呢。起碼在通道里的時候他不必擔心遇到敵人。

　　而且，他的“人質(zhì)”和他不同，需要吃飯喝水。因此，當余羨找到幽靈時，他正和馬修分食著一只沒有調(diào)味的烤野鴿呢。

　　雖然沒放鹽的鴿子肉寡淡無味，內(nèi)部還有些腥味，吃得馬修直皺眉，但幽靈還是感到很開心。

　　這畢竟是他重獲新生以來第一次吃東西。雖然吃這樣的食物對他來說既沒必要，也沒用處，但閑著也是閑著，他就當找點樂子了。

　　余羨也是坐著越野車來的。開車的人是里弗斯，借一輛車對他來說不是什么難事。

　　與吉賽爾分開之后，他給里弗斯打了個電話，告訴對方今天可能是唯一一次面見幽靈的機會。

　　里弗斯幾乎沒有猶豫便答應(yīng)了下來。

　　“小日子過得不錯嘛，還有燒烤吃?！?p>　　余羨一邊走近一邊調(diào)侃著幽靈。

　　“吃不著烤鴨，吃個烤鴿子解解饞唄。要不要來一口？”

　　說著，幽靈掰下了一條鴿子腿遞給了余羨。

　　余羨接過鴿子腿啃了一口，頓時對城外的生活少了很多期待。

　　但他還是把鴿子腿啃完了。然后，他抹了抹嘴上的油，把里弗斯介紹給了幽靈和他的小兄弟。

　　“久仰大名了，里弗斯先生，”幽靈笑道，“非常感謝你們提供的幫助。要是沒有這條通道，或許我已經(jīng)被人拆了?！?p>　　他本想和對方握手，但看了看自己這一手的油，只好放棄了這個打算。

　　里弗斯也笑了笑，禮節(jié)性地問了聲好。然后，他沒有寒暄，而是直接問了幽靈一個問題：

　　“現(xiàn)在《孿生宇宙》中的內(nèi)容，在當年研發(fā)完成的部分中占多少比例？”

　　這正是里弗斯愿意向眼前這個不知算是人類還是仿生人的怪物表達一些善意的原因。對方曾參與過這個項目，對項目的了解理應(yīng)是遠勝旁人的。

　　他沒有選擇直接開口問對方究竟是以什么樣的手段控制了這具仿生軀體。兩人只是剛剛見面，關(guān)系顯然還不到火候。

　　但這個問題在幽靈的理解中卻有著更復雜的意味。

　　他是在考驗我嗎？這是一種測試？幽靈想。

　　但他并沒有因此遲疑，而是立即給出了自己的答案：“三成左右。不過也有少量額外添加的部分?！?p>　　“你覺得‘新航線’會在下一次更新時推出什么新內(nèi)容？”

　　這個問題讓幽靈思考了一會兒。片刻后，他回道道：“線下對戰(zhàn)、深空深海探索、更多新地圖和各種國際賽事吧。”

　　“那么，如果你站在我的立場上，會采取什么樣的措施來攻擊《孿生宇宙》？”

　　里弗斯直視著幽靈的眼睛，不自覺握緊了拳頭。

　　他需要一些指引。他認為幽靈可以給他指引。

　　“這還不簡單？在現(xiàn)實世界中攻擊那些帶著頭盔四處跑的人唄，”幽靈攤了攤手，“你們得抓緊時間了，說不定，納米神經(jīng)元傳輸芯片很快就要上市了?！?p>　　真的有那種芯片！

　　里弗斯閉上雙眼，嘆了口氣。

　　過了一小會兒，他重新睜開了眼，堅定地說道：“我們一定不會讓植入芯片成為現(xiàn)實的?！?p>　　幽靈無所謂地擺了擺手。

　　不過，我為什么要幫這些仇視元宇宙的人解決問題呢？

　　他默默問著自己，接著便補充了一句：

　　“其實我覺得......你們也該往積極的方面想一想。在虛擬世界里，普通人可以設(shè)法掌握駕駛、戰(zhàn)斗、運動和解謎等各種技巧。在當前的環(huán)境下，人們在現(xiàn)實中可做不到這一點。讓普通人具備一定的作戰(zhàn)能力，在應(yīng)對未來的‘決戰(zhàn)’時還是很有好處的?！?p>　　決戰(zhàn)總會來的，到時候，我又該何去何從呢？

　　剛剛還想著寬慰別人的幽靈，自己卻擔憂了起來。

　　里弗斯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但幽靈的這番話卻給他帶來了新的困惑。

　　在虛擬世界中練兵？難道說，《孿生宇宙》的確有存在的必要嗎？

　　不，弊端遠大于益處的事物本就不應(yīng)該存在。

　　可是，決戰(zhàn)......他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馬修聽得一愣一愣的。作為一個無法之地中難得一見的富二代，他對這個世界的認識和大多數(shù)人都不一樣?；蛘哒f，他其實很少考慮那些看不見摸不著的事。

　　但今天這場林中談話所包含的信息，的的確確讓他感覺到了自己的不足。

　　原來，我眼中的世界，只是冰山上的一角嗎？

　　洲政府，軍隊，虛實對立，決戰(zhàn)......這些曾經(jīng)讓我感到無比遙遠的名詞，居然離我的生活這么近嗎？

　　或許是生平第一次。他開始思考起了自己的未來。

　　余羨倒是沒有他們想得那么多，他只是覺得內(nèi)斗是不對的，而且幽靈的話有些聳人聽聞了。但他見里弗斯和幽靈新收的小弟都在沉默，便也沒有出聲打擾。

　　樹林中一時間一片沉寂。

　　直到幽靈啃完了那半只鴿子，將手中的骨頭往地上一丟，發(fā)出了“啪”的一聲，眾人才回過神來。

　　“別這么嚴肅，還是聊點輕松的吧，”余羨見兩人回過神來，便決定站出來調(diào)節(jié)一下氣氛，“幽靈，你還沒有給我們介紹你身邊的這位小兄弟呢。”

　　“哦，對對，這位小兄弟，那可是大大的好人吶！”

　　幽靈將一旁有些呆滯的馬修拉到了身邊，用非常嚴肅的語氣介紹道：

　　“這位是馬修·格雷漢姆，偉大的仿生人獵手，不列顛群島一流貴公子，諾森伯蘭守護者，慷慨的貴族后裔，來去如風的荒野追獵者......”

　　這些稱號都是幽靈從對方口中聽來的。

　　“好了好了！我只是個小人物，幽靈老大太客氣了......”

　　正雙手舉著瓶子喝水的馬修差點噴了。他趕緊抓住幽靈的手臂使勁搖了搖，阻止對方繼續(xù)胡扯。

　　為什么這些瀟灑帥氣的稱號從他嘴里說出來，感覺就這么羞恥呢？

　　他狐疑地看了幽靈一眼。

　　余羨低著頭說了一句幸會。從他微微顫抖的身體可以看出他忍得挺辛苦。

　　里弗斯則是“啊”了一聲，遲疑著問道：“你姓格雷漢姆？伊恩·格雷漢姆是你什么人？”

　　“是我父親，你認識？”

　　馬修·格雷漢姆故作驚訝地問道。

　　但你揚起的下巴出賣了你。

　　幽靈翻了個白眼，有些無力吐槽。

　　這小子怎么就記吃不記打呢？下次向別人介紹他的時候，我又可以加上一句“伊恩之子”了。

　　“當然認識了！‘黑伯爵’伊恩嘛，我記得你們在東北方向有一個要塞對吧？”里弗斯露出了長輩式的和藹微笑。

　　雖然可以控制面部肌肉，但幽靈還是有種想捂臉的沖動。

　　好家伙，“黑伯爵”？

　　原來你這中二是遺傳的.....

　　不過，要塞？這小子還真是大戶人家的少爺啊......他爹不會真有爵位吧？

　　既然里弗斯認識馬修的父親，那繼續(xù)銬著這家伙就不太合適了。幽靈打開了中二青年手上的手銬，將他推到了里弗斯身邊，說道：

　　“那么一會兒就麻煩里弗斯先生把他帶回去了。我也是不得已才扣下了這位小兄弟的，希望兩位理解?！?p>　　老實人馬修活動了一下僵硬的手腕，然后大方地擺了擺手：“理解理解，絕對理解！”

　　這個年輕人身上雖然有著大戶人家的傲慢，不過總體上并不是壞人。

　　在“黑伯爵”的影響下，小馬修雖然敵視人工智能，但對自己的同類還是非常友善的。

　　雖然因為受到了過多的保護而顯得有些單純，但他倒也并不是某種完全不諳人情世故的蠢貨。先前對幽靈示弱，主要是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順水推舟地做出一些讓步罷了。

　　他也曾想過逃出生天后要不要報復幽靈，但對方的確沒把他怎么樣，又來了個里弗斯斡旋其中......他也就放棄了那些念頭。

　　里弗斯樂得撿個順水人情，便樂呵呵地收下了這個禮物。

　　看來是個皆大歡喜的結(jié)局。一旁的余羨也笑了。

　　隨后，他拍了拍里弗斯的肩，說道：“我有些事要和幽靈商量......”

　　里弗斯會意，拉著馬修去了一邊。

　　這個小兄弟看起來相當好忽悠，咳咳，是相當善良。

　　讓他加入組織，應(yīng)該沒什么難度吧？

　　看來，又是增員成功的一天！

　　余羨等兩人走出了一些距離，便提著一個盒子來到了幽靈面前：“你的頭盔！不對，應(yīng)該說，是頭環(huán)......”

　　“頭環(huán)？”

　　“吉賽爾的母親替你改造了一下......只保留儲能模塊和信號收發(fā)模塊的情況下，它就變成了一個頭環(huán)。”

　　要不要告訴幽靈，伊蓮娜阿姨只用了一個小時就完成了改造呢？余羨摸了摸下巴。

　　還是算了吧......反正我們欠吉賽爾母女的也不止這一份。

　　“太感謝了，小魚！也替我謝謝吉賽爾的媽媽！”

　　幽靈接過了盒子，不免有些激動。

　　終于不用再玩平板電腦了......

　　“感謝頂什么用？快點還錢啊大哥，我要窮死了！”余羨沒好氣地說道。

　　“這個簡單。等我上線以后，我把所有的MC都轉(zhuǎn)給你，你拿去賣了，”幽靈笑了，“都是你的。”

　　余羨“哼”了一聲，算是認同了他的說法。

　　接下來，他把尋找中歐人的事和幽靈說了一遍。

　　“你怎么打算？”他問道。

　　“去肯定是要去一趟的。這人只要活著，對我來說就是個破綻。”幽靈略一思索便有了答案。

　　“那你可以帶上我嗎？”

　　余羨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

　　“帶你？為什么要帶你？”幽靈傻眼了，“我們的關(guān)系被人發(fā)現(xiàn)了？”

　　“那倒沒有......只是因為這件事，我和上司發(fā)生了一些矛盾，可能馬上就要失業(yè)了?！?p>　　“失業(yè)了換份工作不就得了？”幽靈皺了皺眉。

　　有個同伴一起上路，對他來說絕對是十足的好事。

　　但正是因為和余羨關(guān)系好，并且受過了對方的恩惠，他才更要為對方考慮。

　　余羨搖了搖頭：“你不明白。這年頭實行分配制，換工作不是那么容易的。而且，我想我至少有外出旅游一陣子的權(quán)利吧？”

　　“要是無法之地的生活真像旅游那么輕松就好了......”幽靈嘆了口氣，“你走了，吉賽爾可怎么辦？”

　　“你你你......你想多了，我和她不是那種關(guān)系......”

　　余羨臉紅了，支支吾吾地辯解：“我們只是關(guān)系比較好的朋友而已！”

　　“那是因為你是個懦夫，”幽靈覺得自己有必要表現(xiàn)得冷酷一點，“只要你主動向前走一步，那你們就不止是朋友了?！?p>　　是嗎？是吧？

　　余羨有些迷茫。

　　沉默了許久，他苦澀地說道：“我暫時沒有辦法維護穩(wěn)定的關(guān)系。她明白的。”

　　幽靈撓了撓頭，無奈地笑了笑：“你自己想好就行。至于離開城市的事，如果你真的想好了的話，我倒是沒有什么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