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雪娥聽了皇甫惜歌的話面如死灰。銀牙狠狠的咬了咬,又想再做個最后掙扎。她的封地,去了還能有好果子吃?不行,打死都不能去。
她打椅子上立起,撲通跪倒在地:“小女子求郡主求蕭公子垂憐!求您莫將小女子的終身大事隨便安排了去!”
皇甫惜歌輕笑。墨兒又耐不住了,上前一把扯起她:“你這人怎么如此不省事!你當(dāng)我家主子們樂意安排你的婚事?明明是給你指條光明大道,倒叫你說成恃強(qiáng)凌弱般?”
皇甫惜歌叫回墨兒:“有話好好說么,隨便動手動口的可不好,我過去都白教你了?!?p> “杜姑娘,我想我說得不少了,你也肯定都聽明白了。路兒我給你指了,走不走如何走都是你的事兒,我絕不強(qiáng)插手?!?p> “不過我還是得提醒你,神廚酒樓是我蕭家的產(chǎn)業(yè),蕭家三少爺是我皇甫惜歌的夫君,我奉勸你往后離這人離這地方遠(yuǎn)些。”
“神廚容不得你撒野賣風(fēng)騷,我們爺也容不得你狗皮膏藥般強(qiáng)貼。你不要臉,蕭家和我們爺還要臉呢?!被矢οЦ柙捯徽f罷,便將手中的茶碗墩到桌上,茶碗蓋子哐啷啷幾聲蹦到桌面上亂轉(zhuǎn),茶湯四濺。
方才墨兒被主子喊回去,便一把松了手。如今那杜雪娥委頓在地上,不知道是撒賴還是無力站起。只見她緊著爬了兩下,猛的便揪住蕭孟朗那袍服下擺。
“爺當(dāng)初可憐奴家,賞了銀子給老父治??;后來又可憐奴家?guī)团以岣?,這樣的大恩大德奴家何以為報(bào)?”杜雪娥緊緊拉住蕭孟朗不放手,放聲痛哭起來。
蕭孟朗忙向墨兒求助,皇甫惜歌主仆幾個笑得不行。流蘇也推墨兒去幫忙,“你怎么就瞧著爺吃癟也不管呢?!?p> 杜雪娥被墨兒拎了脖領(lǐng)子往回拽,卻仍拉著蕭孟朗的袍子角兒。茯苓忙跑過去,用了好大勁兒才掰開那手,自己也被氣得小臉兒煞白。
杜雪娥哭了好大一會子,抽抽噎噎又開了口:“爺既能三番五次憐惜奴家,怎么就不能賞奴家一碗飯吃,堂堂一個蕭府的少爺,賞碗飯吃賞個遮風(fēng)擋雨的地方就那么難么,還需要夫人開口才作數(shù)兒么?”
“我們爺三番五次憐惜你,原來是錯的?倒叫你起了得寸進(jìn)尺的心?早知如此便該叫你…”墨兒想說,就該叫你的老父當(dāng)時便死在街上,叫你賣身葬父…又覺得這話實(shí)在太惡毒太不厚道,趕忙住了口。
皇甫惜歌望著蕭孟朗不說話。蕭孟朗只顧得打躬作揖懇求,也不說話。
“你懂得什么叫賞?賞是心甘情愿的賜予。”皇甫惜歌幾乎無奈的解釋著。
墨兒低聲囑咐流蘇與茯苓去伺候主子,擦擦那桌子重新倒上茶,別叫主子再費(fèi)心說話了。
她自己走到杜雪娥跟前蹲下:“住到桑林村去,沒有飯吃沒有遮風(fēng)擋雨的住處么?何況吃飯穿衣遮風(fēng)擋雨本是該自己掙的,若不愿掙,姑娘可以去慈善堂啊。卻為何強(qiáng)行拉著人家,不管人家愿與不愿,強(qiáng)行要賞的?這與強(qiáng)盜何異?”
“我們爺做了濫好人,倒叫你覺得他好欺。你個未出閣的姑娘家,怎么連個臉面也不要了?你低頭瞧瞧,你原本除了臉面還有什么?如今倒好,連臉都丟盡了?!?p> “我們主子是個痛快人,不愿在什么事上多做解釋。這會子的話說得實(shí)在太多了,連我都不耐煩了呢。”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心里不明白,還是必須要得到你想要的那個結(jié)果。我們也不跟你閑扯了,我只告訴你一個,你打消了你那腌臜心思吧。乖乖聽我的,離我們爺離蕭家的產(chǎn)業(yè)遠(yuǎn)著些。否則莫怪我翻臉無情,我現(xiàn)在便一腳給你踹到樓下去!”
杜雪娥痛哭起來:“姑娘不如拿了我的命去!反正我這一條爛命不值錢!若能給郡主出了氣,死又何妨!”
茯苓噔噔噔幾步走到杜雪娥身邊,俯身捏住她的下巴抬起來:“想以死要挾是吧?算了,我們主子怕了你。有個好去處,不如送姑娘過去如何?”
杜雪娥以為茯苓得了蕭孟朗的什么話吩咐,驚喜的點(diǎn)頭。茯苓低低的笑:“那便送姑娘去春滿園如何?那里的爺個個都比我家三少爺大方呢。還不用怕養(yǎng)蠶繅絲織布糙了手,媽媽給買的擦手油膏便二兩銀子一盒兒呢?!?p> 皇甫惜歌打了個冷戰(zhàn),與蕭孟朗和流蘇目目相覷。這茯苓,什么來路?流蘇是什么也不懂,只顧埋頭琢磨了,皇甫惜歌與蕭孟朗自然知道那春滿園是何等地方,忙清了清喉嚨,又各自端了茶水遮掩。
茯苓也不多糾纏,說完話扔下杜雪娥依舊低眉順目站回主子身旁。杜雪娥想了半晌才弄明白,那春滿園不是殷州最紅火的青樓么?
她抖著手指指向茯苓,張口欲罵。墨兒此時也弄懂了,一把打下她的手笑道:“茯苓姐姐眼神兒不好。她這模樣兒,春滿園能要么?至多送到騾馬巷去罷了?!?p> 皇甫惜歌怒喝:“墨兒!叫你來是欺負(fù)良家婦女的么?你給我滾回來!”
墨兒拱肩縮背往回跑,流蘇與茯苓低頭無聲的笑起來。蕭孟朗嘆了口氣,這些丫頭,唉。都說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這話怎么就說的那叫一個貼切!
皇甫惜歌低聲問:“爺啊,我怎么覺得今兒有些小題大做了?為了這么點(diǎn)子事兒,值么?”
蕭孟朗愁眉苦臉道:“惜兒你就別挖苦我了。誰叫我濫做好人來著?聲勢搞大些,省得我沒記性?!?p> 三個丫頭在一旁捂嘴笑。杜雪娥遠(yuǎn)遠(yuǎn)地不知幾人在說什么,心底除了恨便是怨。想當(dāng)初一起唱過曲兒的姑娘們都說大宅門兒難進(jìn),她還當(dāng)她們手段不足,原來卻是真的。
怪不得那千嬌百媚的仙兒也不過嫁了個吳縣的土財(cái)主做填房;給皇商石家二公子做了小妾的粉蝶兒,多有心機(jī)的一個小女子,還是以死相逼的才成了事,手腕子上的血流了可有兩碗還多。
這杜雪娥本是杜老頭兒的鄰居,親生父母早在她三四歲時就沒了,被杜老頭兒收養(yǎng)幾年后,便走街串巷的給大戶人家唱唱曲兒謀生路。
后來又和其他的唱曲人搭成個小班子,這樣顯得陣勢大些,逢年過節(jié)的才更容易掙飯吃不是。平日里又分開謀生,找酒樓找茶莊子扎場兒。
班子里的姑娘們都不矜持。遇上年節(jié)喜事兒,盯住了可以下手的主家或者做客的爺們,便都往上湊。日子久了,就很有幾個心思靈活的都做了妾,不用再拋頭露面唱曲兒換飯吃了。
杜老頭兒常說,閨女可不要與她們學(xué)啊,做小妾可不如找個稍微殷實(shí)些的人家兒好好嫁了。杜雪娥雖不贊成那幾個的做法兒,卻也并不是養(yǎng)父這個想法兒。她只覺得那幾個做妾的,尋得的人家兒不夠好而已。
養(yǎng)母杜老婆兒活著時,也不用杜雪娥做家務(wù),杜老頭兒又是個識字的,老兩口兒將她教養(yǎng)的和殷實(shí)人家女孩兒沒啥兩樣。待養(yǎng)母去世后,杜雪娥不得不與養(yǎng)父出去唱曲謀生,可是別扭了好久才緩過來。
班子里有哪個姑娘還是識字的?又有哪個姑娘有她靈秀?自從搭了那個班子之日起,便不止一個贊嘆過、這雪娥姑娘如同鶴立雞群呢。若想給土老財(cái)當(dāng)續(xù)弦,或是給個猥瑣的庶生少爺做妾室,還用等到今日?
就是這心比天高的想法兒害了杜雪娥。曾經(jīng)有個家世沒落的少爺欲娶她做妻,她死活不應(yīng),杜老頭兒被她氣了個半死。不然前些日子也不會老病復(fù)發(fā)駕鶴西歸。
那許家家世是沒落了些,可總還有兩間點(diǎn)心鋪?zhàn)訐沃?。許少爺又是個肯上進(jìn)的,家里還沒了母親,一進(jìn)門便能做當(dāng)家主母,有何不好?杜雪娥此時想起,很有些悔不當(dāng)初。
他不嫌我拋頭露面唱曲兒,仍許了正妻之位,我卻負(fù)了他。還因此氣死養(yǎng)父,今日又被如此羞辱。杜雪娥淚流滿面的坐在地上,暗道開弓沒有回頭箭。
皇甫惜歌站起身來商量蕭孟朗:“該說的都說了,想必大哥也該到了,不如咱們回吧?”
蕭孟朗接過流蘇遞來的斗篷給妻子披上:“回吧。”
流蘇又服侍著他披上大氅,主仆幾人前后相跟著出了雅間兒下了樓。眾酒客們之前見沒熱鬧可瞧,早走了大半,卻依然還有幾個沒走的,指著他們竊竊私語著。
獨(dú)有一樓臨窗的桌兒旁,坐著個悶頭喝酒的男子,好像沒瞧見這些。皇甫惜歌特意盯了一眼,不認(rèn)識。便在蕭孟朗的攙扶下出了門。
三祿在馬車前擺好腳凳,還不等皇甫惜歌邁腿,杜雪娥又從酒樓里沖了出來,還是那動作,一把抓住蕭孟朗的袍子跪下大哭。
她方才正在悔恨交加,也沒大注意人都走干凈了。再一抬頭,只瞧見個丫頭的斗篷角兒打門邊閃過。連滾帶爬的追來,她將方才的悔恨都拋在腦后,只想著不能回頭、回頭必是死路。
“小女子求郡主憐惜!”她一手拉著蕭孟朗的袍角,狠狠的在地上磕著頭:“小女子只想給蕭少爺當(dāng)牛做馬報(bào)答恩情,并不想與郡主爭寵奪愛,還請郡主高抬貴手!”
蕭孟朗方才在樓上的沉默不語給了她最后一絲希望。她并不知道那是蕭公子給妻子的尊敬與信任,也不懂那是蕭公子的仁慈之心。
她只道若是不緊緊抓住了這最后一根救命草,這次已經(jīng)鬧得全無了臉面,真的只能學(xué)仙兒與小粉蝶,自甘下賤去了?;蛘?,做妾都沒人愿意要,便只能去騾馬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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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奉上~~這幾天遇上些特殊事兒,花兒卻還是堅(jiān)持二更,累得半死~~唉,碼字的日月真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