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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北市的郊外有一間慧靈寺,算得上是京城中香火最鼎盛的寺廟。已經(jīng)到了二月,也不是什么節(jié)慶日子,寺廟外的馬車仍是多不勝數(shù)。
二月的風(fēng)帶著溫暖的春意,吹起道旁剛剛抽芽的柳枝。
小廝將王府的馬車停好,顧羲凰由素荷攙扶著下了馬車。她今日穿著一身樸素的素衣,披著一件月白色的薄斗篷,按照白衡英的囑咐,臉上蒙著面紗,看起來不過就是個平民百姓的打扮。除了素荷,隨行的還有兩個小廝兩個侍女,手中提著要來進(jìn)奉的香燭貢品。顧羲凰并不喜歡如此招搖過市,可這是宗辛一手安排的,她根本無法拒絕。
寺廟中的香灰蠟燭味道極重,剛踏進(jìn)大門就聽到一聲回蕩在院落內(nèi)外的撞鐘,一個小沙彌走上前詢問他們的來意。京城中的寺廟,早已見慣了權(quán)貴世家。即使顧羲凰有意隱瞞,她身邊的小廝侍女衣著不凡,看著就非富則貴。顧羲凰只簡略說了一番自己想要立兩個神主牌位進(jìn)奉香火,小沙彌便懂事地帶她去見了住持。
顧羲凰自小就不信神佛,走在莊嚴(yán)的寺廟內(nèi)也不覺得佛祖威嚴(yán)。甚至對于她而言,立神主牌位不過是要離開肅王府的一番說辭罷了。她走進(jìn)大殿,抬頭仰視著金面慈悲的佛祖,看著周圍跪拜的虔誠信徒。心想,像她這樣的人死后必定是要進(jìn)十八層地獄的吧。
想到這里,她微微笑了笑。
這笑里帶著與她年齡不符的滄桑與寂寥。
小沙彌將顧羲凰一行人引到一間禪房,倒了杯粗茶后就離開去尋住持。顧羲凰端起茶杯瞧了瞧,茶杯的杯沿上就有三四個小缺口,茶湯的顏色泛著不太明亮的暗色。再環(huán)顧四周,禪房里除了有一張床榻,一張方桌四把椅子外,就只有一盞油燈。房梁還有角落里肉眼可見墜著蛛網(wǎng),一扇單薄的窗戶,仿佛一推就要散架。
顧羲凰心想,出家人當(dāng)真四大皆空。
她放下茶杯,正準(zhǔn)備跟素荷說點(diǎn)什么,就見禪房的門被推開。一位身量清瘦的和尚走了進(jìn)來,身上的袈裟看著已經(jīng)老舊不少,雙頰凹陷而下,下巴上蓄著花白的胡須,看起來約莫五十歲左右。
顧羲凰連忙起身,雙手合十對著住持一拜。
住持半瞇著眼睛,看起來精神有些不濟(jì),開口道,“聽聞姑娘要供奉兩個神主牌位?!?p> 顧羲凰頷首,轉(zhuǎn)頭示意素荷,素荷從隨身的行囊里拿出一小包銀錢和幾張銀票,沒有遞到住持手里,而是小心妥帖地?cái)[放在桌上。
顧羲凰指著那一小包銀錢,說道,“這里是我為廟里添的些許香油錢,另一些銀票則是勞煩住持為我父母雙親供奉一雙神主牌位。”
看到銀票,住持的神色也并沒有什么變化,仍是有些氣虛地說道,“不知姑娘的雙親葬在何處,可有他們的生辰八字以及亡故的時辰?”
顧羲凰只搖了搖頭,卻在心里嘆道,這么多年,她也想知道如今雙親尸骨何在。“我自小離鄉(xiāng)與雙親分離,不曾有過雙親的消息,只知道兩人已經(jīng)亡故。難道不能以此為雙親供奉神牌么?”
住持看了她一眼,見她眼中悲愈難解,只嘆道,“倒也不必如此麻煩,神牌不過是活人的心意罷了。只是有一點(diǎn),這神牌制作尚需時日,這幾日可能需要姑娘暫時住在寺中,不知可還方便?”
“自然方便?!?p> “那這間禪房就留待姑娘自用,晚些時候的齋菜也會有人送來?!弊〕终f完示意身后的小沙彌過來拿走了桌上的銀兩與銀票,一前一后出了禪房。
見住持走遠(yuǎn),素荷上下打量了一番這間禪房,嫌棄道,“姑娘這幾天當(dāng)真要住在這里么?比起王府來,這里可差得遠(yuǎn)了,或許還比不上東市的破廟?!?p> 顧羲凰轉(zhuǎn)頭看她,皺了下眉頭,素荷連連縮著脖子不敢再胡言亂語。自她與白衡英的關(guān)系不同,素荷也不再似從前那般小心謹(jǐn)慎,有時在她面前倒也表現(xiàn)得活潑開朗些。
“你去打發(fā)了隨著來的那幾個小廝丫鬟,讓他們過兩日再來接我們吧?!鳖欞嘶诵闹忻髁?,素荷是白衡英特意安排在她身邊的,趕自然是趕不走的。即使白衡英已經(jīng)打消了對她的懷疑,卻依然要顧及她的安全。
素荷盯著梁上的蛛網(wǎng),又看了看桌上破口的茶碗,再看著顧羲凰身上的新衣,“姑娘,真的……要住在這里?”
“你若是不喜歡,回去也是可以的?!?p> 顧羲凰不再看她,而是端起桌上的茶碗飲下一口。茶剛?cè)肟?,粗茶的苦味在口中迅速發(fā)酵,細(xì)碎的茶渣滑過喉嚨嗆得她差點(diǎn)咳嗽起來,連舌尖都顫了顫。她擰著眉頭,盡量不讓自己的動作被素荷發(fā)現(xiàn)。素荷見申訴無果,只好慢慢退了出去。
顧羲凰這時總算是松了一口氣,她又再次打量了一番這間禪房,簡陋是簡陋些,但只有這樣的地方才能讓她跟顧之徽見上一面。
幾天前,她借著替雙親供奉神主牌的由頭跟白衡英告了假得以踏出王府,又跟戚廖鳳商量好了見面的地方。北市的郊外原本就遠(yuǎn)離肅王府,又是座寺廟,并不會引起白衡英的懷疑。而且在這種人來人往的地方,世家權(quán)貴的熟面孔不少,白衡英總不好跟著她一同露面。越是香火鼎盛的寺廟,來往人群越是復(fù)雜,越能掩蓋來人的蹤跡。
只要今晚她能擺脫素荷,一切問題就迎刃而解。
一想到今晚即將要面對顧之徽,無數(shù)煩擾立刻積聚在她心頭。她不知道顧之徽在京城中究竟有多少眼線,既然是要看著她,絕不可能在她身邊只放著一個戚廖鳳。但若皇城中也有他的眼線,那她除夕夜宴替白衡英擋劍一事就不會輕易收場,顧之徽一定會讓她給出一個答復(fù)。
可這個答復(fù),他真會樂于聽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