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娃,總是要走出大山的。走出大山有很多種方式,而通過人生第二次大考“中考”,便不失為走出大山的一種光亮的方式。我便是通過人生的第一次大考“小學升初中”,讓自己的山里娃子與生俱來的野性諸如《又說走讀》里說的那樣開始往回收了收。繼而,通過人生的第二次大考“中考”,讓自己徹底地走出了大山。
走出大山,從我的經(jīng)驗來看,是從“懂事”開始的。而從“小學升初中”后到“中考”的那一段時間所表現(xiàn)出來的那個“懂事”,還真是最能體現(xiàn)自己走出大山這個過程中的那個樣子的。
而要說“懂事”,除了有《閣樓書生》里說的那般“能吃苦、能堅持”的品質外,便還得有“能節(jié)約、好鋼用在刀刃上”的的品質。而這個“能節(jié)約、好鋼用在刀刃上”,就不得不去講講下面這個關于“五元錢兒的故事兒”。
一九九五年夏天,臨近中考的時候,父親給了我五元錢。
五元錢,是父親這輩子一次性給我給得最多的零用錢了。
父親給我五元零用錢的本意,是希望我用那五元錢去買點好吃的以便加強營養(yǎng),以便我在“中考”的時候考出好的成績。
攥著父親給我的那一張五元錢紙幣,心里很是高興,也很想去折散了花上一元錢買點干豆腐塊回來,切細了用一點點兒“家里帶來的過年時煎制”的豬油,然后炒到辣椒面里去,吃它個三五天換一下口味兒。
但是,我卻把那張五元錢紙幣攥到右褲兜里的一個角里放著,終究沒有掰了甚至是動用一分錢去改善一下伙食,換一下口味兒,而是一直將那五元錢存放在褲兜里達一個月之久,并積攢到了中考結束后,然后加上“‘廢舊的書本、稿紙和考試卷紙’,以五角錢一斤賣給廢品回收點后,換來”的七元多錢,去縣城下街中間的新華書店,買了本浙江古籍出版社于1994年印刷的定價為12.20元的文言文版《三國演義》。
那一年,我在縣城思南三中讀初三,從1994年的秋季開學,到1995年夏季中考結束,租住或叫有償寄住在一家遠房親戚租住的木房的閣樓上。印象里,父親就沒有給過我零花錢兒,我也沒有向父親調皮磨纏了“討”要過零花錢兒。因為那個時候的農(nóng)村家庭,家家都很窮,而我們家無疑是其中最窮的之一了。
記得在那一整個學年里,每每回家的時候,我都會憑著一雙腳板步行兩三個小時,在快到天黑的時候才能回到家里;每每回校的時候,我也都會憑著一雙腳板步行三四個小時,在快到黃昏的時候才能回到租住的小木房的閣樓上。只是,每每從家回到學校的時候,我小小的肩膀上,都會挑上一挑近六十斤重的糧食,作為自己在縣城讀書期間的口糧。
那一挑糧食,通常是一頭為大米,一頭為紅苕。為什么“一頭為大米,一頭為紅苕”?因為,那個時候,家里的細糧,特別是大米常常會顯得很緊張,即便是讀書的我,也還得摻雜一些紅苕之類的粗糧,混著吃才能度日。
整整的一個學年,在家和學校間近四十里的山路上,我那雙鐵腳板來來回回的不知道走了有多少個十回。每個來回里,我都沒有花個一分錢兒去坐過一次車。當然,那個時候也花不起錢和不愿意、不舍得花錢去坐車。近四十公里的山路上,我就那樣來回地用腳底板丈量著,留下了放學后無數(shù)快走慢跑回家的身影兒,和午飯后回校路上用扁擔肩挑著兩袋糧食蹣跚前行的影子。
整整的一個學年,幾乎沒有花過一分零用錢兒和沒有一分零用錢兒可以花的我,在中考的前夕,從父親手中接過那五元錢的時候,我沒有和父親說過一句話兒,印像里父親也沒有和我怎么說話。父親知道我的不容易和懂事理,我也知道父親持家的艱難和慈愛。當讀書求學就要開花結果的時候,父親希望在最后的時刻去助推我一把力,讓我吃點兒好的,在中考的考場上考出個好的成績,考取個好的學校,搏得個好的前程。
而我,其實也特別渴望可以去換一下口味,也能像其他的同學一樣吃上點兒蔬菜,吃上點兒肉、雞蛋或者豆腐、豆芽,而不是一整年下來吃的都是辣椒拌飯。因為,那自己炒制的油辣椒,不僅辛辣得很,而且還沒有多少油水,實在是吃得很是厭煩了。
所以,每每見著街邊的肉、雞蛋或者豆腐、豆芽的時候,竟都覺得它們有些親切,感覺它們的身上都泛有光兒,且顯得特別的耀眼;每每見著同樣是租住在外的其他同學,在蜂窩煤爐子上或酒精爐灶子上,吃著炒菜、火鍋(開湯菜),便覺得她們或他們那樣的吃法是最幸福的吃法了。
原本,按常理兒,我是不應該經(jīng)得起誘惑的,是應該把那五元錢用來買點蔬菜、肉、雞蛋或者豆腐、豆芽來吃了解解讒的,換一下口味的。可,到了最后,那五元錢硬是一天天在我右邊褲兜的底角里,躺起陪著我經(jīng)歷了中考。
中考結束了,我中考的成績還很不錯!我以高出省立第八中學—思南思中錄取分數(shù)線六十九分的成績考進了外省中?!獓矣嬌┌踩丝趯W校。
恰時,外省中專在一個在地區(qū)一般只統(tǒng)一招考一名學生。那一年,國家計生委泰安人口學校,在GZ省銅仁地區(qū),招考的便只有一個名額。在我們這個擁有四個縣、四個少數(shù)民族自治縣、一個特區(qū)共九個區(qū)縣的地區(qū),去報考位于山東泰安泰山腳下的國家計生委泰安人口學校,還真有點兒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硝煙味兒。而能從獨木橋上過來,有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方面的乖巧懂事,和于旦夕里的刻苦學習;也有父親持家的艱難反而成就了我,和那五元錢紙幣的靜靜陪伴。
中考結束后的第二天,就像故事開頭說的那樣,我把一個整學年累積下來的“書、稿紙、試題卷子”捆了,直接去廢舊回收站賣了七元多錢,和著褲兜底角里的那五元錢,去新華書店最終買了一本《三國演義》。
為什么要買《三國演義》呢?細細地回溯當時的心境,算是出于對書,特別是出于對課外書的一種渴望吧!同時,也算是對那一年央視《三國演義》狂熱追看的另一種表現(xiàn)吧!
對書的渴望,我是一貫就有的。每每路過縣城下街中間那段水泥路里側的新華書店,我通常都會去到里面看一看。也因為去到里面看的多了,對那里的那種好感,曾一度讓我有了長大后去新華書店上班的夢想,或者去到某某圖書館工作的夢想。因為如果能那樣的話,便會有浩如煙海的書刊,可以供我去長時間地免費閱讀,和靜靜地思考、消化。
對央視《三國演義》狂熱追看的另一種表現(xiàn),是在述說,即便是面臨中考那么重要的事情,和中考那一年那么重要的學習任務,央視《三國演義》幾乎是一集也沒有落下和漏掉過。只要一下晚自習,我便會快走了甚至是跑起來,以最快的速度去到路上縣人民武裝部對面的一家叫不出名,也沒有名的“前面為日雜百貨店鋪、后面為住宿”的一家房子的屋檐下,隔著玻璃貨柜,站立著如癡如醉了盯著電視熒屏里的《三國演義》看。
還是在那一年,有一段時間,我在縣城位于下街的縣人民武裝部街對面的那一家叫不出名的日雜百貨店的玻璃柜臺外面,站立著看完央視當晚的《三國演義》后,回到離租住木房不遠的山嘴下的一家日雜百貨店時候,電視上常常又在上演《和平解放XZ》那部電視劇。所以,在那個時候,本就很喜歡歷史題材我,自然是又停下了準備回到小木屋閣樓上的腳步,站在公路的外沿兒,緊緊貼近了那一家日雜百貨店的門板邊兒,盯著電視機看完當天的《和平解放XZ》。
就那樣,在晚自習下課后,一路看完央視《三國演義》《和平解放XZ》,等回到租住的小木屋的閣樓上的時候,時間常常已是晚上11點以后,甚至是已經(jīng)接近第二天的凌晨零點了。
就因為是那樣的本該用來再學習的時間被自己安排用來看電視了,所以我得在回到閣樓后,常常用功復習到凌晨兩點左右才去睡覺。也因為我租住的木屋閣樓上的白熾燈,常常到了深更半夜,都還亮著,發(fā)出的燈火在深夜里的空域里閃晃,使得租住在木屋的正主,包括深夜路過的鄰里,都在向外敘說著那一年在縣城三中讀書的我是多么地刻苦用功,并以閣樓上的電燈一直是通宵達旦地亮著來證實他們的說辭。而且,還一傳十、十傳百了,把我說成了是那一代、那一撥、那一年讀書人兒里的榜樣。
別的人,包括有親戚、朋友、同學、老師,在向我問詢那件事兒的時候,我便常常表現(xiàn)得有些臉紅,變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問的人,終究是不明究竟的。但是,我自己卻是很清楚,知道他們傳的有些過了。我知道,自己于下晚自習回來后,學習到凌晨兩、三點,是在補“因看電視《三國演義》《和平解放XZ》而被占用了的本該用來學習”的那個時間。
那個時候《和平解放XZ》,特別是央視《三國演義》是要看的;那個時候,按照老師的復習要求和自己的學習計劃,每一天的學習任務也的確是必須要去認真完成和掌握的。兩者都不可失,那兩者便只有兼而得之了。至于需要多花費的時間和精力,那就去擠吧!就像從海綿中去擠水一樣,要擠便總會有的。
不知道看“電視”,特別是追看《三國演義》有沒有影響到學習?在思南三中讀書,就要大戰(zhàn)中考的那一年,我卻學得很輕松。
緣何輕松?大概是隨了學習好的人“學習”不費力的秉性吧!大概是我學得還算夠有計劃、還夠刻苦吧!總之,就如本故事前面所提及的一樣,我以差不多是縣里中考狀元的成績,考上了國家部屬中專院校。
那些年,人們常常不知道誰考分數(shù)最高,只知道誰考取了什么學校,考取了什么最難考上的學校。而我,考取的國家計生委泰安人口學校,算是最難考的學校吧!成王敗寇,從結果來看,追看《三國演義》沒有影響到我的學習,特別是影響到我的“中考大業(yè)”。
不知道,學習對我去看央視一套放演的《三國演義》有沒有影響?從我緊緊地攥著父親給我用來在中考期間改善生活、增加營養(yǎng)的那五元錢,而舍不得花,并且還加上中考后賣“廢紙”得來的錢,去到縣城“下街”中間的那一家新華書店,買了《三國演義》那本書,的確是證實了學習對我去看《三國演義》這個電視劇“有影響”。
這個“有影響”,甭管它是哪一種、哪一個層面上的影響?也甭管人們怎樣去看去想去說,且認為我有沒有調皮和開玩笑的成份?同時,還甭管這個“有影響”的存在,有沒有其合理性和正確性?我都的確是很喜歡那一類“最終的非物化的”結果。
于是,我是很珍視1994年9月至1995年7月那一年的學習生活,很珍視父親臨近中考時給我的那五元錢,很珍視以那五元錢為基底去新華書店買的那一本《三國演義》。
后來,那本《三國演義》陪我坐火車,去過山東讀書。那本《三國演義》去到山東后,又在那陪了我三年,然后從山東回到了貴州,回到了我在思南的老家,去到東邊的鄰縣—有書法之鄉(xiāng)、長壽之鄉(xiāng)之稱的印江,去到了我現(xiàn)今生活的TR市。至于,它為什么會一直陪著我?還真不是一兩句話可以說得清的,簡單點說可能歸及到一“個緣”字,好些!
在寫到這里的時候,距一九九五年中考后買《三國演義》那本書的時間,已近二十六年了?,F(xiàn)在,那本《三國演義》的紙張,早已泛黃,被我珍藏擱放在了書房架上。近二十六年了,中考前,父親給的那五元錢,也還在書房架上珍藏著,就珍藏在那本早已泛黃了的《三國演義》里。任時光荏冉、桑田碧海、物欲橫流,父親于一九九五年的那個夏天,給我的那五元錢所演繹出來的故事,都將在我這里歷久而彌新!
所以,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這個山里娃是不是從那“五元錢兒”,去開始走出大山的呢?我想,我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去走出大山的,我為自己擁有那個走出大山的過程和結果而感到自豪。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