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宮有女初長成(三)
第三章
“謹(jǐn)華姐姐”我一邁進(jìn)榮沁宮,就大聲叫著,撲到了謹(jǐn)華公主的懷里。謹(jǐn)華正在對鏡梳妝,聽見我的叫聲剛轉(zhuǎn)過身來,就被我撞了個滿懷。
“謹(jǐn)?shù)?,下個月就要并笄了,還這么莽撞?!敝?jǐn)華皺皺眉,低聲訓(xùn)斥道,面色威嚴(yán),但并不生氣。
謹(jǐn)華是我大姐,德妃趙氏的女兒。謹(jǐn)華是**里出了名的性情溫和,端莊大方,很有長姐的風(fēng)范,除了大皇兄楊元機(jī),三皇兄楊元彬之外,謹(jǐn)華姐姐是對我最真心的人了。雖然我知道,她對我的好也僅僅止于一般的姐妹之情,并沒有過分的偏向。事實(shí)上,謹(jǐn)華對所有的弟妹都一樣的好,包括驕縱的三姐謹(jǐn)妍和無理的小弟楊元棟。但是我依然很感激她,我知道,她是希望我好的。
“謹(jǐn)華姐姐”我低著頭,小聲叫,“德兒想你了嘛……”
“好啦好啦,你看你,臉皮這么薄,還是個孩子啊?!敝?jǐn)華站起身,目光溫和似水。
“呵呵,我就知道謹(jǐn)華姐姐不會生我的氣的?!蔽覔涞剿龖牙铮鰦傻恼f。
“唉,真拿你沒辦法?!敝?jǐn)華嘆了口氣,頗是無奈的笑笑。
“謹(jǐn)華姐姐,我給你梳頭吧,算是賠罪好不好?”我拉著她坐在妝鏡前,靈巧的解開了了她頭上的發(fā)結(jié)。青絲如瀑,傾瀉而下,襯的佳人膚白如玉,目似寒星。
我拈起玉梳,在謹(jǐn)華柔滑的黑發(fā)上游走。卷、盤、籠,我手法熟練,得心應(yīng)手。不一會,便梳好了一個漂亮的牡丹朝鳳,十二綹發(fā)絲堆疊與腦后,層層疊疊,錯落有致,恰如一朵綻放與朝陽下的華麗牡丹,因?yàn)橹?jǐn)華還未出閣,我未將她的全部發(fā)絲盤起,余下一部分披散在身后,用夾了金絲的桃紅色絲帶松松的束住。
謹(jǐn)華身邊的春語捧上首飾匣子,金光玉潤,華彩非常,刺得我眼睛一痛。我思索了一會,取了三支金絲螺風(fēng)帶流蘇的釵子,插在牡丹花下的一側(cè),另用一支嵌貓眼的珍珠簪子固定住另一側(cè)的頭發(fā),最后,取了幾枚三色寶石做成的珠花點(diǎn)在牡丹花瓣上,恰如晨露一般鮮亮華美。
“還是謹(jǐn)?shù)率智?,真漂亮?!敝?jǐn)華對鏡摸著整齊的發(fā)絲,贊嘆道,“連天天給我梳頭的春語都比不了呢?!?p> “公主聰慧靈敏,豈是奴婢可比的?!贝赫Z連忙退后一步,恭恭敬敬的說。
“雕蟲小技,要是謹(jǐn)華姐姐喜歡,我天天來給你梳?!蔽抑t虛的回答。眼角斜斜身側(cè)的春語,果然,她一副輕蔑的神色,雖然剛剛的話里聽不出什么,但我知道,她肯定在心里嘲笑我這個公主,盡然要屈尊做這些奴婢的工作。
“這是什么話?”謹(jǐn)華回頭,“謹(jǐn)?shù)?,你是大株的七公主,怎么能做這些宮女的事?!鄙焓职盐依缴磉?,開口教訓(xùn),“你也是,脾氣好也有個限度,總要弄清楚自己的身份,怎么能說這種輕賤自己的話呢?”
“德兒沒有。德兒只是喜歡謹(jǐn)華姐姐,所以想要讓姐姐開心?!蔽椅泥洁?。
謹(jǐn)華輕輕扶著我的臉頰,面色緩和了不少,帶著一絲憐惜,和一種貌似疼愛的情感,低低嘆氣,“到底是個孩子。”忽而站起身,把我摁在梳妝凳上,半似安撫的說:“今天我們謹(jǐn)?shù)乱彩侵鹘悄?,要漂漂亮亮的?!闭f著就取下了我的釵環(huán),親自為我重新梳妝打扮。謹(jǐn)華的手挺巧,我的妝容雖然不能說絕美,但也是很精致了。
謹(jǐn)華對著鏡子滿意的欣賞自己的杰作,又做了些小小的修改,笑著玩笑道:“看不出來啊,謹(jǐn)?shù)乱彩莻€小美人呢!說不定一會兒,要有王孫公子被你迷住了呢”
“謹(jǐn)華姐姐!”我裝做害羞,“姐姐凈拿我開玩笑,謹(jǐn)?shù)略趺幢鹊蒙辖憬??!?p> “不是玩笑?!敝?jǐn)華看著我,帶了幾分認(rèn)真,“七妹妹下個月就要并笄了,女子并笄成年以后,就可以行婚配了?!?p> “德兒還小呢!要許配也是謹(jǐn)華姐姐在先啊?!蔽疫€嘴。
謹(jǐn)華眼睛里閃過一絲暗淡,但很快被她掩飾掉了。“你什么時候也學(xué)的這么伶牙俐齒了,敢來打趣姐姐?!?p> “哎,謹(jǐn)華姐姐,今天會有很多人嗎?”我想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這次是國宴,為滕州世子和北朔使團(tuán)接風(fēng)的,自然是要隆重一些,咱們大株三品以上的官員和二品以上的命婦都要參加的?!敝?jǐn)華看看我,又添了一句,“七妹妹不用緊張,倒時候你坐在我身邊就是了?!?p> 開玩笑,我怎么會緊張呢,該緊張的應(yīng)該是皇后。
“那誠哥哥也要來的嗎?”我興沖沖的問。莊誠,內(nèi)廷的帶刀護(hù)衛(wèi),正好是三品。
“莊大人啊,是夠資格的,就是不知道他回來了沒有?!敝?jǐn)華說著,眼里閃過一絲悵惘。我心思一轉(zhuǎn),有了計較。
“他和三皇兄一起回來的啊,還讓三皇兄給我捎了核桃酥呢。”我故作天真,繼續(xù)試探。誠哥哥真的給我?guī)Я撕颂宜?,酥餅盒子的夾層里有沅州新分舵的人員名單。
“哦,那,應(yīng)該也會去吧?!敝?jǐn)華一臉的落寞。
我把一切看在眼里,臉上卻不露聲色。果然,謹(jǐn)華喜歡莊誠。
“七妹妹,時候也不早了,咱們也該走了。遲了可是要失禮的?!敝?jǐn)華顯然不想繼續(xù)這個讓她難受的話題。自己的心上人關(guān)懷自己的妹妹,是不太好受。
“嗯,聽姐姐的?!蔽夜郧傻狞c(diǎn)頭,跟在謹(jǐn)華的身后。我的目的達(dá)到了。
我沒有公主封號,自然也沒有公主儀仗。我倒是不甚在意這些東西,但是畢竟是國宴,若我孤身一人去了,估計公主威嚴(yán)就要跌到谷底了。沒辦法,只能拉著謹(jǐn)華充充面子。
我撇撇嘴角,喜不自勝,謹(jǐn)華盡然喜歡莊誠,呵呵,這可是今天的一個意料之外的大收獲呢。
廊腰縵回,檐牙高啄,堆金砌玉,美不勝收。
始慶殿是南株最華麗的宮殿,簡直是奢華。其實(shí)南株一向秉承“勤儉”之訓(xùn),皇宮都還是在原來的鎮(zhèn)南王府的基礎(chǔ)上建的,有幾間宮室根本就是王府的舊居,我所住的英瓊殿和冷宮水瑤殿就是如此。即便是皇帝皇后住的太極宮和兩儀宮也是盡量簡潔大方,有威嚴(yán)但是并不華麗。這始慶殿本是為宮廷宴客而興建的,開始也是要依照宮里的其他建筑弄成個寬敞明亮的宮室也就罷了。但是皇后吳氏偏偏不愿意,幾次三番進(jìn)諫,說什么“始慶殿乃宴客之地,切不可太過簡陋,不然會折了大株的面子,讓外人輕看了去?!庇质鞘裁础拔掖笾陣幻駨?qiáng),這始慶殿又是軍民同樂之地,不必要奢華但是喜慶還是要有的。”最后又讓吳家聯(lián)合南國幾大商戶,捐了不少銀錢,父皇才勉強(qiáng)同意了。并且為了表彰吳氏忠心,讓吳家負(fù)責(zé)籌建。于是吳家一時榮寵,皇后也因賢德名噪一時。
漢白玉的臺階,紫檀木的桌子,整個大殿無處不是金玉閃爍,艷光動人。但是我不喜歡,一點(diǎn)也不。如果可以,我永遠(yuǎn)不要進(jìn)來。這里的金玉讓我感到寒冷,讓我不住的想到我的母親。如果沒有這個奢華的宮殿,也許,母親還在。
“啪”我一驚,一條馬鞭被排在我旁邊的桌子上。我抬頭,看到了莊誠那張笑的很玩世不恭的臉。
“誠哥哥?!蔽遗c他相視一笑。
“我的核桃酥好吃嗎?”莊誠在我身旁坐下來,笑嘻嘻的問。
“甜而不膩,入口即溶,人間美味?!蔽液卮?。人太多,我臉上必須保持恭順。
“少主?!鼻f誠壓低聲音,“可否滿意?”
“嗯,很好吃?!蔽覍λ?,依舊像個天真公主。我還是不太習(xí)慣他叫我“少主”,不過還好,至少現(xiàn)在我聽見這個稱呼還可以保持面色平靜。
莊誠家世代效忠與楊氏,他更是自小進(jìn)宮做皇子陪讀,和皇子公主們都混得很熟,尤其對我疼愛,比對他親妹妹都好。小的時候,我有一段時間很不明白,為什么我不能叫他“誠皇兄”。我曾經(jīng)以為,莊誠就和我的三哥、大哥一樣,直到他面對我跪下,叫我“少主”的時候,我才隱約知道,為什么他要那么護(hù)著我。
我依然記得那天晚上,在母親靈前,我穿著白色的孝衣,跪的雙腿快要失去知覺。莊誠推門而入,帶著寒冬的凌烈。我被冷氣嗆得直咳,搖搖晃晃的站起身,叫著“誠哥哥”,向他跑過去,但他卻在我面前直直的跪下,聲音顫抖的叫我“少主”。我嚇壞了。他抬頭,又叫了一聲“少主”。我的心寒冷一片,就像窗外的雪。我慢慢跪下,“誠哥哥”淚水溢滿眼眶,“我這么小,我做不來的!”
“少主”莊誠不接我的話茬,只是叫我。
“誠哥哥,我不行?!睖I水模糊了我的視線。莊誠鉗住我的雙肩,逼迫我與他對視,“少主”他不改稱呼,語氣愈加堅定。
“屬下莊誠,參見少主?!彼刂氐膶ξ铱牧艘粋€頭。俯在地上不起來。
我頓了很久,直到靈堂里的空氣都結(jié)了冰,他還不起來,甚至都沒有動一下。我使勁抹了臉上的淚水,站起來,抬頭看著遠(yuǎn)方,“請起。”我?guī)е?,也帶著威?yán)。
但是,我還是叫他“誠哥哥”,從來未曾改變。
宴會還沒有開始,賓客陸陸續(xù)續(xù)的來了,按照品階依次坐下。謹(jǐn)華最終沒有能坐在我的身旁,她被德妃叫道身邊,和謹(jǐn)安謹(jǐn)寧還有她們的母親章婕妤一起說著什么。而我,自然是沒有人在意的,坐在離門很近的地方,正好和官階只有三品的莊誠挨著。
國宴的東西就是好吃,我拈著桌上的點(diǎn)心吃的不亦樂乎,一邊有意無意的玩弄他的鞭子。莊誠幾次想和我搭話,我均回以天真的微笑,弄的他不知道要說什么。要知道,謹(jǐn)華雖然人在天邊,眼睛卻是不時的朝我這邊看過來,雙目含情,我那里還有膽子和她的“莊大人”說笑啊。
我很快吃完了面前的所有糕點(diǎn),只能把莊誠的鞭子那在手里,來回的翻折。
“這鞭子不錯吧?!鼻f誠就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似的,“知道嘛,這可是御賜的,金貴著呢。”
“什么?御賜一條馬鞭?”我難以置信,父皇怎么干這么奇怪的事?
莊誠正要解釋,卻聽門外的太監(jiān)高聲通報:“皇上駕到!皇后娘娘駕到!”
我依聲向門外望去,只見殿外逶迤而來大隊人馬,為首之人身著玄青朝服,錦緞上依稀可見織入紋理的深紅色祥云,胸前九龍騰云的繡金紋飾,簡單中透著威嚴(yán),赤金飛龍冠冕,環(huán)飾四顆拇指大的東珠,盡顯皇家之儀態(tài),正是我的父皇,株帝楊昭。我偷偷抬頭,看著父皇,在腦海里搜索多年前關(guān)于他的回憶,記憶中,那個屹立天地,宛若神袛?shù)哪凶?。不可否認(rèn),父皇老了,雪染雙鬢,瞳色已然呈現(xiàn)出黃褐色,老態(tài)畢現(xiàn),但是他精神矍鑠,步履穩(wěn)健,可見身體依然康健。他的臉上帶著溫和慈愛的笑,恰如一位和善的老人,卻無法掩飾靈活的雙眸下,流轉(zhuǎn)的精光。
我跟著眾人俯身下拜,高呼“萬歲”,臉上的神色愈加恭順,還帶了少許的惶恐。一道劍似的目光向我射來,我略略挑眉,果然,是皇后。她見我表現(xiàn)恰如不經(jīng)世事的無知少女,很是滿意,緊跟在父皇身后,不漏聲色的向前走去。
帝后最終并立于朝臣面前,接受子民的跪拜。株帝雖年已老邁,但精神矍鑠,皇后也年過不惑,依然風(fēng)韻猶存,依稀可辨當(dāng)年艷傾天下之姿。株帝抬手,“眾卿平身?!蔽业壬胶羧f歲,誠恐起身,依次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