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來風滿樓（五）
第二十六章
大株平治十九年正月初四，平治帝楊昭駕崩。太子元構(gòu)奉平治帝遺詔，停棺槨于奉先殿，治喪。
次月初一，太子楊元構(gòu)登基，改元永豐。
新帝登基，尊平治帝皇后吳氏為太后，封號“慈惠”，昭儀吳氏為太妃，封號“慈和”，其女謹妍公主加封為“固倫謹妍長公主”，皇七女謹?shù)录臃鉃椤肮虄x公主”，榮侯、神威大將軍楊元彬，加封為王，賜號“豫”，另賜封邑沅州。其余公主皆獲封“長公主”，皇五子楊元棟封王，賜號“齊”，食封邑浣州，大皇子楊元機封侯，賜號“慶”。
新帝另諭，皇室子女，依律奉節(jié)守孝三年，不得婚嫁，不可游樂。又送文書至北朔、滕州，請求延后固倫謹妍長公主與北朔太子、固儀公主與滕州世子的婚期三年。北朔、滕州皆欣然應允，并派出使者赴平都吊唁，鞏固姻親之盟。
在這段時間里發(fā)生的事情，都是后來惠英告訴我的。將近半個月，我都是昏昏沉沉的，就連我終于獲得了公主的封號這樣的大事都是詔書下了整整三天之后才知曉。
導致我不理世事的原因很簡單，我病了。
聽到父皇駕崩的消息，我迎著大雪坐在秋意亭中彈了一整晚的琴，終于在天亮的時候暈倒在院子里。我自小身體健壯，又自幼跟著母親習武，所以好多年都沒有生過病，更是從來都沒有暈倒過。
誰知，我平生第一次暈倒，就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高燒不退，意識也是明滅不定。太醫(yī)給我用了最烈性的方子，任由藥性和寒毒之氣在我體內(nèi)沖撞。所以，等我終于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虛弱的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這傷寒極為兇猛，連太醫(yī)為我診完脈，都連連感嘆：“多虧了七公主身體強健，要是換個人……不好說?。 辈贿^即使身體強健如我，還是因為大病初愈，極度虛弱，在床上養(yǎng)了將近半個月。幸而此時的七公主已經(jīng)今非昔比，宮里的奴才們也不敢如往日一般怠慢，再加上惠英巧手，每日變著花樣做出各種美味的滋補菜肴，讓原本虛弱的我很快面色紅潤起來。
當我終于病愈可以自由行動的時候，惠英告訴我，永豐帝已經(jīng)在三天前封我為固儀公主，并且定于七日之后，和新奉的固倫謹妍長公主同時舉行加封儀式。
我并沒有感到高興，雖然我盼望這一天盼望了很久。
曾經(jīng)，我希望能擁有一個公主的封號，覺得這樣才是父皇對我的承認。現(xiàn)在我終于有了這個封號，但是下旨的不是父皇，對我來說是公主還是皇女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因為，我終于明白，父皇對我的疼愛和信任，是任何東西都不能換的，他這么多年對我的栽培，已經(jīng)是對我最好的信任，根本用不著任何封號來證明，而且，這種疼愛，是任何封號都不能概括的。
我沒有在這件事上糾纏很久，而是很快拿著劍到院子里練劍了。
父皇在我十二歲生辰的時候送給我的禮物是一把劍。初看時，只是一把很普通的劍，做工粗糙，還有些笨重。但是經(jīng)過惠英的父親，靈教元老之一的英志伯伯的巧手，再傳到我手上的劍已經(jīng)完全變了摸樣。劍體修長，劍身為精鋼鍛造，鋒利無比，劍中央一道深深的凹槽，漆黑如墨，說不清是什么材料，隱隱的泛著寒氣，劍鞘和劍柄都是純銀外度烏金，又鑲上了大面積整塊的純黑墨玉，玉石經(jīng)過多年來歷任寧氏家長的撫握，變得溫潤無比，光可鑒人。在劍柄末端，用古體篆書鐫刻了寶劍的名字“聞墨”。靈教圣物之一，原靈教暗使用劍，聞墨劍。
我的母親原是寧氏家長最小的女兒，因資質(zhì)極高，在十八歲時就做了靈教暗使，佩劍聞墨。后來，母親將靈教劃歸大株，暗使這個職位就被取消了，只留下明暗二主，同時掌控靈教。但是聞墨劍，一直都是母親的佩劍，直到母親死后，由父皇收了起來，又當做禮物送給了我。
我一見到聞墨，就喜歡上了他，古樸，大氣。還有就是因為他曾經(jīng)是母親的佩劍，拿著他，就好像母親一直都沒有離開我一樣。
我病好的那一天也在下雪，雪花紛紛而落。我重新拿起母親的劍，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澄澈清明。聞墨劍仿佛有一種無形的魔力，將各種陰謀和算計隔離開來，讓我仿佛獲得了重生。雪花紛落，潔白如玉。
當白色的雪花輕柔的落下，在地上化作香氣馥郁的洋槐花的時候，時間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中過去了兩年半，我人生中的第十七個年頭已經(jīng)走過了一小半。
永豐帝楊元構(gòu)登基最初的兩年里，大株一件大事都沒有發(fā)生，好像比平治帝在位的時候還要井井有條。永豐帝沿襲了平治帝的幾乎所有政策，唯一不同的就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在剛剛登基的半年里把重要的官職都換了個遍。說實話，元構(gòu)用的人其實也是沿襲了父皇的做法，任人唯長，他新任命的人和父皇原來所選的人大多是同樣的性格，同樣的處事風格，有好幾個人還和他們的前任是同鄉(xiāng)。但是問題也就此產(chǎn)生。其實父皇當年在任命這些官員的時候，就把性格合適的很多人實現(xiàn)放到同一部門鍛煉，成績最好的那一個才會被留下，真正的擔任職務，而其他人則被放到無足輕重或者僅僅做輔助工作的地方。換句話說，元構(gòu)所任命的人，都是父皇當年淘汰了的人，雖然與前任很相似，但畢竟是差了一個等級的。就向元構(gòu)一樣，雖然處處模仿父皇，但是就是差了一個等級。
其實這也都還是小事，俗話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元構(gòu)任命的人雖然不成材，但當初也是通過了種種考驗才能被當做候選，倒是也有一定的能力，按照父皇制定的規(guī)矩辦事，也不至于出多大的亂子。
偏偏元構(gòu)的母親，也就是慈惠太后太不懂事，一點不因為自己的兒子當了皇帝而多替大株著想，還是和當皇后的時候一樣，總是想著法兒的把大株國庫里的錢倒騰到吳家。每一次朝臣的調(diào)動，必然要將吳氏的人往上提幾級。元構(gòu)當上皇帝，吳氏起了決定性的作用，自然也不敢對吳氏太決絕，所以，吳氏的宗族門客就遍布了整個大株。
不過嘛，歷來儀仗外戚登基的皇帝，提拔幾個舅舅也是很平常的事，再說吳氏商旅出身，也當不了重要的職位，都是些空有名號的閑職，掀不起什么風浪，控制得當，反倒是提升新皇帝口碑的好機會。
可是楊元構(gòu)從小就長在金銀窩里，太過自以為是，一句重話都聽不進去。而大株還真就有這么幾位脾氣很硬的老臣，剛直不阿，以前連在父皇面前都不曾服軟，更何況是年紀輕輕又沒有上過戰(zhàn)場的元構(gòu)呢？開始，元構(gòu)還能忍得住，可是被那幾個老臣頂撞了幾次之后，就大發(fā)雷霆，下旨撤了他們的職。說句公道話，這些老人都已經(jīng)很老了，早就不能為大株做什么了，撤了職也沒什么關系，但是這樣一來，新皇帝喜歡聽好話的形象就深入人心，于是，這大株朝堂的整體氣氛，就多少變得有些不清明了。
要說起來，這兩年發(fā)生在大株的都是一些小事，完全不能撼動父皇打下的堅實基礎，所以，大株很平靜。
可是元構(gòu)和慈惠太后不知道，這些微小的事情聚攏在一起，就變成了一股巨大的力量。
其實大株從建成之日起就沒有真正統(tǒng)一過，很多地方部族表面上歸順，實則暗中囤積實力，從來都不曾放棄過謀亂的野心。多年以來，父皇恩威并施，用盡各種手段才勉強維持住表面上的平衡。父皇剛剛死去的時候，誰也摸不清新皇帝的性格，各方勢力都在觀望，不敢妄動?？墒莾赡赀^去了，元構(gòu)的表現(xiàn)足以讓人們認清永豐帝的無能，自然，很多沉寂已久的矛盾也逐漸浮出水面。
現(xiàn)在的大株，就像一顆蘋果，從外面看紅艷艷的，讓人禁不住想要咬一口，但是咬下去以后，就會發(fā)現(xiàn)，這蘋果其實早就從心里開始爛了。
與此同時，北朔卻發(fā)生了不少大事兒。
大朔咸樂二十一年，北朔出兵匈奴，征戰(zhàn)三月，大勝，將匈奴逼退一百余里。次年，北朔出兵西疆，征討姬氏余黨，雙方交戰(zhàn)兩月，互有勝負。第三月，匈奴出兵，意圖趁虛而入，坐收漁利，但北朔探得軍情，提前撤離。作為姬氏的同盟，匈奴背信棄義的行為挑起戰(zhàn)火，就當匈奴與姬氏爭斗的時候，北朔神兵天降，擊潰了兩路大軍，占領了西疆將近一半的土地，并且又將匈奴逼退一百余里。
在短時間內(nèi)經(jīng)過了兩次大戰(zhàn)，即使獲勝，北朔還是受到了一定的損失，國力也不如前幾年強盛了。但是，這兩次勝仗對于北朔的意義遠遠高于財富收入，而是事關尊嚴與國體。
和大株相反，現(xiàn)在的北朔，則像是一尊擱置已久的金佛像，雖然外面的油彩都已久退去了，還蒙上了厚厚的灰塵，但是只要略微打磨一下，就可以很輕易的煥發(fā)出璀璨的光彩。
三年的守喪期就只剩下了半年，戰(zhàn)爭，迫在眉睫。
“公主?！被萦⒆哌^來，接下了聞墨劍。
“公主，三殿下來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