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看成嶺側(cè)成峰（五）
第六十章
我坐在桌旁，仔細(xì)的看著手中的紙，好久好久，還是看不明白。
我有三個不同的身份，大株公主楊謹(jǐn)?shù)?，靈教掌教寧錫，莊氏七少爺莊嚴(yán)，于此相配，我也有三種不同的筆跡，楊謹(jǐn)?shù)率枪ふ聂⒒ㄐ】瑢庡a是瀟灑的篆書，莊嚴(yán)則是狂放不羈的草體。為了練習(xí)好這三種字體，我著實下了不少功夫，幾乎將所有能夠找到的字帖都臨摹了一遍。其實，現(xiàn)在的我，隨意寫出的字體不僅僅止于三種，我完全可以順暢的書寫不同的字體，旁人根本無法分辨出這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甚至，我還可以模仿很多人的字體，即便是僅僅看過一次，我也有把寫的七分相似?？墒瞧?，我手中的這幅字，我沒有辦法模仿。
兩天前，李田來看望我之前，聞人成倓曾經(jīng)在我抄寫的佛經(jīng)之后抄了半頁，我拿的正是他寫的這半頁。
眼前的字，看上去只是普通的楷體字，書寫的比較整齊規(guī)范，沒有什么不妥之處。我開始也覺得這字寫得倒也算不錯，自己也是閑來無事，便試臨摹。但是一動筆，卻發(fā)現(xiàn)完全不是那么回事。這字體看上去沒有什么特別，我卻無論如何也不能寫得和原來一樣，總是覺得那里不太一樣，讓人一眼就能辨認(rèn)出我寫的是臨摹之作。
我看看手中的原作，又看了看自己臨摹的，好像字形沒有什么差別，可是不知為什么，總覺得我寫得少了什么。我想了半天也沒有想明白，干脆就把這件事擱在一旁，不想了。
手指輕輕的扣著桌子，我在心里盤算下一步的計劃。
李田在見過我的第二天，就讓沈大夫按照我的吩咐當(dāng)著聞人成倓的面說了我三天之后就可以離開的話，聞人成倓對這個消息很是滿意，對沈大夫千恩萬謝，緊接著就帶著我去見了李田，也是一番道謝，繼而宣布了三日之后就帶著我離開碧柳山莊。算起來，我應(yīng)該是明天就走。
我小心的問聞人成倓我們下一步要去哪里，聞人成倓只是笑笑，簡單的說軍師早有安排，讓我放心。
可是我如何能夠放心？
李田自那晚和我相認(rèn)之后，便加派了人手去查探山莊東面的低谷，第二日晚上便來回報，說是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只是在林木之中發(fā)現(xiàn)了一塊黑色的布片，上面依稀沾著血跡，還很新鮮的樣子。這樣說來，在山莊附件應(yīng)該是藏了人的。可是是誰的人呢？
慕容澤？他派出的死士能夠在毒崖之下尋找我，能夠跟蹤到碧柳山莊也不是沒有可能，可是慕容家的殺手穿的是綠色衣服，而李田找到的是黑色布片……
玄甲衛(wèi)？歐陽景瀾已經(jīng)脫險，循著聞人成倓的足跡找到這里好像也說得通，可是他如果已經(jīng)到了，為什么不現(xiàn)身相見，躲在暗處算是干嘛？
看著窗外火紅的夕陽，我不禁輕輕的嘆了一口氣。明天早上就要走了。
隱蔽在山莊周圍的人不明目的，但是一直沒有驚動山莊，如果真是沖著我來的，最晚明天一定會有所動作，我到時候能不能走還真是個未知數(shù)。焦急??！不知道沅州那里的情況怎么樣，平都又是怎樣的？時間已經(jīng)被我的傷拖了這么久，已經(jīng)很緊了，我得快點和北朔達(dá)成協(xié)議。我自認(rèn)手中的籌碼還是比較足的，可是沒有見到主事的聞人成偲，我也不見得有把握。但是轉(zhuǎn)念一想，歐陽景瀾看上去是個精明的人，也算得上是玄甲軍里比較能夠鎮(zhèn)得住場子的人，若真是等不及聞人成偲，和他談?wù)勔参磭L不可?？墒敲魈臁?p> 如果外面的不明人士是沖著碧柳山莊來的，倒是不會影響我的行動，我應(yīng)該可以很快就見到歐陽景瀾了。但是這樣一來，碧柳山莊豈不是危險？想到山莊里隱藏的大量兵器，難道是這些東西招來了賊人？可是山莊已經(jīng)存在了這么久都么有事情，保密工作一定做了不少，若果真如此，我更應(yīng)該留在這里……
“篤篤篤”，正當(dāng)我想到入神的時候，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我看了看窗外，太陽雖然還沒有落下，可是也不過僅僅剩下一個暗紅色的金邊留在山巔，天幕已經(jīng)暗了下去，預(yù)示著即將降臨的夜。
不算早。山莊里的人知道我明天就要動身，上午或者下午就已經(jīng)來和我道過別了，按道理不應(yīng)該再有人了。
我一邊想著，一邊走過去打開了門。
完全出乎我的意料，門外站著的是聞人成倓，笑意融融的看著我，依舊穿著他來碧柳山莊是穿的墨色長袍。
“四哥?！蔽覔P起嘴角，笑的極其燦爛，“這么晚了來找律明有什么事??？”
“無他，只是明天就要動身離開此地了，想來看看明兒?！彼贿呎f著，一邊繞過站在門口的我，走進了我的房間。
“碰！”我回手，重重的關(guān)上了門，瞬間斂去了臉上的笑容，站在屋子中央盯著他，目光銳利而透徹?？墒撬腥粑匆?。
“四哥有什么話，不能明天再說?！蔽业穆曇粢彩遣簧?。
“明天我們就要走了，怎么來得及呢？”聞人成倓走到桌子旁邊，很自然的拿起我剛剛寫的那副臨摹他的字，一下子笑出了聲，“練字是個修身養(yǎng)性的好法子，明兒常練練確實不錯?！?p> “四哥來，不會就是打算評價一下律明寫得字吧？”我冷笑。
聞人成倓看似溫和無害，在我的調(diào)查中也是一個無能懦弱的角色?？墒沁@幾日相處下來，我發(fā)現(xiàn)他處處謙和有禮，一行一動都很符合他給自己杜撰的這個叫律嚴(yán)的北朔商客身份，有的時候就連我都要相信了。我自認(rèn)演戲一流，可是面前這個人也絕對不在我之下。
“當(dāng)然不僅如此。”他笑著抬起頭，若是外人見了一定會認(rèn)為這是一個疼愛妹妹的兄長，可是同為演戲高手的我立馬就看出了破綻，他雖然笑著，但是眼睛里卻沒有一絲的疼愛。“明兒寫得不錯。”他放下手中的東西，拿起筆飽蘸濃墨，又換了一張紙，徑自書寫起來。
我不明其意，走到他旁邊。
他寫的還是那天抄寫的那一段，依然是一樣的工整規(guī)矩的楷體書。
察覺到我走過來，聞人成倓并沒有抬頭，也沒有停止，只是一邊寫著一邊說，“為兄的字雖然不敢說是自成一體，但是也有不少人看得上眼，明兒想要臨摹也勉強當(dāng)?shù)闷稹Ｖ皇菫樾值淖植皇呛芎脤?，明兒?yīng)該早說，為兄也好指點一二?！?p> “不敢，”我的聲音更冷了，“律明只不過閑來無事，順手抄寫罷了?！?p> 我本來就心煩意亂，讓他這么一打擾，更是心理煩躁，完全沒有心情和他繼續(xù)演戲。
“平心而論，明兒臨摹的還真的挺像的，”聞人成倓并不理會我，“無論是字形還是運筆，都是極好的?？雌饋韰s是下了一番功夫?！?p> “四哥到底想和律明說什么？”我實在受不了他一副好兄長的樣子，讓我完全看不透他的意圖。
“只是想向明兒傳授一些技巧。”他還在寫，答非所問，“明兒所寫，形是肖似，但是神韻就差了一些。”
我聞言，也不禁好奇的走到他旁邊，仔細(xì)觀察他寫的。確實，我的字模仿的很像，但是總是覺得少了一種神氣。
“明兒過來試試？”他終于停下了筆，轉(zhuǎn)身微笑著將筆遞給我。
我看不出他的意圖，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聞人成倓側(cè)了一下身，讓我走到座位上。
我的心不由自主的跳的很厲害，預(yù)感到接下來會發(fā)生一些不好的事情。
握住筆的手有些顫抖，但是我還是極力穩(wěn)住，換了一張紙，照著他剛剛抄寫的寫了幾個字。
“這里的反折，應(yīng)該先頓一下，”他伸出手，握住了筆的上端，“這樣會更像一些。”
一瞬間，我感到了一種從心底里升騰起來的恐懼，想要把筆扔下，離他遠(yuǎn)一點，可是右手卻以極快的速度被他握住，順著他的力道繼續(xù)寫下去。
“至于神韻，明兒只要記住八個字，就可以仿得七分相似，”他并不顧忌我手上的反抗，依舊自顧自的說著，聲音還是一樣的溫和，但是明顯說的慢了，好像怕我聽不明白，一字一頓，“綿里藏針，含而不露?！?p> 我一下子跳了起來。他好像早有準(zhǔn)備，很配合的放開了我的手，筆掉在地上，“骨碌碌”的滾了好遠(yuǎn)，在安靜的房間里還有著若有若無的回聲。
空氣一下子變得詭異。我和聞人成倓相互對視，沉默不語。我努力想要從他臉上確認(rèn)一些東西，無奈他還是和剛剛一樣，一臉兄長式的溫和。
“你到底做了什么。”直視著他的眼睛，冷靜的問道。但是聲音里卻有著只有我自己能察覺到的顫抖。
“明兒打開窗戶，一看便知。”
我看著他，慢慢的向后移動，直到后背頂?shù)搅舜皺簟?p> 聞人成倓含笑的望著我，似乎是讓我不要害怕。
我猛地轉(zhuǎn)身，大力的打開了窗戶，聲音大的出奇。
窗外很安靜，一點聲音都沒有。
我愣愣的看著窗外的景象，身體完全僵硬，連呼吸都要忘記了。
那是怎樣的一個場景啊，黑漆漆的玄甲軍，填滿了整個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