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躬盡瘁,難道衷心為誰(四)
第九十四章
子時的時候,我最終來到了滕州城內(nèi)的慕容堡,身后跟著拘法和拘道。
玄甲軍就要對滕州發(fā)起總攻,我在主帳里力排眾議,以各種借口推遲了進攻的時間。聞人成倓問我原因的時候,我向他提出了一個要求,我要見謹妍一面。
歐陽景瀾覺得不妥,聞人成偲則冷冷的不發(fā)表意見,倒是聞人成倓答應(yīng)的很爽快。
我交給聞人成倓一張字條,還有一個白色的瑪瑙石戒指,就是我曾經(jīng)送給商姬的那個。聞人成倓將這兩樣?xùn)|西和一封玄甲軍的勸降信一起裝在一個小布袋子里,讓聞人成偲直接用弓箭射到了滕州的城樓上。
白色的瑪瑙石戒指是父皇送的,每一個楊氏的公主都有一個,只有這個袋子交到慕容涵琚手里他就一定會讓謹妍來看,謹妍就一定會發(fā)現(xiàn)我寫的那張字條。字條是用一種特殊的符號寫的,很簡略,卻能傳遞很多消息,楊家的人都知道,但是在外人看來,就是如鬼畫符一般的東西。
我在字條上寫的是,子時,遠瞻臺一見。
遠瞻臺建在慕容堡之外,其實就是一個假山,上面修建了一個大堂和幾間屋子,弄得像一個城樓似的。
拘法和拘道的武功雖然不如我,但是也沒有差多少,我們很快就從滕州城防較為薄弱的地方無聲無息的潛入,在子時的時候到達了遠瞻臺。遠瞻臺有一個很大的廳子,在夜晚的時候月光根本就照不進來,廳子里很黑,幾乎可以說是伸手不見五指。但是我還是沒有讓拘法和拘道跟著我,連臨出發(fā)時聞人成倓塞給我的火折子都沒有打開,獨自走入黑暗中。
大廳的桌子旁邊坐著一個人,此刻不知是什么原因的有一些呼吸急促。我慢慢的走到桌子旁邊,摸了一個凳子坐下。
“謹妍姐姐?!蔽业吐暯械?。
只聽“啪”的一聲輕響,火光從亮起,桌上的燭臺被點燃,雖然只有一支,但是依然照亮了她的臉。
謹妍瘦了,不,應(yīng)該說是憔悴了。
謹妍不過二十歲的年紀,在我最后一次見她的時候還是明艷嬌媚的如一朵剛剛綻放的鮮花,但是卻在短短數(shù)月之內(nèi)迅速的枯萎了下去。燭光下,她的臉色不是很明晰,但是眼睛明顯是腫著的,目光也有些呆滯,本來圓潤的臉也削尖了,下巴尖銳的突了出來。
“我想過很多人,很多人有可能會來找我,”謹妍的聲音也有些沙啞,“但是我沒有想到過你,七妹妹。”她看著我,目光卻沒有焦距,聲音很飄渺,讓我覺得莫名的心疼。
“謹妍姐姐,”我心中到底對她有愧,見到她如今這幅摸樣估計在滕州過得并不好,就更加難過,“廢去你的封號只是權(quán)宜之計,你不要太放在心上。你是母后的親外甥,母后又一向那么疼你,不會不管你,真的把你趕出宮的?!?p> “為什么?”謹妍不理睬我的安慰,眼睛直直的盯著我,竟然有些兇狠,“為什么是你?如果是謹華我口服心服,如果是謹安謹寧我也無話可說,但是為什么是你?為什么最終的贏家是你?”
“謹妍姐姐,你……說的話,我怎么聽不懂?”我被她弄得迷糊了。她是在怨恨我,但是為什么呢?
“二哥死了,”謹妍冷笑,“二哥死了,元彬就可以當(dāng)皇帝了,有了他護著你,你終于可以翻身了,終于可以踩在我頭上,把我以前給你的羞辱統(tǒng)統(tǒng)都還回來了,是嗎!沒想到啊,平時沉默寡言的一個人,任人欺負也不敢做聲,竟然也有翻身的一天??!”
“謹妍姐姐……”我伸手想要去拉她,但是被她大力的甩開。
“你來見我干什么,是想要告訴我,我千方百計的勾引你的未婚夫,其實不過是引狼入室!你根本就是來嘲笑我的是不是?”她聲音尖利而嘶啞,“你是來可憐我的,是想要看看我如今有多慘!還是來指責(zé)我的,指責(zé)我背棄大株!”
“楊謹妍你發(fā)什么瘋!”我被她癲狂的樣子徹底激怒了,之前因為我唆使慈惠太后將她廢為庶人而引起的一絲愧疚也消失了,“你身為大株公主,北朔太子的未婚妻,居然不顧身份和慕容涵琚私奔,還到處宣揚永豐帝的罪狀,說你不忠不孝不仁不義都是抬舉你!你走到今天都是你自己選的,你怪得到誰?”
楊謹妍估計是被我罵的一愣,也不說話了,頹然的坐到了凳子上。良久,她才再度開口,聲音已經(jīng)恢復(fù)了記憶中的柔軟甜膩,仿佛剛剛那個如潑婦一般的女人只是我的幻覺,“你來找我干什么?應(yīng)該不僅僅是想要譴責(zé)我吧?”
她看著我笑了,讓我覺得心里一松,就大著膽子過去握住她的手,“我來接你走,謹妍姐姐?!?p> “接我,去哪里?”她有些奇怪的看著我,“我已經(jīng)不是大株的公主了,你能把我接到哪里?”
“去沅州啊,三皇兄在那里啊,我們可以去找他的。慈惠太后也到了,有她在,一定不會讓你受委屈的?!蔽冶M量輕柔的說。
“我哪里有臉回去啊!”謹妍已經(jīng)完全恢復(fù)了理智,“我做了那樣的事情,大株怎能再容我呢?”
“你還能呆在這里嗎?”我緊緊的握住她的手,試圖給她一些寬慰,“莫不說這滕州城即將告破,就是慕容涵琚最終贏了,慕容家會有你的棲身之地嗎?”
雖然只有微弱的燭火,但是謹妍的臉色還是很明顯的在瞬間變得蒼白。
謹妍在滕州過得并不好。
慕容涵琚當(dāng)初引誘她一起私奔,不過是為了借助她的嘴詆毀大株,給滕州一個名正言順的謀反借口。但是我從中作梗,謹妍還沒有來得及說出什么就被廢為庶人,雖然她還是按照原計劃羅列了永豐帝的十大罪狀,但是到底失去了立場,并沒有達到預(yù)期的效果,慕容涵琚也不是很滿意。
我和慕容涵琚定下婚約之后,謹妍就處處針對與我,我隱約的感覺到,謹妍是對慕容涵琚上了心的。我不知道謹妍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喜歡慕容涵琚的,但是憑借慕容涵琚不錯的相貌和優(yōu)越的出身,想來吸引一些女孩子的注意也不是什么難事。不過我很肯定,慕容涵琚絕對不喜歡謹妍,她只不過是他手中一枚任意玩弄的棋子。
說到底,謹妍都是我的姐姐,就算她平時一直欺負我,我還是不想讓別人傷害她。我一直都讓靈教的人在暗中關(guān)注她。
謹妍過得一點都不好,或者應(yīng)該是,很糟糕。
慕容涵琚自然是不可能娶一個被廢掉的公主,可也沒有對謹妍以禮相待。慕容涵琚沒有娶妻,但是謹妍在慕容堡里是沒有名分的,和下等的侍妾沒有兩樣。慕容涵琚很小的時候就進了軍營,自然不可能和平都的那些公子哥一樣憐香惜玉,對謹妍很不好。光是玄甲軍收到的密報中就多次提到過謹妍受到慕容涵琚的虐待。
我覺得很傷心。
但是最終讓我下定決心帶謹妍離開的是兩天前聞人成倓給我看的一封信。信還是那個叫寶音的人寫的,他在信上說,慕容涵琚已經(jīng)陷入困局,慕容澤等手下也漸漸不臣服了,為了穩(wěn)住慕容澤這個人才,慕容涵琚將一個慕容澤垂涎已久的女人送給了他。
我早就聽歐陽景瀾提起過,慕容澤喜歡上了一個已婚的女人,但是直到看到寶音的信,我才驚覺,慕容澤所覬覦的人,居然是謹妍!
謹妍是大株的公主,即使被廢也是楊家的人,我不能容忍慕容涵琚做出這等事情!
“謹妍姐姐,”我真誠的看著她,“和我走吧,滕州已經(jīng)被玄甲軍包圍了,抵抗不了多少時日的。和我去沅州吧?!?p> “沅州?”謹妍脆弱的笑了,“我以前是怎么對你和老三的,我自己清楚,明里暗里都沒少給老三下套,蘇紫燕的死就是因為我,老三能原諒我?還有你七妹妹,我從來都沒有把你當(dāng)妹妹看,使喚你和使喚下人一樣,你十二歲的時候,我還讓你在奉先殿外淋了整整兩天兩夜的雨,讓你差點送命。你敢說,你能不記恨我?”
我沉默了。
是的,謹妍從來都是站在慈惠太后一邊的,對我和三皇兄做過太多事情。包括三皇兄前任未婚妻,蘇紫燕的死,都和她又脫不開的關(guān)聯(lián)。我自問沒有如此大的心胸原諒她。
“看,你根本就沒有辦法釋懷那些事情?!敝斿拖窨创┝宋业南敕ㄒ话?,“沅州是老三的天下,**就是你的天下。你說的對,慕容涵琚從來都沒有真心喜歡過我,慕容堡也從來都沒有我的地方,現(xiàn)在……”她自嘲的笑了,“你肯定已經(jīng)知道了,慕容涵琚為了安撫慕容澤,居然把我送給了他!我就像一個妓女一樣,被隨便的送人!”
“既然如此,就和我走吧?!蔽铱吹剿俱驳臉幼?,不禁有些心疼,“你姓楊,三皇兄不會傷害你的?!?p> “我錯了,楊謹?shù)?。”謹妍的聲音出奇的清冷,“我誤以為慕容涵琚是喜歡我的,以為他會為了我放棄名利,但是我錯了,他從一開始就是在利用我??晌乙呀?jīng)錯了,回不了頭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