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機器的能量是十分驚人。
特別是當皇帝下令,宰相親自監(jiān)督之時,效率更是奇快無比。
僅僅一下午的時間,人員和病牛都找到了。
章惇親自將寧復送到城東的一處軍營,軍營東邊的城墻之外,就是被封鎖的疫區(qū)。
一群士卒、一群囚犯和一群牛站在軍營的校場上。
“全都在這里了,你要先看哪個?”
“牛!”
寧復說著邁步上前。
這群牛是蔡卞搜遍全城才找到的。
寧復上前檢查了一下,這些都是母牛,在牛乳上都有明顯的水痘或潰瘍。
這就是牛痘了。
對于牛來說,只是一種輕微的感染。
哪怕傳染到人身上,癥狀也很輕,卻可以讓人產生天花抗體。
牛沒有問題,寧復又來到旁邊的士卒面前。
這群士卒的年紀不小了,最大的一個頭發(fā)已經花白,最小得也有三十多歲。
寧復掃視了一下眾人,這才高聲問道:“是自愿的嗎?”
“是!”士卒整齊劃一的回答,中氣很足。
寧復點了點頭,最后來到囚犯面前。
相比于士卒,這群囚犯老少都有。
一個個面帶恐慌看著寧復,他們根本不知道為什么被帶到這里。
“這些囚犯都是經過挑選的,身體健康,也沒有特別危險的犯人,如果他們能接種牛痘而不死,肯定會被減免刑期。”
章惇走過來介紹道。
“那現(xiàn)在就開始吧!”
寧復當即挽起袖子,轉身從旁邊的桌子上拿起一把鋒利的刀子。
牛痘的接種過程也十分粗暴。
第一步是從牛身上取出牛痘的膿液。
第二步在人的手臂上劃開一道口子。
第三步就是把膿液直接涂抹在傷口上。
其實接種牛痘最好的辦法,是先讓一個人染上牛痘,再從人身上出的痘中取出膿液,用這個膿液接種更加安全。
可寧復沒那么多時間,所以只能用這種簡單粗暴的辦法。
二十個士卒接種的很順利,他們都是為了升官發(fā)財而來,早就把這條命豁出去了。
二十個囚犯卻一個個哭爹喊娘,哪怕寧復告訴他們可以減刑,這幫人還是不敢。
人對未知會本能的感到恐懼,更何況從牛身上取下的膿液,一看就不是好東西。
不過這些囚犯根本沒有人權,周圍的士卒一擁而上,直接強按著他們接種了牛痘。
寧復最后一個接種,前面就當是給自己練手了。
當他把手臂上的皮膚劃開,章惇忽然開口道:“你可想好了,萬一有什么不測,以你的年紀實在太可惜了。”
“多謝章公關心,這種牛痘的癥狀不重,接種后幾天就可痊愈?!?p> 寧復卻自信的一笑。
隨后用刀子劃開了自己的手臂,然后將牛痘膿液抹了上去。
木已成舟,章惇也沒有再說什么。
軍營里單獨劃出一小片區(qū)域,讓寧復他們這些接種的人居住。
“屬下吳威拜見小郎君!”
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軍頭向寧復行禮道。
他是接種的士卒中年紀最大,職位最高的人,現(xiàn)在安排到寧復身邊同住,順便保護他的安全。
“吳軍頭不必多禮,接下來就有勞你了!”
寧復也十分客氣的道。
禁軍分為廂、軍、營、都四級,其中每都一百人,由都頭統(tǒng)領,而都頭之下就是軍頭,一般都是由都中最為悍勇的老卒擔任。
吳軍頭有些不善言辭,與寧復聊了幾句就開始整理床鋪。
晚上睡覺的時候,吳軍頭脫掉衣服露出一身的傷疤。
寧復看到心中一驚,于是開口問道:“吳軍頭你以前在哪里服役?”
“西北邊境,這些傷疤都是西夏人留下的!”
吳軍頭扭頭對寧復一笑道。
他身上有箭傷也有刀槍傷,有幾處甚至都在要害,這樣都能活下來,也真夠命大的。
“西北的戰(zhàn)事慘烈嗎?”
寧復猶豫了一下再次問道。
“戰(zhàn)場上哪有不慘烈的?”
吳軍頭嘆了口氣。
“當初我們一都的兄弟,大部分都戰(zhàn)死了,剩下活著的也都是缺胳膊少腿,能像我這樣有手有腳的,連十個都不到?!?p> 寧復聞言沉默,戰(zhàn)爭永遠都是殘酷的,可有些戰(zhàn)爭卻不打又不行。
第二天一早,寧復眼睛剛睜開,就感覺腦子疼的厲害,四肢有些無力,好像開始發(fā)燒了。
他強撐著坐起來,卻發(fā)現(xiàn)對面的吳軍頭也醒了,臉色有些發(fā)白,看來也出現(xiàn)癥狀了。
“軍頭感覺怎么樣?”
寧復擠出一個笑容問道。
“還行,嗓子疼的厲害,有點想吐。”
吳軍頭咧嘴一笑,然后也坐起來穿好衣服。
早飯有專門的人送來。
寧復吃過早飯后,就與吳軍頭一起,到各個房間巡視了一下所有人的情況。
四十個接種者,大部分都出現(xiàn)了癥狀,有些輕有些重。
寧復把所有人情況詳細的記錄下來,以便日后參考用。
第二天清晨,寧復就被一陣呻吟聲吵醒。
他睜開眼睛,卻發(fā)現(xiàn)對面的吳軍頭滿臉通紅的躺在床上,不斷發(fā)出痛苦的呻吟聲。
寧復嚇了一跳,立刻跳起來查看情況。
只見吳軍頭雙目緊閉,皮膚燙的驚人,顯然發(fā)起了高燒。
“怎么會這樣?”
寧復十分震驚,他記得資料上說,接種牛痘后癥狀很輕,應該不會這么痛苦才對?
不過寧復緊接著想到,后世接種牛痘,都是從感染牛痘的病人身上取出膿液,這種膿液毒性較小,癥狀當然很輕。
可他為了節(jié)省時間,直接從牛身上取了膿液,顯然這種膿液的毒性要大一些。
顧不得多想,寧復立刻打來涼水,用毛巾擦拭吳軍頭的身體,幫他降溫。
這種物理降溫果然有效,很快吳軍頭就安靜下來。
只是額頭還是燙,估計一時半會降不下來。
寧復又去了其它房間查看。
昨天出現(xiàn)癥狀的人,今天大部分癥狀都加重了。
昨天沒癥狀的人,今天也大都出現(xiàn)了癥狀。
寧復自己倒沒覺得癥狀加重,甚至還減輕了一些,應該和他年輕免疫力好有關。
傍晚時分,吳軍頭終于醒來。
他睜開滿是血絲的眼睛,第一個就看到了床邊的寧復。
“吳軍頭你終于醒了,感覺怎么樣?”
“渴……”
吳軍頭張開嘴巴吐出一個字。
寧復立刻將水壺送到對方嘴邊,吳軍頭一口氣喝了半壺。
“全身沒力氣,內臟像是火燒一樣?!?p> 吳軍頭終于有力氣講出自己身體上的感受。
“其它人怎么樣?”
“接種的人中,就數(shù)你的癥狀最嚴重?!?p> 寧復笑著回答,吳軍頭醒來就代表著問題不大。
“老了,真是不中用了!”
吳軍頭聞言感慨道。
“話不能這么說,每個人的體質不一樣,癥狀也不一樣?!?p> 寧復說到這里頓了一下。
“比如囚犯里那個年紀最大的周老頭,他接種后只是有點頭疼,該吃吃該喝喝,今天中午自己一個人吃掉了一大碗肥豬肉?!?p> 聽到寧復的話,吳軍頭也咧嘴一笑,感覺自己也有點餓了。
寧復讓人送來晚飯,親自扶起吳軍頭讓他吃了點東西。
接下來的兩天里,吳軍頭的病情幾經反復,曾經吐的滿地都是,都是寧復面不改色的幫他收拾干凈了。
其它的人癥狀也有所加重,但并沒有人像吳軍頭這么嚴重。
幸好熬過了兩天后,吳軍頭的高燒終于退了,癥狀也越來越輕。
其它接種者的四肢開始出痘。
寧復趁機將所有人出痘后產生的膿液收集起來,以便用于后續(xù)的接種。
隨著所有人癥狀的減輕,寧復終于決定進行下一步,也就是深入疫區(qū),檢驗接種的效果。
出發(fā)前一晚。
吳軍頭擦拭著腰刀。
他的癥狀已經全部消失了,接下來要進入疫區(qū),他需要指揮士卒保護寧復的安全。
疫區(qū)封鎖了這么長時間,里面還不知道會亂成什么樣子?
“吳軍頭,你為何冒險參加接種?”
寧復忽然好奇的問道,軍頭好歹是低級軍官,而且又是禁軍,每月的俸祿足夠養(yǎng)活一家人了。
只見吳軍頭沉默了片刻,隨后這才沉聲道:“若我連升兩級,就能恢復都頭的職位!”
“恢復?你以前做過都頭?”
寧復驚訝的問道。
“嗯,我年輕時因功升為都頭,后來因得罪了人,這才丟了官職,混了這么多年也只混了個小小的軍頭?!?p> 吳軍頭罕見的吐露了心聲。
“小郎君你呢,你是讀書人,為何跟著我們這幫丘八冒險?”
“我從小長大的兄弟陷在疫區(qū)里,我必須去找他!”
寧復嘆了口氣道。
虎頭身在疫區(qū)的消息,王嬸現(xiàn)在都還不知道。
虎頭是因為寧復才去了城外,所以寧復覺得自己有責任把他安全的帶回來。
吳軍頭聽到寧復的回答,堅毅的臉上也露出幾分動容。
只見他沉默了片刻后,終于再次開口道:“吳某沒別的本事,明日進入疫區(qū),定當全力保護小郎君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