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大叔今年快到一百五十歲,剛剛從鄭王莊村長的位置上退下來,一時閑來無事,又只有先天境五層的修為,眼看著是不可能晉升化凡境了,于是天天跑洛水里打漁,混日子。
他有一條好船,是他還在當(dāng)村長的時候,有一次因公去鎮(zhèn)嶺關(guān)出差,在那城外碼頭上買來的。這艘船用鐵漿木制成,木質(zhì)堅韌,浮性又好,就算是洛水的波濤,也弄不翻它。
就憑著這艘船,麻大叔每天都能從洛水里撈回來數(shù)十上百斤魚,小日子過得很是滋潤。
今天也不例外,天剛麻麻亮,麻大叔便駕駛著他的“飛鯨號”小漁船,馳進了洛水。
洛水極寬,怕不下千里寬闊。水面上煙波浩渺,有一只只水鷗掠過,濺起一溜水花。水質(zhì)清亮得像塊玻璃,能看得清水下的大小魚族,搖頭擺尾,大的吃小的,小的就吃蝦米。
水很深,具體有多深,麻大叔也不知道。他只知道,這“鄭官渡”外的水,便有千丈深。
鄭官渡,是洛水東段少有的幾個渡口之一。上下數(shù)千里河段,就這幾個小小的渡口處,水要稍淺一些,也沒有什么洪滔、激流、礁石之類的危險,因此能讓人從這兒渡過洛水。
但極少有人敢于渡過洛水北上:洛水以北,便是整個神魔大陸最為危險的地方:三千魔域,那是魔族的居所。正對著鄭官渡的這一片魔域,據(jù)說是白骨魔域的外圍,有一尊強大無比的先天神魔:骨魔,統(tǒng)帥著不可計數(shù)的白骨軍團,是鎮(zhèn)嶺關(guān)那些大老爺?shù)乃罃场?p> 不過麻大叔不怕骨魔,實在是他的實力太低微了,骨魔軍團那些白骨骷髏,每一具都是先天境以上修為,稍有地位的都堪比化凡境、死玄境甚至長生境,實在瞧不上他這個先天境。
“嘩嘩!”水下似有暗流涌動,聽那聲音還不小,難道,有大魚潛在水底?
麻大叔雙目一亮,用力把那用鐵蠶絲編成的漁網(wǎng)拋出去,像在江面上鋪了一層綠毯子。他這鐵蠶絲網(wǎng)是極品凡器,足以撈起六星以下的大魚,倒不愁水底那魚能把網(wǎng)給崩壞了去。
只是這大魚似乎太大了些,竟是重逾萬斤!麻大叔兩膀子有五六千斤力氣,竟也似拖不動漁網(wǎng)的模樣,雙手纏著網(wǎng)帶,把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了,那漁網(wǎng)才像蝸牛一般往船上爬。
“吭哧吭哧”,足足拉了小半個時辰,麻大叔才終于把那漁網(wǎng)拉出水面。
網(wǎng)里沒有魚,卻有一條長長的白森森的東西,見麻大叔看過來,那東西睜開眼,笑了笑。
白骨魔頭,66級,堪比化凡境初期修士,手里還提著柄車輪大的闊刀!
“??!”麻大叔只叫了一聲,刀光一閃,無頭的尸體便撲通一聲栽進了水里!
水里又冒出來幾具白骨魔頭,都舉著大刀、斧頭,幾下子把那條“飛鯨號”砍得粉碎。
這幾具白骨魔頭猛沖上岸,洛水北岸便響起了嗚嗚的號角聲,一片片雪花也似的巨帆揚起,竟不知有多少樓船,朝著鄭官渡這個天然的渡口,蜂擁而來!
神魔歷第10081紀(jì)元,第361年七月初三,魔族白骨軍團,大舉南渡洛水!
從鄭官渡南渡的白骨軍團,數(shù)量不多,只有一百艘樓船,載了近萬具白骨魔。
更多的樓船,是從另幾個渡口渡過來的,特別是天昱嶺虎跳崖以北的跳虎澗渡口,足有五百余艘樓船,近六萬白骨魔。渡江之后,這些白骨魔便迅速在白龍山、寒葉谷等地集結(jié)起來,順著通往洛云鎮(zhèn)、鎮(zhèn)嶺關(guān)的幾條青石道南進,見人就殺,見了魔獸也毫不手軟!
一時間,一隊隊的冒險傭兵,倉皇地逃出天昱嶺,順著從白龍山經(jīng)虎跳崖到石門隘的大道,就從洛含柳的水云居邊上跑過,逃回洛云鎮(zhèn)、鎮(zhèn)嶺關(guān)甚至仙元郡去了。
洛含柳雙手握在一起,望著青石道上絡(luò)繹不絕的冒險傭兵,面沉似水,一言不發(fā)。
三天前,她似乎覺得大地恍惚顫抖了一下,整個虎跳崖似都在搖晃。但那高大的蘑菇似的山崖只搖了兩下,她還沒搞清楚它到底是真的在搖晃,抑或只是自己的昏沉,那山崖便又靜止了下來。她只得空歡喜一場,還以為既然出現(xiàn)了這等異狀,阿元哥就能歸來了呢。
她苦笑著抿抿嘴,搖搖頭。
青石道上還在人來人往,卻沒有人過來與她搭一聲話。想前幾次獸潮爆發(fā)的時候也是這樣,沒人過來與她打個招呼,她是直到有魔獸從虎跳崖下滲透過來了,才悍然出手。
幾百年來,她早就習(xí)慣了這種孤獨。青石道上的那些人,她從來就沒有在意過。
“二小姐!”馬蹄聲劈波斬浪般,從青石道上人群中間橫沖而來,是一匹四星驊騮。那騎士還距她有數(shù)十丈遠,便已翻身下馬,跌跌撞撞地朝她奔來:“二小姐,伯爵大人有令,魔族前哨已經(jīng)越過鏡湖,首陽山、惡虎山等地都發(fā)現(xiàn)魔蹤,鎮(zhèn)嶺關(guān)三次要求洛云鎮(zhèn)南遷,請二小姐速速收拾回去。伯爵府已經(jīng)收拾完畢,就等二小姐一回去,就要起程南下了!”
洛含柳皺了皺眉頭,卻一個字也沒說,只揮了揮手,仍遙遙望向那高聳入云的崖頂。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好像覺得,那石筍似的崖壁,似乎又搖晃了一下!
那騎士不敢多勸,又翻身上了馬,揚起鞭子,那驊騮撒開四蹄,又朝洛云鎮(zhèn)方向馳去。
雖然洛含柳溫柔,但從幾百年前開始,就沒人敢于違反她的意思。她一路修為日增,突破到死玄境、長生境之后,修為比伯爵大人還要高,更是沒人敢在她面前放肆了。
就連那些差點沒把虎跳崖翻過來的尋寶者,也沒人敢動她一根手指頭——據(jù)說,她的一些手段,甚至有能威脅到尊者的跡象!
尊者,那可是整個神魔大陸的超級強者,居然會怕這個普普通通的小姑娘?
但無人敢鑒定這句話的真假,那種層級的強者,整個鎮(zhèn)嶺關(guān),似乎沒人敢于招惹。
天漸漸黑了,青石道上重又遠去了繁盛,恢復(fù)了夜色下的寧靜。
但洛含柳絲毫沒有睡意,靜靜地站在院子里,望著虎跳崖那巍峨的虛影。
她站在這兒,已經(jīng)有好幾個時辰了,動也沒動一下。今天的功課,修煉、種菜,還什么也沒做。但她卻似乎把那些事情都忘記了,就那么靜靜地站著,看著,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色漸漸深沉,魔氣顯得特別深重,竟連柵欄上的辟魔石,也不能完全隔絕它們。它們無聲地獰笑著,在深深的夜幕下招朋引伴,興高采烈地朝著洛含柳圍了過來。
魔氣中,悄然出現(xiàn)了一只森白的骨手,也一把抓向看似毫無修為的少女腰間!
如果這只爪子抓中了,洛含柳腰間必然會被抓下一大塊血肉!
但一條水云袖,不知何時纏上了那只骨手;用力一纏,那骨手便在一陣輕微的“咔咔”聲中,變成了一地的碎屑骨粉,就像從來沒有在夜色中出現(xiàn)過一般。
“嘶!”一聲大吼,夜色中現(xiàn)出一個比兩個洛含柳還要高的骨頭架子。如果張元在這兒,以他那獨有的“偵測”功能,便能發(fā)現(xiàn),這是一具102級白骨魔將,堪比十一星魔獸!
“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我的?”十一星魔獸已有一定的神智,能說話,這魔將自然也能出聲。
但洛含柳沒有回答,只是淺淺一笑,竟似有幾分羞澀,水云袖一舒,那魔將便飛了出去;再落地時,已沒了那魔將的影子,地上卻有一堆骨粉,被夜風(fēng)一吹,不知飄到哪兒去了。
“不錯,不錯,厲害,厲害!”忽然有人贊嘆,拍著手從夜色中走出來:“早聽說水云神姬實力強大,堪比尊者,本魔還有些不相信。今天看來,倒是聞名不如見面?。 ?p> “你又是誰?”洛含柳不會張元那“偵測術(shù)”,只能冷冷地開口問道。
“骨留痕,白骨帝君座下骨魔第五軍團第五0一七鏖戰(zhàn)旗旗主,下位神君。”
魔族雄踞三千魔域,但它們并不認(rèn)為自己是“魔”,而是一直都自稱為“神”。
洛含柳神色一凜。魔族的等級劃分,從魔兵開始,再往上有魔頭、魔將、魔君、魔王、魔尊、魔圣、魔帝,分別與人類的先天境、化凡境、死玄境、長生境、涅槃境、輪回尊境、歸元圣境和玄虛帝境一一對應(yīng)。下位魔君,從境界上,倒與她的長生境三層差不多了。
“神族下位神君骨留痕,向人類長生境強者討教!”骨留痕伸出蒲扇大的骨掌,猛地一揮,自己卻抽身便退;身旁便有道道白影掠過,竟是一二十具白骨魔,蜂擁而至!
洛含柳嘴角一翹,這骨留痕倒有意思,以為派出十幾二十個魔頭、魔將,就能勝得了我?
雙手一振,道道墨黑長袖舒卷而至,把那十幾具白骨魔像裹粽子一般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
晉級長生境之后,洛含柳的“水云袖”已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首先是長短。當(dāng)初的水云袖,舒展出去不過一丈來長;現(xiàn)在長袖一甩,潑喇喇地卻有數(shù)十丈長,把一具有兩個洛含柳高的白骨魔從頭到尾包起來,竟還能在地上拖出長長的一截!
其次是數(shù)量。當(dāng)初洛含柳只有兩條水云袖,現(xiàn)在卻能一下子揮出二十來條——也不知道她僅僅一襲襦裙,哪來的一二十條袖子;或者,這些袖子都是由真氣衍化而來的?
再次就是威力了。長袖一甩,就連白骨魔將,也能被她一袖勒成一堆粉末!
“厲害,厲害!”眼見一大堆手下,被洛含柳一下子便消滅得干干凈凈,骨留痕又走了出來,骷髏臉上竟人性化地出現(xiàn)了一絲驚訝和贊嘆,拍著骨掌,真誠地笑道:“看來帝君陛下常說,人類一旦突破到長生境,憑借著強大的悟性,就能很快把神族甩在身后,果然不假!”
洛含柳沒有回答他,又抬頭望著直刺蒼穹的虎跳崖。她總有一種錯覺,那面巨崖,仿佛一直在不時晃動,就像有什么東西,要從地底下擠出來一般!
骨留痕絲毫沒有受冷落的尷尬,反手一撤,便拿出一柄厚重的鐵尺,高高拋起在空中。
那鐵尺滴溜溜一轉(zhuǎn),便有一只略小一些的鐵尺浮現(xiàn)出來,重重地砸向洛含柳的后腦勺!
這只鐵尺還沒砸到,后面又跟了好幾只鐵尺,剎那間便將洛含柳圍了個水泄不通!
但所有的鐵尺都沒能砸下去:一條水云袖,就在洛含柳身后織成了一道厚重的布墻,那些鐵尺砸在布墻上,就像砸中厚厚的棉花堆,盡數(shù)被彈得倒飛而起,反朝骨留痕砸了回來!
大凡修士修煉,后天練力,先天練氣,化凡凝罡,死玄化形;突破到長生,便能在兵器內(nèi)部衍生出靈意,能以神識操縱兵器,千里之外取人首級,也只是小事一樁而已。
骨留痕闊大的嘴巴磨了磨,锃锃作響,手一招,鐵尺又往上飛了數(shù)尺;卻在此時,忽然地面一陣顫抖,遠處那虎跳崖,竟似肉眼可見地?fù)u晃起來,就像馬上就要傾倒一般!
骨留痕一愣,卻見洛含柳竟已沖天而已,身形窈窕,朝著虎跳崖疾奔而去;空氣中,留下了她一串帶著淡淡抽泣的笑聲:“阿元哥,阿元哥,你終于要回來了嗎,阿元哥……”
她記得當(dāng)初八駝神丐曾經(jīng)說過:“地龍動,圣人出,天地尤有一線生機!”
現(xiàn)在,不就是那條沖天巨龍動了?破穴而出的圣人,不是張元,還會是誰?
苦苦守候數(shù)百年,難道,今天真的就能守得云開見月明么?
骨留痕呵呵一笑,那鐵尺卻沒有收回來,而是化作一道流光,飛襲洛含柳后背!
但洛含柳只輕輕一揮雙袖,便有一條似虛似幻的水蟒,不知從哪里鉆了出來,一頭撞在鐵尺身上,那鐵尺嗚咽一聲,“呼”地倒飛回來,不知鉆到骨留痕身上哪個地方去了。
骨留痕一臉駭異:“天吶,天地衍靈,怪不得她能夠威脅尊者!”
洛含柳沒有管它的感嘆,徑直飛奔到虎跳崖下,抬頭望著搖搖晃晃的崖身,淚流滿面。
到了近處,虎跳崖的顫動便十分明顯了:只見從崖底到崖頂,沒一處不在搖晃;磨盤大、房間大的巨石,自崖身上哐哐咣咣直往下落,砸進崖下的樹林里,頓時好一陣虎嘯龍吟!
無數(shù)魔獸從樹林里沖了出來,有的徑直往石門隘方向跑,有的則愣愣地望著天空。
天空,不知何時,已有一層又一層厚厚的烏云,把整個天空遮得不見一絲光明!
烏云下方,卻怪異地呈現(xiàn)一種奇異的五彩:紅黃白綠黑,各據(jù)一方,涇渭分明;五彩背后,肉眼可見道道閃電穿梭,每一道都比水桶還粗,令人一望就只覺得后背發(fā)麻!
起風(fēng)了。一股股罡風(fēng)席卷在田野上,連磨盤大的巨石、合抱粗的巨樹,都被那颶風(fēng)吹得飛起在半空中,打著旋,又重重地砸在崖身上,樹斷、石碎,亂石紛飛!
罡風(fēng)呼嘯,雷霆轟鳴,五行齊至,暗影重重。天地間的八大元素,都像滴進了涼水的沸油鍋,劇烈地翻騰著,一股股天地靈氣交織成一團,又朝著四面八方激射而去!
骨留痕張著空蕩蕩的大嘴巴,一雙深陷的眼眶里,那腥紅的鬼火不停地跳動著。
罡風(fēng)襲來,磨得它周身骨頭上锃锃作響,一片片骨粉簌簌地往下落:它那比下品玄器還要堅硬的骨頭,居然也抵不住這罡風(fēng)的襲擊,竟似要被罡風(fēng)給徹底吞噬了一般!
然而洛含柳站的位置,幾近虎跳崖邊上,正是罡風(fēng)最為凌厲的地方,她卻似絲毫沒有感覺,那些罡風(fēng)像刀子一般切割在她身上、臉上,她竟仍然站得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連搖都沒搖一下。
骨留痕低低地咒罵一聲,轉(zhuǎn)身走進了黑暗里,沒再朝那個墨綠衣衫的女子看上一眼。
但洛含柳也沒能在虎跳崖邊站上多久,便也不得不連連后退,一路退到了猴兒山下。
“轟!”巨響連連,罡風(fēng)里,驀然沖出了一道沖天水柱,張牙舞爪,像一條條巨龍!
虎跳崖周邊,一共沖起了九九八十一條水龍;一路沖進罡風(fēng)之中,卻引起了巨變:虎跳崖以南的九條,被火紅的罡風(fēng)一繞,竟化作了一條條火龍;以西九條成了金龍,以東九條便化作了青龍;自然,也有九條水龍位于虎跳崖以北,九條土龍則緊貼著虎跳崖沖起。
此外還有九條靛青雷龍,九條淡青風(fēng)龍,九條暗影魔龍,呈三才之勢,好像就是從虎跳崖腳下沖起來的;最后九條則是肉眼看不見的透明龍,盤旋往復(fù),卷天席地!
就在這九九八十一條巨龍纏繞之中,那虎跳崖就像一柄頂天立地的巨劍,卻似寸寸斷裂!崖頂?shù)臓I地,則早已化作了一片粉末,伴隨著一聲聲慘叫:那是沒來得及撤下營地的修士。
血光之中,一道亮麗的赤芒,高亢地鳴叫著,疾沖了出來!
攬境
一邊寫一邊整理大綱,今天只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