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場這座城市的雪,猶如等一個遠行未歸的人,年年期盼,歲歲失望。除卻剛來的第一個元旦,飄過幾點零星的雪花外,之后的冬天便再不見雪的蹤影。今年不知是否會有驚喜和意外,畢竟沒有雪的冬天是不完美的。
一打開寢室門,散發(fā)著淡淡清香的大束玫瑰花,就映入林溪清的眼簾。她走上前,站定在旁邊,不由得看著發(fā)呆。過了許久,才將其輕輕挪開,放到了一邊的地板上。她坐到桌前,從書中翻出那張照片,注視著上面的自己,忽然意識到,其實她從未離開過這輛前行中的火車,只不過是窗外之景和身邊之人變動了而已。
“請問,你們寢室有叫林溪清的嗎?外面有人找!”
敲門聲響起,驟然打斷了林溪清悠長的思緒。她匆忙收好照片,起身去開門。只見一個胖胖的女生雙手叉腰,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看到她后,傻愣了幾秒。
“你好!我就是林溪清,請問是誰找我?”
胖女生癡癡地望著她,略帶靦腆地說:“我也不知道他是誰,之前從來沒見過,反正你下去就知道了,拜拜!”
又是這種不知何許人也的情況,林溪清著實無奈。先前遇到過好幾個奇葩男生,打發(fā)人上來傳信后,自己卻遁隱無形,消失不見,害得她爬了太多冤枉樓梯??墒牵植荒芎菹滦膩?,不吭不響、不理不睬,把人晾在外面,太不禮貌。所以,如無特殊事情,她幾乎都會下去,對來人有個交待。
外面夜色深沉,寒意甚濃,林溪清原本就穿著一件赫本風的駝色羊絨大衣,白色高領(lǐng)毛衣打底。因此,她只回身拿過圍巾重新系上,順帶喝了幾口保溫杯里的熱水,便出了門。
剛轉(zhuǎn)下一樓樓梯的拐角,林溪清就望見宿管阿姨站在門外最右側(cè)邊緣的臺階上,面向右手邊的一處昏暗角落,滿面春風的跟什么人聊著天。她停下腳步,環(huán)視一圈,沒發(fā)現(xiàn)門口還有誰在。正遲疑間,宿管阿姨不經(jīng)意轉(zhuǎn)過臉來,瞧見了她,高興地招呼道:“快過來呀,姑娘!你看是誰來找你了!”
還沒等她在頭腦中形成鏈接,黃庭遠便迫不可待地撩開深灰色大衣,從旁一步躍上臺階,高大俊逸的身影如同空降般出現(xiàn)在燈光明亮的門前。
林溪清的心臟,仿佛剎那間停止了跳動。她一動不動地癡立在原地,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溪清!”黃庭遠深摯地喊了她一聲,臉上是久別重逢后的悲欣交集。
他久違的聲音猶如一根無形的絲線,慢慢地牽引著林溪清,不由自主地向前?!澳阍趺磥砹耍俊彼龢O力鎮(zhèn)定下來,走至門口,清淡地問道。
因為一場莫名地算計,他們錯過了整整一年多的時光,如若不是這次偶然從黎耕澤處獲知,也許會將錯就錯一生。而此時,林溪清仍舊被蒙在鼓里,一無所知。
黃庭遠想到她曾為此承受過的委屈,以及那些流過的眼淚,一股巨大的酸痛感在他的胸腔內(nèi)猛然掀起,并哽住咽喉,使其發(fā)不出一聲言語。
宿管阿姨看著林溪清淡漠疏離的表情,在一旁干著急,忍不住勸道:“姑娘,你應(yīng)該高興??!你不知道你男朋友在背后煞費苦心地為你做了多少事情!你手背燙傷時,就是他幫你叫來的醫(yī)生,還有你這次看中醫(yī),都是他…”
“阿姨,您別說了,我沒做什么…”黃庭遠聲音沙啞的打斷道。
阿姨奈何不得的搖搖頭,說:“唉!我也不曉得你們之間到底有什么誤會,也沒資格管。那你們慢慢聊吧,我先進去了?!闭f罷,便推門返回值班室。
怎么可能?他為什么要這樣做?完全不合邏輯!林溪清聽到后,腦子里頓時有如一團亂麻。渾身微顫著,上下牙齒也在不停打架。
這時,有經(jīng)過他們身旁的女生,一眼認出了黃庭遠,又看到林溪清與他相對而立,吃驚的程度不亞于吃到自家愛豆的大瓜。就連下臺階時,因為視線一直不離黃庭遠,差點踏空摔倒。
“溪清,我們出去走走好嗎?”黃庭遠征詢道。
他們沿著從前走過的路,經(jīng)林蔭道來至湖邊的一條長椅上坐下,湖水在岸邊星星點點的燈光環(huán)抱中,泛著粼粼清冷的波光。背后是一簇厚重的灌木叢,阻擋住了大部分西來的寒風。
“溪清,我剛從廈門過來,見了黎耕澤?!秉S庭遠看著她的側(cè)顏,平緩地說:“他告訴我一件隱瞞了許久的事情,是關(guān)于你和我?!?p> 仿佛一根年久蒙塵的琴弦被人無意間撥動,發(fā)出晦澀難忍的聲音。她不明白黃庭遠要表達什么!這個舊傷疤早已愈合,難道還要再揭開來觀摩嗎?她回過頭,眸光漠然地直視著他,欲要看清,究竟還有哪粒塵埃沒有落定!
可當她從頭到尾聽完黃庭遠的講述后,整個人徹底僵住,甚至已感知不到身體的存在。唯有大腦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放著當時的情節(jié),眼淚不受控制地滑落下來。
“溪清,對不起!我也是今天才得知這件事情,才知道你為此承受了多大的委屈。都是我的錯!我不應(yīng)該帶你去廈門,不應(yīng)該讓你陪我去見黎耕澤,更不應(yīng)該丟下你一人在咖啡店。如果事后,我能夠清醒地認識到你的異樣,并堅持和你溝通,而不是離你而去。也許,一切會是另外一番模樣…”黃庭遠抱過哭成淚人的林溪清,痛心疾首道:“溪清,我知道說再多的對不起,也無法彌補這件事情,以及后續(xù)對你造成的傷害。我也不想為自己的疏忽大意和不成熟理智開脫。雖然我不清楚自己在你心中是否還有位置,但我求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
林溪清抽出一直放在外衣口袋里的手,抓住黃庭遠胸前的衣領(lǐng),顫抖著身體,欷歔不已。
夜空灰暗,黃庭遠抬起頭,目光之中卻是繁星璀璨。冷冽的西風觸碰到他的臉龐,化成一股緩緩的暖流,滋潤著荒蕪已久的心田。他敞開大衣,將林溪清緊緊包裹進來,一種強烈的失而復(fù)得的愉悅,迅速涌遍全身。
“溪清,我依然記得你以前跟我說過的那個夢境,夢里有個人和你相隔不遠,背向而行?,F(xiàn)在,我覺得它應(yīng)該還有另外一種解釋——你們本來是在兩個不同的平行時空里各自生活,一個偶然的機會,時空發(fā)生交錯,讓你們彼此相遇。就在擦身而過,你回望他的那一刻,他一定感知到了你的某種召喚。只是你由于傷心,很快離開了那個夢境,殊不知他其實已轉(zhuǎn)身向你走來,決定與你攜手同行?!?p> 林溪清的哭泣聲逐漸減弱,她從黃庭遠的懷中揚起臉來,淚眼朦朧地凝視著他,柔聲問道:“真的嗎?”
黃庭遠溫暖一笑,堅定地點點頭,眼神中含情脈脈。
忽然,一片雪花落在林溪清粉紅的唇上,瞬間融化成一點冰水。黃庭遠出神的看著,心臟突突亂跳,終于情不自已,低首將其輕輕吻去。天空中,雪花越飄越多,輕柔爛漫的姿態(tài),似乎也在跟久別重逢的冬天盡情廝磨。
跨年晚會散場,人群從主教魚貫而出,不知又是誰,興奮地驚呼了一聲“??!下雪啦!”
“溪清,我?guī)闳ヒ粋€地方吧!外面太冷了,你的身體才剛剛調(diào)理好,不能再著了風寒。而且,我還有好多話要跟你說。”黃庭遠嘴里呼出的灼熱氣息,繚繞在林溪清的唇邊。
“去哪里?”她輕輕地問。
“到了你就知道了?!?p> 漫天飛舞的雪花啊,好似無數(shù)閃光的精靈,玩鬧著、嬉戲著,一路追隨著他們輕快的步伐和牽手的身影,一起走上石橋,轉(zhuǎn)過幾條小道,出了偌大的校園。
準確無誤地輸入六位密碼后,門鎖開啟。黃庭遠打開房門,到里面摁開電源開關(guān),室內(nèi)立馬通亮。又從旁邊的鞋柜里,取出兩雙一次性拖鞋,擺在地上。
“進來吧,溪清。你先換上拖鞋,我現(xiàn)在去把空調(diào)打開,調(diào)到制熱?!闭f著,他自己也快速換好鞋子,然后去到客廳。
林溪清走進來,順手帶上了房門。換好拖鞋后,環(huán)顧了一下置身的環(huán)境——干凈整潔,客廳內(nèi)除了墻上掛著的幾幅裝飾畫,沒有任何多余的擺件,看起來不像是正在居住的樣子。
“你怎么會有這里的房子?”林溪清不解地問。
黃庭遠調(diào)好空調(diào),放下遙控器,走到她身邊,猶疑了一下,說:“嗯…這是我臨時租的。”
林溪清聯(lián)想到今晚宿管阿姨說過的話,覺得黃庭遠必定有很多事情瞞著她,便故意激將道:“你要是不實話實說,我可走咯!”
“溪清!”黃庭遠連忙將她拉住,不得不承認:“這…是我給劉姨租的…”
“劉姨?”林溪清越聽越糊涂:“你認識劉姨?那她現(xiàn)在人在哪里?”
“劉姨是我們家的保姆,前兩天已經(jīng)回去。如果你想她了,我可以帶你去見哦!”黃庭遠摟過愣然的林溪清,吻了一下她的額頭,笑意溫柔地說:“溪清,不要再糾結(jié)這些事情了。我只要你在一切安好的基礎(chǔ)上,順心而為,隨意而動,永遠保持著一顆純凈美好的心靈。就像我們?nèi)ビ颀堁┥?,你許的那個愿望一樣?!?p> “你知道我許的愿…”林溪清嘴唇翕動,淚水順著臉頰,如珠線般,滾燙的流下,“我當時站立在經(jīng)幡旁,曾為自己許下‘心無物欲,坐有琴書,恬淡適己,身心自在’的心愿,這是我此生來世間一場,最想活成的模樣?!辈辉耄S庭遠竟然如親耳所聽一般,全然知曉。
“溪清,在我心里,你一直就是這樣的人?!秉S庭遠用手輕輕拭去林溪清眼角的淚水,擁其入懷。
此時,室內(nèi)溫度慢慢升高。兩顆熱烈跳動的心,一對高度契合的靈魂,渾然融為一體。
“溪清,等你畢業(yè)后,我們一起出國留學好嗎?你不是說過,想體驗世界各地的風情和文化嗎?我們可以利用學習之余,包括以后的人生,游歷全球、遍訪天下。而且我們都熱愛冬天,又與它如此有緣,待我們老去之時,就選擇一個冬季漫長且美好的地方,一起攜手終老。你覺得可以嗎?”
林溪清依偎在黃庭遠寬闊堅實的胸膛,感受著他胸腔中發(fā)出的沉穩(wěn)有力的共鳴,聽他的人生規(guī)劃和未來生活里,自己占據(jù)了重要位置,油然心安。但是,出國留學,與其而言,不是一件簡單的小事,她必須要先征求父母的想法和意見,才好做出決斷,雖然他們大概率會支持和同意。
她脫開黃庭遠的懷抱,走到陽臺,抬頭仰望著窗外洋洋灑灑地雪花,靈機一動,想捉弄一下他,便佯裝無奈道:“我覺得不可以!出國留學不是我一個人可以決定的,沒有我爸爸媽媽的準許,我如何出得去呢?你自己去好了,反正有我沒我,你都一樣逍遙快活!”
黃庭遠神情一怔,而后嘴角上揚,來至她面前,言笑自若道:“那這個寒假我就去拜訪一下叔叔阿姨,好久不見,我非常想念他們。怎么樣啊,溪清?”
沒想到,黃庭遠居然技高一籌。不過,她已有對策,故而一臉愁容道:“好像不行誒!上次暑假的時候,他們有關(guān)心過你和我的情況。我只能有一說一,把你如何甩掉我的既定事實,告訴了他們。結(jié)果,你可想而知?!?p> 這下,黃庭遠真的有些不知所措,劍眉緊鎖,帶著一絲慌亂的深眸,不安的在林溪清的臉龐流轉(zhuǎn),似乎在尋求她指點迷津。起碼先要得到允見,否則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
林溪清背著雙手,踮起腳尖,眼神靈動地,看著他無計可施的樣子,忍不住噗嗤一笑。
“好啊,溪清!你在逗我是不是?是不是?”黃庭遠一把將她抱起,仰頭笑問道。
“元旦快樂!庭遠?!绷窒搴槟?,慢慢俯下柔美的臉,吻化了整個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