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初秋，天氣還是又悶又熱，湛藍(lán)的天空上一絲云彩沒有。正午的大太陽直直的掛在頭頂，烤的地面上像是著了火。沒有風(fēng)，草蟲都懶得叫，樹木雜草莊稼都被烘烤的耷拉著頭，無精打采。
突然一陣氣急敗壞的狗叫聲，只見苞谷地里悉悉索索的亂響，竄出來幾個曬得黑不溜秋的小孩子，為首的小男孩光著上身，褲子也是破破爛爛的半截，草鞋跑丟了一只，懷里抱著一堆玉米，腋下夾了幾顆帶著泥巴的花生蔓。
小孩子們沖出苞谷地，爬過地隴，跑過小石橋，蹲在河岸小樹林中。
狗吠聲漸漸的有氣無力，并且終于停了下來，悄無聲息。
為首的小孩子站起來，把玉米花生丟在地上：“這個死老財，吃他幾顆花生還放狗?！?p> “沉香哥”一個小女孩急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我的褲腿破了。。。。我娘看見了一定會罵我。。。嗚嗚嗚?！?p> 那個叫沉香的小黑孩蹲下去看看小女孩的褲腳，被野棗樹撕破了半邊。沉香想了想，伸手把小女孩的褲腳往上卷了幾折：“妞妞別哭，你看，這樣就看不出來了?！?p> 看著妞妞破涕為笑，沉香滿意的站起來，指著一個流著鼻涕的小臟孩：“狗蛋，去，帶人撿些樹枝過來，點火燒苞米吃?！?p> 沉香熟練的在地上扒了一個小坑，把還是半癟的花生從蔓上摘下來丟進(jìn)坑里，淺淺的蓋了一層土，然后在上面堆起雜草枯枝生火，又剝開玉米，就在火上烤了起來。
幾個孩子啃得興高采烈，沾著草木灰的玉米棒黑乎乎的，把孩子的臉都蹭成了黑炭。恰在此時，劉財主帶著一個長工，挪著大胖身子追了過來。
“作孽?。 眲⒇斨骺粗廴缪懒?，還在包漿的玉米棒，還有地下扔的花生殼花生蔓，心疼的臉上肉都在抖，指著這群滿面烏黑的孩子罵道：“好好的莊稼，都被你們糟蹋了，作孽啊作孽?。 ?p> “還有你，妞妞，你好好的不學(xué)，跟著這個野種瞎混。。?？次一厝ジ嬖V你娘，怎么揍你。。。”
那個叫妞妞的小女孩，小嘴一癟，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而那個沉香卻是氣的小臉都紅了，胸口起伏著，把手里的玉米棒一扔，大喝道：“你個死老財，說什么呢！”一步竄到劉財主身邊，跳起來一手攥著老財主的前襟，一手把住腰帶，竟一下子就把老財主舉了起來。
沉香身材還不是很高，瘦瘦弱弱的樣子，但是天生神力，舉著劉財主像是一只小螞蟻舉著一顆飽滿金黃，肥的流油的玉米粒。劉財主肥胖的身軀圓滾滾的，手腳都懸空著在空氣中亂抓，殺豬似的叫。沉香舉著劉老財一竄，躍到了橋邊。
“死老財，你說誰野種？小爺我摔死你?！?p> “哎呦哎呦，沉香，快放我下來。。。。。我失言了，該死該死，不敢了不敢了?！?p> 長工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也不是很著急，拄著鋤頭站在一邊。
沉香正在不依不饒，突然遠(yuǎn)遠(yuǎn)的一個男子站在村口，向著他們方向大聲喊道：“沉香，快回來，你姥姥不行了。。?！?p> 沉香飛快的跑回家門，只見院里零零散散的站了幾個村里的人。毛禿子眉頭緊鎖，袖著手蹲在門檻上抽著旱煙鍋子。他馬馬虎虎算村里的半個大夫，能把把脈，開個吃不好也吃不死人的藥方子，瞅見沉香跑進(jìn)來，不敢看沉香的眼睛，低了頭去磕煙灰。妞妞娘正站在房門口，她看了看沉香，閃在一邊將他讓了進(jìn)去，卻攔住了后面的孩子。
房里幾乎是家徒四壁，只有黑乎乎的幾件家具。窗戶沒有糊窗紙，半卷著一個草簾，昏暗的光線從破陋的窗欞間灑進(jìn)來，灑在劉姥姥臉上。
劉姥姥干瘦的身軀躺在炕上，身下一服破席，身上蓋著薄薄的一層棉被，面色蒼白如金紙，費力的喘著，只有出氣沒有入氣，眼見已是燈盡油枯。
沉香慢慢走過去，伏在炕邊拉著老太太的手，從褲兜里掏出一把烤花生：“姥姥，我找了些花生，烤熟了，你要不要吃？”一邊說著一邊淚珠滾滾的落了下來。
劉財主隨后也跟了進(jìn)來，看著劉姥姥，也是神色黯然，沉默不語。
劉姥姥慢慢的轉(zhuǎn)過頭來，神智慢慢聚攏，似乎剛剛從另一個世界被拉了回來，望著沉香，吃力的笑了一下：“。。。又去哪里。。弄臟了。?！眲⒗牙严肷焓秩ゲ脸料隳樕系暮谔?，卻怎么也抬不起來。
沉香放聲痛哭：“姥姥，你不要離開我。。。你走了，我可就沒人管了。。。嗚嗚嗚。。?！甭曇羝鄳K，聞著落淚。房外，妞妞娘忍不住抱著妞妞和狗蛋也泣不成聲。
哭聲反倒驚醒了劉姥姥，劉姥姥不理會沉香，直直的看著站在炕前的劉財主。
“三兒，我老太婆也算是你本家的嬸子。。。。?！，F(xiàn)在我要去了，嬸子這輩子沒怎么開口求過你，現(xiàn)在嬸子求你件事。。?！?p> 劉財主忙上前一步：“看您說的，嬸子，您有話就講，三兒聽著呢?！?p> 劉姥姥吃力地喘著，斷斷續(xù)續(xù)的說道：“你平時也沒少接濟嬸子。。。。你嬸子沒用，養(yǎng)活不來自己和孩子?！眲⒗牙芽纯闯料悖骸拔易咭院蟆?。。三兒你就看嬸子面子，照顧一下沉香。。。。這孩子沒爹沒娘，也是可憐?！?p> 劉財主忙道：“嬸子你放心，沉香以后就跟著我干點活，餓不著他。”
沉香卻狠狠的站起來，指著劉財主：“我不，這個老家伙，放狗咬我?！?p> 劉財主臉上一陣青紅不定，尷尬的說到：“莊稼還沒熟，你太糟蹋東西了。。。再說了，你四五歲就掐死一頭狼，一條看家狗能把你怎么著？”
沉香卻氣呼呼的說道：“就不，我不要你管。。。你還罵妞妞了呢?！?p> 劉財主看看門外的妞妞，咽了口唾沫沒再說話。劉姥姥卻急得勉強撐著抬起手，想要拉沉香，卻終于喉嚨咯咯作響，頭一歪，再沒有醒來。